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北京的礼物》半枝youth

8、第八章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如意。

　　她坐在小辛老师办公桌旁，头上包着纱布，低着头在本子上画画。我无声的询问着，“听说和学校小朋友打架了。具体啥情况也不清楚，问她，她也不告诉我。还好，一点小伤。”我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旁边，她在画画，画的是那个没有手的小男孩。

　　“小五。”她在旁边写下了他的名字。“听说她在学校就和这个小男孩玩的特别好，所以就经常给他画画。”她抬头看着我，冲我笑了笑。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张画，是我。如意画画很漂亮，很像我，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谢谢。”她拿过纸条，在谢谢的后面画了个小笑脸，然后写下，哥哥。

　　小辛老师愣了愣，目光停在哥哥那两个字上，然后把练习册给了我。“我给你讲一下你错的这几个题，错的不多，很不错哦。”她冲我笑了笑，笑里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如意抱着本子，坐在我的旁边，一直在画画，她很喜欢画画。我低头在本子上写着题，练字。

　　夏天的蝉消失不见了，但我总是喜欢到第一次抓到那只蝉的树边去。

　　坐在树下，手里摆弄着一只虫子。我又听到了，哭声，这是这个星期的第三次了吧。压抑却又撕裂的痛苦。

　　我想像之前那样悄悄的走开，但这一次我没有成功，他走了出来，“宴礼。”我只好停下脚步，我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我觉得他应该不想让人看见吧，不然就不会躲在这里，连哭声都那么的压抑。

　　“还是没能救活她。”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絮絮叨叨，小声又颤抖，我也不能回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直到他说，走吧。我回头，把纸巾塞进了他手里，我看到了那双严厉又精明的眼睛在此刻变得浑浊，通红。

　　他请假了，既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他应该太痛苦了，休息休息也是很好的。“听说数学老师的老婆死了。”我突然愣住了，想到了他挣扎着说出来的那句话，瞬间了然了。

　　许诺趴在桌子上，“哎，你说，人为什么会死掉呢？”我没有理他，他也早就习惯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请了半个学期，四年级那半个学期我都没看到过他。直到寒假，那只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一天，奶奶越来越喜欢去找那个林医生，以往都是我和医生在里面，奶奶在外面，现在却是我坐在医院的长廊上，无聊的晃腿。

　　“宴礼？”熟悉的声音，我抬了头，看到的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不，是我的数学老师。他走了过来，“生病了吗？”我摇头，还处于震惊中，盯着他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不敢置信，仅仅半年不到。他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旋即扭过头，笑了笑。“不知道哪天就成这样了，等开学就去染黑了。”我看着他眼下的乌青，还有冒出头的胡茬，走近他，抱了抱。可能是这个动作对于大人来说太难为情了吧，他很久没有动，直到奶奶叫我，他才和我一起转过头，林医生靠在门框上，紧盯着他，“林医生也在啊。”数学老师冲她笑了笑，林医生走了过去，“是来拿他的东西吧。”数学老师点了点头，“是该拿回去的。”

　　他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他拿的是一个小孩的玩具车，应该是他儿子的，还好，还有他儿子陪他。“你老师吗？”我回过神，点点头，我听到她在叹气，“他，老婆刚死没几个月，儿子也死了。”我猛地抬起了头，看着她，似乎是在逃避她说的那句话一般，我跑了出去。

　　他已经消失在路口，在来来往往的人中。我听到了很多很多的哭声，祈祷声。因为这里是医院，任何事情在这里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除了生命和新生。喜悦与痛苦，夹杂在人流中。

　　“回家吧，小礼物。”奶奶牵起了我发凉的手。

　　　　冬天，还是那么冷，我哈了口气，看着它变成白雾，越飘越远。

　　“爸爸他们今年不回来过年了。”我愣了愣，目光落在了那盏灯上。

　　奶奶把刚烧好的火炉提了过来，放在我的旁边，驱赶了严寒。“好像是工作太忙了吧。”我点了点头，没关系的，习惯了，习惯就好了。

　　习惯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从一开始的哭闹，最后也能化为平静。

　　“新年好呀！”许诺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去玩烟花吗？我妈给我买了好多。”不去，但还是去了。他这个人最神奇的就是，不管你表现的多么冷淡，他就跟感受不到一样，继续一个劲的贴着你，像条热情过头的小狗。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他在空地上放着巨响且没有花的“烟花”。太冷了，我缩了缩脖子，把脸埋进围巾里。“太冷了，今年冬天咋这么冷。”他凑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下。“我靠，你怎么穿这么多，你行不行了？”莫名其妙，他笑了起来。我懒得理他，把脸又埋进去一点。

　　太冷了，严寒让我感到没安全感。但还好，冬天过得很快，也许是新生在追赶着它。

　　他们总叫他老徐，一开始我想，他也不老啊，现在却也觉得他符合老徐这个称号了。

　　我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听他讲题，他的头发散发着很浓的染发剂的味道，已经染黑了，但却感觉他还是很老，毫无预兆的，他老了，就像他的时间加速了一样，太快了。

　　“你回去之后再把这几个题重新写一下，然后交给我。”我点点头，拿着习题走了出去。

　　我想，我永远会记得那一年，我的五年级。

　　“哎，你们听说没，老徐要走了。”我抬起了头，看向说话的那个人。“今天就走呢，听说，已经给我们安排了新的数学老师了。”“太好了，他早就该走了，天天在那骂人，我们都讨厌他。”我起身，跑出教室。“哎，宴礼，要上课了，你去哪啊？”

　　一口气跑到了他的办公室，站在门口，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他弯着腰，佝偻着身子，把东西，放进箱子里。我走了进去，把纸条递给他，“为什么突然要走？”他笑了笑，“换个地方说不定我能更好的开展教学工作。”我摇头，不是的，他的眼睛明明没有任何一点笑意，无尽的悲伤，我感受到了。我又想起那个问题，他回避我的问题。

　　“为什么？对我不同。”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我的眼睛。“你知道吗？你和他们不同的原因，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欲望，求知欲，有挣扎，有希望。”我看见了，他的眼睛红了。

　　“去帮我把这个工牌给小辛老师吧。”我点了点头，拿着工牌，跑了出去。

　　等我再次回到那里时，已经空无一人，他走了。

　　我捡起那张字条，看见了他熟悉的字体。

　　“要永远对学习充满希望——徐。”

　　泪水落在了字条上，字迹被晕开，我小心的擦干上面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