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神今天逃婚》雾里看鲸

48、不需要

　　我和乳娘回去的时候，我已经醉了，雪腮泛红，意识也不大清醒的倒在乳娘身上。
　　乳娘问我，“雪儿，你对火凤殿下...”

　　我猜她大概是看我提起婚事无言饮酒，面无喜色而推论出来的，我摇摇头，“我不想说这些，我也不知道。”

　　“我听说你在历劫的时候找了一个男人。”

　　“我早就不要他了。”我借着酒气怒道。

　　乳娘就没再问下去。

　　我俩在紫音塔楼下了马车，我看见一个身形姣好的女人正从我的门口跑了，准确的说是落荒而逃。我走进紫音塔楼门口却看见了一个小匣子，上面画着百里族的金乌图腾，我那醉过的脑子却忽然清醒一分，对乳娘道，“遇到一个故人，您先回去歇息，我马上就能处理完。”

　　乳娘还没来得及答应或者招呼，我就跑起来试图追上那个背影。

　　“欢碧！”我在她身后喊道。

　　这是她送我的飞升大礼，我打开来看却是一段流波绫罗。

　　她站定慢慢的转过身，尴尬的受惊的看着我。

　　“这是你送的？”

　　她却跪在离我很远处，“对不起，雪珠上神。”

　　我看着她那瑟瑟缩缩忏悔的样子，心里一软，“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倘若我是你，我也许也会恨姜错声的，你有恨我的理由，我不怨你。”

　　“你...”她突然哭起来，“你不知道...可儿...是我故意让秋稼茗遇上你们的，是我让他请道士的...是我害了你...”

　　我忽而笑了，“害我？是我请缨去做贡女，为国捐躯，无怨无悔。”

　　我走上前将她扶起来，随后摇了摇头，想了半晌措辞安慰她道，“什么是恶人，什么是善人，其实没那么好界定，我恨昭锦也曾盼着他去死，但他也确乎没做什么。”

　　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

　　我看她依旧自责，深深地低着头的不敢正眼瞧我，我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虽然她快年长了我二十岁，我却语重心长，“其实欢碧，善的另一面是恶，恶的另一面是善，这都是我们的天性，每个人都是在压制一面释放另一面，只是我们的遭遇不同而已，所以压制的难度不同，我没有体味过你的辛酸，便没有恨你的理由，因此我也不会怪你。”

　　她依然美丽年轻，眼睛红彤彤的像一只小兔子，弱弱的问我，“那我们能做朋友吗？”

　　“为什么不能？”

　　她一把将我抱住，眼泪落在我肩头的衣服上，“谢谢你，谢谢你，雪珠，其实...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离开了，我爹他爱权势不是真的爱我，还有那天九神谷我失控之后你抱着我一夜，谢谢你...”

　　她无语轮次道，“其实我早就想谢你来着，但那时候我放不下送离哥哥，便一直逼着自己恨你，雪娥，谢谢你，不止今天，你的谅解，你的宽容，还有那一晚上你的拥抱。”

　　我再次擦去她的眼泪，她抽抽搭搭的回忆起来，她比我大了不少，我却被她哭的不好意思，她道，“我记得，我记得那天晚上你给我说的那句话，我该如何救你，除了我娘，这世上还有谁不放弃我呢...我真的谢谢你...”

　　“不用谢。”我看着她的脸慷慨道，分别时我回身看了看她，“欢碧，以后常来紫音塔楼玩儿。”

　　我的脑袋晕乎乎的往回走，喝醉酒真是难受的紧，可细细想来也没有喝多少。

　　正穿梭在紫音塔楼前面的那片桃林时，脑袋一沉竟要跌倒，却是没有，我扶着膝盖慢吞吞的倚靠在离我最近的桃树上，然后顺着树干滑了下来。

　　他为什么没有来呢，啊不，我为什么要想他呢，我现在的样子真是傻透了，我是真的不期待与火凤的婚礼，那真真是会要了我的命，而他却偏偏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什么，我冷笑了一下，你说这荒不荒唐，可不可笑？

　　我弹开飘落在我袖子上的桃花儿，深吸一口气，他到底去哪儿了呢，我不得不承认今天那个仙侍提起百里族我却有过一瞬的欣喜。

　　我指尖凝起一把银色光剑，这是我飞升以后熔铸在我身体里的神器，上面刻着三个字，百花杀。

　　我拿着那柄百花杀趁着酒劲儿在树下舞练了起来，劈落了不少的花瓣儿，我却是越练越想哭，百里族都回来了，他怎的不见了？

　　我只知道我傻了的时候他是来过得，却不记得他为找我皮肤腐蚀成那个样子。

　　我随着胸臆中的一腔怨气跌落下来，簌簌花瓣儿掉在我旋开的裙角，我抱着头试图冷静一下。

　　“这些桃花儿如何就惹了上神？”百里送离的声音乍然响起。

　　我的脸从臂弯里抬起却是淌下一行清泪，我没了傻子的记忆，这是我时隔三百仙年头一次再见他。

　　那些或痛或痒的往事突破封茧，从渺远的前世滚滚而来...陌生的很啊，可我却觉得又那样的近，近的好像一个梦，确乎才醒转来，却已然隔世。

　　他粗糙的指腹擦拭着我脸上的泪痕，他许是瞧我口脂和双腮都一片桃红，笑道，“不是桃花惹了上神，原是上神喝醉了。”

