《弈演》不分久长时

46、第 46 章

　　深红色的幕布垂于舞台两侧，黑沉的暗光打在台幕中央，柔和的词调伴着那台上人的指舞，视听之间皆给人以最大的欣赏感触。

　　弈水伶稍落于领前的单走捷一步，见着那台上人从幕后下来，迎到他们这处。

　　刚才排演了一遍“着面戏”的人面上还戴着半只墨色面罩，露出的一只眼上落了深色的花纹，走势与面具相应，是象征着古代神话中的一种奇兽。

　　而这“着面戏”，便是以此独特面具与油彩花纹得名。虽然表现形式上差距甚远，追根溯源起来，却是与汉步戏能算得上同根同源。

　　“水伶啊，这位是着面戏年轻一代的演员，明未全，也是从首都戏剧毕业的，算得上是你的学长了。未全，弈水伶这孩子就是弈戏表演专业在读，你们可以认识认识。”

　　单走捷一身暗青色的马褂在暗色的灯光下更近黑，他笑呵呵地左右介绍，让出距离让弈水伶与前面这位看不出神色的来人对上，显然抱了些给他介绍人缘的目的。

　　“前辈您好，我是弈水伶。”弈水伶伸出手，腰身向前微倾，表示着自己的敬意。

　　“你好。”

　　两只手勉强一碰，就算是认识过了。

　　弈水伶收回手再次站到单走捷身后，看单老与这位明未全前辈交流上排练的成果，思绪仍停留在刚才与自己碰上的那只手。

　　一触即分。

　　虽无由无据，他总觉得这位前辈对自己并不近好。

　　今日单走捷只是带着弈水伶在青苏逛了一圈，因为是停休日，青苏并无临开始的演出，除去偶然撞上的明未全，其余练习之人他们都没再遇见。

　　单走捷也并未让其他人跟随，就连单依他也是打发开，只带着弈水伶二人独走。

　　这是一场有目的更有深意的参观。

　　借着青苏的历史行廊，单走捷与弈水伶侃侃而谈了一通近现代以来汉步戏的荣与衰。老人的鬓发早是花白，谈及那高盛时期的独角一唱，回忆至那到如今只存留在记忆间的草架木台，却仍是眸如含星火，烁烁明彩。

　　弈水伶跟着单走捷的步子，指尖流连在记载了青苏最鼎盛时，亦是独角戏最繁荣时的那一座展台。

　　单走捷对汉步戏到如今的两家争锋并无明确的赞成与反对表态，他为汉步戏的传承与兴盛欣喜，又因逐渐被埋葬的独角经典而哀叹。

　　这位老者到现在，也只是想为他一生相伴的独角戏幕，再寻一寻可能存在的将来。

　　“虽然如今各家都不太抱有期望，我始终还是认为古汉朝的独角唱法仍有传承。”

　　单走捷双手背在身后，怅惘地抬头望着走廊尽头那一面黑白的壁画。

　　杂乱的线条下能看出高台雏样，台下却无围观之人，台上也无绸灯张挂。天地之间，仿若只有这一座高台，上不见穹顶，下不见平川。

　　只有一人站于高台中央，扬手，垂头，敛目。

　　眼中无物，却又包含大全天地。

　　“这才是汉步戏，独角大唱。”

　　宋南回在太阳西斜时才到了青苏，脚未落平便又被单走捷拉去，称要好好叙一叙这久未见的旧。

　　弈水伶得闲在休息室内独自呆了会儿，尝到一口这里泡好的热茶，感觉味道不错，拍照发给了在家里望闲的弈长秋，顺便陪老爷子聊了几句解闷。

　　“爷爷呢，还在跟宋南回聊？”

　　消失了快半日的单依突然推门进来，手上拿了一踏纸页，一看屋内只有弈水伶一人，便坐到他旁侧的沙发上，一边解围巾一边问着。

　　弈水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笑道：“单爷爷许久没见过宋南回，叙起旧来停不下也是正常。”

　　单依不客气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过程里一双眼还是紧盯着弈水伶，茶水一下肚，她眯了下眼，快速道：“老爷子还真是宝贝你，藏着不见人的茶都拿出来泡了。”

　　这热茶喝着的确是口味上好，不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缘由。弈水伶听单依一说，一时觉得自己刚才那随意当作解渴水喝的模样有些暴殄天物，连带着手上还握着的茶杯都重量起来。

　　单依就见着弈水伶这垂眸的间隙，把手上早准备好的打印纸放到他身前，不给他反应的机会道：“弈水伶，趁他们都不在，你好好跟我讲讲你们这《茗春》是怎样改来的！”

　　弈水伶眨了眨眼，单依还是保持着像狩猎的猫头鹰一般的姿势，那一踏打印纸摆在他膝前，首页上明晃晃印着几个大字——《茗春》词本（古星修改）。

　　“……”
　　“啊……”
　　“啊？”

　　“啊什么呀？”

　　弈水伶是真没反应过来，单依见他这模样更不罢休：“不全说就是，你就跟我讲一讲根据！或者，或者你就唱两段给我听听？”

