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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冰雪消融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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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柏承是被压醒的。
他半梦半醒闭着眼,伸手想把那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大石头推开,入手却是毛茸茸的一团圆。腕子一顿向下摸,温热光滑,触感绵密饱满,怎么摸,都不像是大石头应该有的质感。
杜柏承不知道压着自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迷迷糊糊又用力摸了摸。
“嗯~~~”
在几声悦耳的嘤咛中,杜柏承强撑着眼皮,有些费力的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张霜白冷艳十分好看的脸。
邬夜一头乌发尽情散乱,静静趴睡在他胸口。红色暖账中烛影摇晃,将他裸露在外的雪白削肩镀上一层微光,朦朦胧胧,有种温暖却又十分不真实的细腻质感。
杜柏承瞳孔微睁,瞬间睡意全无。
他完全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什么,居然会造成此刻这种荒唐的局面。视线在邬夜眉心间那颗鲜红如朱砂般的孕痣上停留片刻,刚要把手拿回来,被他摸醒的人悠悠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一瞬间,两人都有些尴尬。
邬夜红唇轻抿,率先开口问:“你还要摸我多少遍?”
杜柏承收回手,也问他:“咳~你还要枕着我多久?”
邬夜不动,“你不是不和我说话吗?”
杜柏承推他:“起开。”
邬夜不满他这态度,冷哼一声握住他的手,“昨夜你犯病把我当暖炉抱着不撒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子。”
杜柏承闻言眉尖轻蹙,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嘴巴里有股子苦涩的药味,眉眼凉凉冷声道:“咳咳~还不是拜你所赐。”
“你!”
夫夫俩正拌嘴,婢女轻轻叩门道:“主子,姑爷,时辰不早了,得起了,再晚敬茶该迟了。”
杜柏承躺着没动。
邬夜也没打算大雪天折腾他这个病秧子,道:“你病着就不要动——”
“我去。”
事已至此,无论是逃避还是摆烂,都没有任何积极的作用与意义。
从杜柏承踏入邬家大门起,他就与这座深宅大院有了千丝万缕脱不开的联系。既然已经身处局中,就不能被动,必须要做下棋破局,最后笑着从这里离开的大赢家。
今天是他与邬家很多重要人物的第一次见面,杜柏承只要没病死,就绝不缺席。
邬夜有点担心:“你这身子能行?”
杜柏承咳嗽两声,又不理他了。
邬夜看他那冷淡的样子,握紧拳头真想捶他,拢着被子坐起身,有些没好气道:“我要穿衣服!你转过去别看!”
杜柏承本来也没稀罕看他,但邬夜这臭脾气真是说来就来。想着逼赘的是你,成了婚还不给看的也是你,真是岂有此理。
邬夜越不让看,杜柏承反而越来了劲。
他睁大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找着被子盖不住的角度往死里打量邬夜,连弯弯的睫毛都快要绷直了。
“你!”
邬夜被他盯的浑身起刺,裹在被子里的身体不着一物,根本没法坦然的去拿散落在地毯上的衣服,火红着脸恶狠狠的威胁道:“再敢乱看!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两人相识虽有些时日,但并无深交。
杜柏承还是头一次看到邬夜炸毛的样子,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瞧他的反应实在有意思,突然就起了逗弄的心思,捂唇轻咳两声道:“我们是夫妻,看看怎么了。”
也不知这话哪里触动到了邬夜,只见刚才还凶巴巴的人瞬间软了神色,垂眉嘀咕一句:“既然知道,就别把我当仇人似的。”
说完也不管杜柏承有没有在看,卷着被子扭扭捏捏移动到床边,红着身子胡乱捡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件衣服,往身上披的时候,到底还是羞耻心作祟,微微歪头用余光去瞟杜柏承的反应,发现刚才还死皮赖脸非要轻薄自己的人,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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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明月——”
“奴婢明霜——”
“小的阿诚——”
“小的阿信——”
率先进来的四人身后跟着二十多个丫环小厮,在内厅整齐跪好,其余的粗使杂役跪在院中,异口同声喜气洋洋道:“恭祝主子、姑爷新婚大喜!”
杜柏承和邬夜坐在一起受了他们的礼,将早先准备好的赏钱发下去。
邬夜挥退众人,指指垂眉低首站在一处的明月、明霜、阿诚和阿信,对杜柏承道:“都是忠心耿耿从小跟着我的,你有什么事,尽管使他们就是。”
“咳咳~”杜柏承微微颔首,打量那四人。女的端庄,男的刚毅,都是眉目清明,看上去十分稳重守礼的人。
邬夜又转向那四人:“以后姑爷就是你们的另一个主子,见他如见我。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待我的,就要怎么待他。要是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和慢待,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
四人齐声应诺:“主子放心,奴婢|小的记住了。”
按习俗,婚后三天依然要穿喜庆吉利的红色。
明月挑了一条红宝石抹额给邬夜往头上戴的时候,一旁坐着等待的杜柏承一个劲盯着他看。
邬夜从明亮的铜镜中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的抿抿唇:“怎么了?这么看我。”
“……”杜柏承移开视线,过了片刻又移回来,神色颇有些纠结地问:“咳咳~你就非得戴这东西不可吗?”