　　我受惊似的一把推开他站起来，“对，我醉了，我即便成了神仙还是学不会饮酒。”

　　他想起在九神谷的那次闹剧笑了笑，“不会饮酒挺好的。”

　　我看他笑的心不在焉狠狠地道，“对，当然好哇，为什么不好，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如何，喝酒不是本就图个一醉方休吗？”

　　我顿了顿训斥道，“而且我告诉你，像你这样如何都喝不醉的人才是最可怜的！”

　　他点点头怅然的重复了我的话，“没错啊，像我这种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却还是清醒的人才最可怜。”

　　他每一秒都在忍受着神根被戾气侵蚀的痛，可我却万分不晓得。

　　“对，所以你羡慕我啊！”

　　恰时我的乳娘出来寻我，我没打算再理他就想这么径直的离开，却不想百里送离也看出我要随那老妇回去，将我强行拉走按在桃树后面一顿啃吻，我吓了一跳，却也不是他力量上的对手，待他恢复正常，我才一掌扇过去。

　　“你也醉了吗？”我怒问。

　　他莫名其妙地小声道了一句，“我是快死了，冲动又何妨？”

　　我却没怎么细听，提着裙子回去了。

　　次日，我和乳娘出门买菜，前脚刚踏出去就又看见了百里送离。

　　我冷睨一眼他，从他身前走过去，乳娘用胳膊肘捅了捅我，“那人怎的好像在等你。”

　　我道，“不认识。”

　　却在没走远的地方看见了火凤，我不想见百里送离，却也没那么想见他。

　　我行了个礼，“殿下早。”

　　“这是要去哪儿？”

　　我道，“逛集市。”

　　“交给下人做就是了。”

　　我急忙道，“是我想到处去走走的。”

　　我本来以为他听了后会走的，没想到他开口，“那我陪你去吧。”

　　我特么...保持微笑...

　　“火凤殿下以前去过集市吗？”

　　他想了想，“这凡事不都有第一次吗？”

　　靠，他活了八百年，凡人快二十五六的人居然没去过集市？！

　　我苦笑道，“那...那就...一起吧...”

　　火凤对我那乳娘道，“保宁，你先回去歇着吧。”

　　我在心里向我那乳娘投去求救的目光，她却是个全然没感应到。

　　“老身告退。”

　　火凤这厢便牵着我的手去了集市的方向。

　　我知道百里送离他没有走，他可能是施了一个隐身咒法跟在我后头，我也不想被他看轻了去，这一路上便和火凤聊的甚欢。

　　“大婚的事儿我都交给礼官去办了，哪日你可以去看看。”

　　我点点头，故作欣喜道，“好哇，我会去看看的。”

　　菜市场的那些升斗小民却也没见我和火凤这样容貌衣着的，纷纷指着我俩，议论声很小，我却听的清楚，更遑论火凤当年在夕草荒能凭借声音听见我在藏在轿子的主儿。

　　“这男的真真好看。”有女人道。

　　“这女的比这男的好看。”女人旁边的男人道。

　　女人一拳打黑了男人的眼睛上，“看什么看！我叫你看！”

　　那男人道，“就许你看男人不许我看女人了？”

　　“不许！”

　　...

　　当然这样的惨剧不止一处。

　　这下我俩都尴尬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火凤那招摇样子是真的不太适合出门儿。

　　当然也不乏有人说我们般配的，我不晓得那隐了身的百里送离是什么感想。

　　当然大多数人对我的议论更多一些，你说，这个不知名的仙子都长成这样妖孽，那天界第一美的姑射仙子能有多美啊。

　　为了过滤掉这些声音，我必须和火凤说点儿什么，既然是买菜，我这也来了兴致，“殿下，知道怎么挑菜吗？”

　　“如何？”他虚心求教。

　　我拉着他到了一处买柑橘的地方，指给他看，“你看见橘子下面的这个圆点儿了吗，这样的...”我翻了一个出来，“这样圆的是母橘子，是甜的，这样是个点儿的是个公橘子是酸的。”

　　他看着我认真讲解的样子，笑道，“那就多拿一些母橘子吧。”

　　我就专心的挑橘子，他却也不染指，待我将橘子挑得差不多了他道，“夫人真是聪明。”

　　这声夫人叫的我脊背一凉，但一想到百里送离在身后便也生受了这一声夫人。

　　然后又去买了些土豆，“土豆要买带泥土的，带泥土的更新鲜。”

　　我正在翻土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耳朵，我吓了一跳，手一撒便将那些土豆掉在了地上。