　　单依说完就盯着弈水伶，颇有一种要就地追根究底的感觉。

　　弈水伶弯眼笑着，单依的性格格外直爽，却不叫人厌烦。只不过嘛……

　　“我被勒令了的，不能提前说。”

　　单依又“啊”了一声：“那宋南回知道吗？”

　　“这个也不能说。”弈水伶抿唇，看单依有些泄气，才把点开的手机屏幕给她递过去，“想了解可以去问他，我们古星的团长。”

　　“那个邙山夫？”单依给对方发了好友申请。

　　“不是。”弈水伶边打字边给她介绍，“我们的团长岳山，邙山夫饰演者荣祁，算是咱们的副团长。”

　　“哦。”

　　对面同意得挺快，单依咬着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棒棒糖，很快跟人聊起来，把撂在弈水伶跟前的词本都忘了个干净。

　　荣祁找到还在卧室里的岳山，见他床尾开着的行李箱才装了不到一半，问他：“你就准备只带这么点东西？”

　　岳山放下手机看他：“那不是，收拾到一半水伶给我介绍了个女生，忙着回消息就先没弄了。”

　　“水伶？他给你介绍了个女生？”荣祁瞪了下眼，坐到岳山边上。

　　“好像是单前辈的孙女，想问我们改《茗春》的缘由。”岳山把聊天记里给荣祁看，“说话很犀利，怪不得水伶要提醒我说她说话可能有些直爽。”

　　荣祁看过岳山回的消息，比起对面那些直接的问题，岳山那文邹委婉的回答看着倒是更让人气急。

　　“水伶的意思是先不想跟其他人说吧。”

　　岳山点头：“的确，他有信心靠一场演出向大家呈现这些喜怒哀乐，提前的言语反而容易让其失了些意趣。”

　　荣祁弯了眼，躺倒在床褥上，长出了一口气：“别说是其他人，就我这个全程参与并且看了水伶改戏的，都还对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演出无比期待。”

　　那不仅是水伶一人的大演，也是属于古星的头一次战斗。

　　即将到来的，即将证明的，即将引起的。

　　无论荣誉还是诋毁，无论应和还是争辩。

　　都无比让人期待。

　　【水伶，排练顺利呀！】

　　刚从青苏剧院出来，弈水伶就看见荣祁发过来的信息。

　　单走捷拍了拍宋南回的肩，看着弈水伶道：“日后有空一起到家中做客，明天的排练我就可能不在场了，不过依丫头会全程跟着，有事情就找她说就好。或者你就多问南回，他对这青苏也是熟悉着。”

　　弈水伶乖巧点头：“谢谢单爷爷，那明天就麻烦单依姐了。”

　　单依一笑：“爷爷的宝贝疙瘩，我肯定悉心跟护着，至于某个人，来不来都一样啊。”

　　“又张口胡言！”

　　单依被单走捷拍了下后背，不轻不痒，笑着跟弈水伶道了再见。

　　……

　　同一时间，首都。

　　包间内灯光昏暗，沉浊的音乐声环绕在其中，坐在主位上的人兴致缺缺，耷拉着眼看前面一群人吵闹。

　　此时，放在沙发侧的手机震响，一声之后立马有人给捧到那中央的人跟前：“文哥，你的手机。”

　　文涧眼也没抬：“甭管那东西，没人会把重要消息发到这破铁壳上面。”

　　那捧着手机的人立马缩回手，半道手机却被另一人拿过去：“看看呗文大少，万一是哪个小姑娘急着找咱们文哥呢！让我来帮你瞅一瞅。”

　　手机没有锁屏，一打开直接就是消息界面。那人眯着眼，屏幕明亮的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刺眼，他一字一顿地念出那刚发来的几个字：“弈水伶，要在青苏演出？”

　　“这弈水伶又是哪个小明星啊？”

　　随着这人带头的一声笑，其余人也跟着吵嚷起来。

　　本来有些恹恹的文涧却是突然冷了眉眼，盯着起头的那人：“拿过来。”

　　那人笑得最大，见文涧这般更是如得逞一般，麻溜地把还亮着屏的手机递过去。

　　文涧接来只随意地瞟了几眼，又重新扫视了一圈屋内的人。一时原本还笑闹着的一堆人突然安静下来，文涧却没管他们，直直看上坐在另一侧的隋陌杨。

　　看见隋陌杨不佳的面色，他才悠然笑开。

　　“欸隋陌杨，你听见没，那弈水伶要在青苏演出，可不是你口中所谓那些人传的笑话。”

　　隋陌杨也算是他们这些公子哥里面有名气的，平日看着与文涧也算交好。此时一见这样的闹话还能再演上个主角，其余看戏的人更加来劲，目光一时便停在了一左一右的文涧与隋陌杨身上。

　　在文涧戏笑的目光下，隋陌杨咬着牙抬眼回看他。

　　上下嘴唇嗫嚅一瞬，像是想要开口，挣扎片刻他却还是闭上嘴，端起身前一杯调到一半的炸弹酒一口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