“怎么了?”
“你不戴它会怎么样?”
杜柏承穿来不久,并不能一眼就区分出男人和哥儿。
他只知道哥儿身上都有一枚红色的孕痣,但那东西长的地方因人而异,并不固定在一处。
邬夜的孕痣本是长在眉心十分醒目的位置,但他偏偏喜欢戴抹额着男装,导致杜柏承一直以为他是个男人,相处时也不懂得避嫌。
如果邬夜对他真的存有好感,那这或许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杜柏承承认自己对那该死的抹额有些迁怒。
邬夜则对他这问题感到莫名其妙,从镜子里看问杜柏承的眼睛:“我戴抹额很丑吗?”
雪过天晴,屋内光线明亮。
端坐在梳妆镜前的邬夜乌发雪肌,一身红衣,气质出尘。观那姿容气度,本该是明艳不可方物的大美人,偏他容颜霜冷,一双丹凤眼不含情,冷冷的只有锐利,配上那总是线条紧绷的红色薄唇,不仅冷淡疏离令人不敢逼视,更无法生出丝毫亲近之意。
但即便如此,丑这个字也和他完全不搭边,否则这世上就一个好看的人都没有了。
杜柏承从镜中移开视线,低头拨着指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用过早膳,要先去荣德堂给邬夜的爷爷请安,再去梧桐苑给邬夜的父亲和继母敬茶,其余各房长辈也需一一前去见过,才算走完所有的礼。
雪过初晴。
邬夜怕杜柏承冷,早早就吩咐备了暖轿,还特意嘱咐在里面摆了火盆,铺了厚厚的绒毯,可谓无微不至。
穿着黑色棉衣的家仆们手拿扫帚,清理着宅院中的各处路径,见了挂着临水阁牌子的暖轿纷纷低头行礼,然后退到一边小心避让着,神色举止中,似是对邬夜很是忌惮。
杜柏承抱着暖炉,歪着身子缩在雪白温暖的狐裘中,透过碧绿的水晶窗,沉默不语看着路过的人和景,邬夜坐在一旁看着他。
晨光下杜柏承的脸苍白到近乎透明,唇色失血,眼尾泛着病态般的潮红。这让他本就斯文俊美的面庞更添了些我见犹怜的脆弱,让人不自觉的心生怜惜。
邬夜定定地看着那张脸,打量的目光太具有存在感,让杜柏承想忽略都不行,只是当他转头回看时,邬夜却是正襟危坐垂着眉,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杜柏承的错觉。
荣德堂离临水阁不远,坐轿子没用一刻钟就到了。
院门口早有人迎接,是个又瘦又矮的小老头。虽年过半百,但一双老眼依然精明锐利。正是邬老爷子身边的大红人——尽忠。
杜柏承在进邬家前,早将这府里的重要人物都一一打听调查过。
听闻这尽忠原是叫花子出身,灾年被人绑了要把他煮了吃时,被行商路过的邬南山所救,此后便一直留在邬家效力,直到现在。
就算邬夜的父亲见了尽忠也得尊称一声“忠叔”。其他人更不必说。
暖轿停好,邬夜率先走出,伸手来扶杜柏承。
杜柏承本要说不用,但轿子外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看客,心里虽对邬夜逼自己入赘的事情十分记恨,又怀疑他就是推自己落水的凶手,但怀疑到底是没证据,不念夫妻情分也得衡量一下自己的处境,总之不能当众给他难堪。
杜柏承捂唇轻咳几声后,将手搭到了邬夜的腕子上,明显感觉对方也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尽忠将他们小两口的互动看在眼里,趋步上前一边弯腰行礼,一边说着恭喜的话。
“谢谢伯伯,快起来。”邬夜在他腰身弯下前,连忙将他托住扶起。
杜柏承顺势递上一个荷包,里面是纯金打造的三片金叶子。
“谢姑爷赏。”
尽忠笑呵呵的和杜柏承道:“听说姑爷昨夜病了,老太爷本是想免了今早的礼,不想派出去的人说两位主子已经动身了。老太爷感念姑爷一片孝心,叫了老爷、夫人,和各房的爷们、太太们都来园子里用早饭,待会姑爷一并见过,省得来回跑了。”
与传闻不同。
消息里说,邬夜与邬逢春的父子关系十分紧张。邬南山则十分偏爱邬夜这个孙子。
所以邬夜就算是个哥儿,又不得父亲疼爱,也依然能插手家族生意,甚至还可以招赘以争夺家族继承权。
如今邬南山如此体贴自己这个孙姑爷,想必也是爱屋及乌所致。
杜柏承这么想着,手不知何时居然和邬夜的牵在了一处。
他眉头轻蹙,刚要抽回。
看他发呆的邬夜还以为他在紧张,不仅又把他的手往紧握了握,还凑过来温言安慰。
“别怕,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