　　身上却似被人笼罩着，大概是他在身后抱着我，灼热的气息喷薄在我的后颈。

　　火凤弯腰捡起来，帮我重新放进口袋里，我不敢挑了，因为我觉得百里送离他疯了，我再这么挑土豆他说不定能在这儿将我的衣服除去。

　　我和火凤走了一会儿，又去买了一条活鱼，“我买两条能否便宜一些？”我讨价还价道。

　　“这都是最便宜的价钱了。”

　　“那算了。”我转身要走，那渔翁竟抓了我的手，笑眯眯道，“行行行，便宜便宜。”

　　火凤看着那渔翁抓了我的手，一掌将那渔翁的手拍下来，烧掉了那渔翁的一层皮。
　　冷声对我说，“换一家。”

　　我尴尬的笑了笑听话的换了一家。
　　回去的路上火凤问我，“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在凡间的时候学的。”

　　“看来这趟凡间去的还是很有意义的。”

　　他啧了一声，“对了，我不缺钱以后不用和他们讨价还价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我想了想，“也是，让他们多赚一些也好。”

　　我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我既然已经飞升成了上神，便也要处理公文，不知殿下给我安排了个什么职位。”

　　他想了想，“司命神官那里少一个帮手，你且去吧，他快要陨落了，你便可去接替他的官儿。”

　　我点了点头，“那我是该好好学一学玄理，很难吗？”

　　“难是自然，给什么样的人选什么样的命格很难，而选的不好修改命格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改不好便只能再去凡间去帮他一把，使他顺利渡劫。”

　　我撅了撅嘴，“听起来很有趣。”

　　“没错，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很快就学会。”

　　我点了点头，“没错，我聪明着呢。”

　　这会儿，我们就走到了紫音塔楼的门前，我与火凤分别，他却吻了吻我的唇，若没有百里送离监视我，我是肯定要别过头去的，现在我只能硬着头皮苦撑，火凤道，“我不想你太累了，成亲前先还好休息休息吧。”
　　火凤前脚刚走，那人后脚就现了形。

　　“你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我上前一步对知道他跟踪一点表示也无，漫不经心道，“我早跟你说过，这世上有人贪图外表，有人贪图金钱，有人贪图安全，有人贪图平稳，爱这个东西最是肤浅，所以，我又为什么非你不可？”

　　他也点头称是，“对，他比我身份尊贵，比我年轻貌美，你爱他很合理。”

　　堂堂一尺八的好男儿竟然干出跟踪这种下流的事情，我也顺了他的意，“对，你说得对，我爱他。”

　　他却摆出惋惜的状态，“奴听闻那火凤殿下身体常年抱恙，那奴祝上神此去仙途喜乐，永结同心，万不能因此守了活寡。”

　　我再度一掌扇过他，他吓了一跳，怒斥道，“我告诉你，他死了我变也会去死！”

　　他没顾及被我扇去的那一掌，看了我良久之后上前按住我的双肩，我被他看的心里难受，又是觉得他无药可救又是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我一直觉得我的爱比他的爱多一些，但这没什么的，毕竟他是神仙，是族长，他的心里装着很多比我重要的东西，我想哪怕有我的一角之地，我便也能在时光中获得机会，在他的心里拓开一块儿疆土，一片城池，一座殿宇，但后来发觉过来这一切却都是假的。

　　原来无缘的两个人爱恨都一般苦。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认真道，“百里送离，我谢谢你度化阿乖往生，我谢谢你抱着我走出凤头陵，谢谢你曾为我在竹门书院大打出手，还有很多很多，在乌兹国的皇宫，在梵净山的屋舍，在悬崖下那个山洞，你为我做的这些，不管是真的还是虚情假意，我都会永远记得，千恩万谢犹觉不足。我也曾说，想看你做一个好的族长，你也确实是做到了，但是你知道，当着一切发生在我的身上又变得那么荒唐，这天下多的是有缘无分的人，不差我们这双，别再纠缠了。”

　　我不气别的，只气他欺骗我，安排我，还有我一想到他吃下忘情丹，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将我忘得干干净净就觉得自己的爱太贱了。

　　“还有，我和你永远都不会是一路人，三千二百年前你们身为神仙，滥杀无辜，触怒天道，本该受之，而我也永远不会像你一样用牺牲别人来成全自己。”

　　他却似乎没听见我说什么一般，将我揉在他的怀里，“我不需要你的感谢，我不需要你谢谢我，以前都是我的错，我是该接受那样的惩罚。”

　　我心中愤恨，将他一掌推开，吼道，“百里送离，你凭什么耿耿于怀得不肯放我。是你！是你，当初先抛弃我的！”

　　我不想在他眼前泪眼婆娑，我确乎还有些放不下他，他也是想抓住我这一弱点，纠缠着我，可我不想继续下去了，爱不爱都不重要，我必须快刀斩乱麻。

　　“浮屠花灭了，我不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