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春无尽·余恨却 ...
-
我叫余恨却，我娘唯一的孩子。恨却恨却，连带着姓，是余恨了却的意思。不过这恨不是我的，是我爹娘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娘生了我，恰巧恩怨了断，就给了我这个名字。听外婆说我爹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趴在余家的金山上想吃空吃穿，三禁样样都沾，我妈怀着我，叫人打断了他的腿丢了出去。至于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他们的爱爱恨恨跟我没关系。大家都说我性子怪，跟谁也不亲近，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个德行，少爷我与人交往可是很挑人的。
十四岁那年，听家里的人说对门的柳家老爷带回来一个私生子，只比我小一岁，我好奇柳老爷这私生子是不是和那二少三少一样的德行，便直奔柳家大院，找柳老爷带我见见他。
那个私生子告诉我他叫柳雀啸，我听了没忍住笑，笑他名字简直胡来，那雀儿都只是叽叽喳喳的叫着，他却要“啸”。他没理我，不过我没放在心上。这小雀儿还挺矜贵，对着少爷我也这个模样，有意思极了。
我天天去找小雀儿玩，赖了足足三天，他终于肯和我说话。我告诉他，我在外边总能听到人家骂他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他说——
“老爷子欠下的情债，人家骂我，是老爷子丢脸，骂来骂去，骂的也是老爷子。”
哈哈，这小雀儿，说得还挺有道理。
别的雀儿都围着人转，这个小雀儿却是我围着他转。小雀儿说，他要组织一个大商会，做最有钱的人，然后拿着钱去救很多很多人。小雀儿啊小雀儿，倒是个有上进心的，比你那两个哥哥好太多了。那好吧，少爷我也出出力，助小雀儿上青云。
我和小雀儿一起相处的时间其实不算多，特别是他嘴边开始出现“凤儿”的时候。我还寻思呢，哪来的凤儿？一问，原来是在书局帮忙抄书的娃娃；再一打听，那娃娃叫花凤叹。我跟小雀儿说，这名字听起来又酸又涩，不好不好。但是小雀儿说好听，只能随他了。我本来也想瞧瞧那凤儿是个什么样子，一想到书局那地方都是知识的臭味儿，我又懒得踏足。
过了一年，小雀儿把小凤儿带回了家，因为那臭地方被一把火烧没了——奇了怪了，居然没传出臭味儿。小凤儿没地方住，雀儿心善，给他带回了家。又过了两年，小雀儿的商会建了起来，名头响当当的，只过了一阵就传遍大江南北，小雀儿成了他们口中的四爷。切，这些人，变脸比那唱戏的还快。少爷我可不管，小雀儿就是小雀儿，他管我叫声爷还差不多。
我对小雀儿的感情可是不藏着，只是小雀儿一直躲着我。也是，他有心上人，那只小凤儿嘛。真挺想瞧瞧那只小凤儿到底是什么样子，听说前些年他病了，六年，到现在没好，还是个病秧凤儿。
那个月小雀儿忙前忙后，柳家的破事和商会的麻烦他一个人揽着，估计睡也睡不着。瞧那桌上安眠药，已经换了多少种不一样的？不如少爷我发发善心，帮他照看他那凤儿吧。嘿，还真给我逮到一个机会！
我瞧着那小凤儿的样子，说他弱不禁风柔如水？不像，却也真真的不健康。我心里念着他的名字，没忍住，说他的名字听着就悲惋痛转，名字不好，有福也无法消受。想来好笑，刚见面就说这样的丧气话，指不定人家要怎么腹诽我呢。后来问了他的病况，又攀谈几句，他忽然咳血，给我吓得不轻。他叫我不要告诉小雀儿，叫我想想办法让他四爷专心事业，这小样儿，都成这样了还念着他的四爷心不心疼。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
依着他的意思带他转了院，我陪着他一块治病，小雀儿啊，瞧瞧，这下再怎么挂念着小情人也得好好工作了吧？少爷我还亲自伺候这只病秧凤儿呢。嗯，这个忙帮得倒是乐在其中，我还挺喜欢与小凤儿聊天的。
他的身体当真是差。我请名医、用名药，眼瞧着刚好转一些，又急转而下。最严重那会儿，凤叹起也起不来、动也动不得，甚至呕血，一大摊一大摊的，看得人揪心。即使这样，我从没听他喊过疼。我想着法儿逗他，少爷我幽默风趣可不是盖的。偶尔惆怅，他会关心我几句，那时，我回答他，只是见不得生命消逝。
一月两月掠过去，又眼瞧着他走到了末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凤叹，我心底认的朋友，要走了。我再次回答了他的问题，我说，我不想失去他这样的朋友。直到那日，他叫我备好纸笔，要留话给我和小雀儿。他写好了，叫我明日等他和小雀儿离开医院后再打开看。这样的离别，我不喜欢，耍脾气说不让小雀儿来，凤叹说，无常不给我耍少爷脾气的机会。我不想说话，顾着不让眼泪砸在地上。
小雀儿来时，我很想对他说些什么，我想说小凤儿要走了，可怎么开口都是不对的。罢了，让小雀儿自己悟去吧。依着和凤叹的约定，来到了凤凰台最近的一座矮山，正正好好瞧见凤叹和小雀儿坐在一块赏星星，可是凤叹似乎困倦得不行，脑袋耷拉在小雀儿肩头。
我没有心思赏星星。盯着他们瞧，看到小雀儿的手一直在抖。他一定也发现了——凤叹正越走越远。
脑子里一阵嗡鸣，忽然飘过两句诗。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雀自留。
被改得凄凄惨惨，套在他们身上，似乎又有些莫名的贴合。我的心头也空了一块，朋友不多，这就走了一半。我看到了小雀儿在哭，我也忍不住。
真真的，凤叹狠心一走，这个春、往后的春，我和小雀儿都要经历忧愁痛楚。少爷我不甘，觉得老天不公，凤叹这样的苦命人，偏偏要受最多的折磨，受一耳光得一颗糖，糖剥开来，又酸得发涩。我也斗不过老天，只能咬着牙斥责。
恨却春来忧又忧。
凤叹走后，小雀儿就蔫了，终日浑浑噩噩，我怕他想不开，早早的就将他的那些个安眠药偷藏起来。后来发现他那眼底一日比一日黑，看得我怒气填胸，按量往水里下了点安眠的叫他喝了睡觉去，剩下的工作，我立马就处理妥当了。嗬，他现在的效率，哪里比我这样清醒精明的脑袋好使？
也不知道小雀儿梦到了什么，一醒来，直奔那理发馆，剪掉了他那长发，虽说短了也看着好看吧，总有些不习惯。罢了，他不留，我替他留着，不过那都是后话。
我带他去高价收回凤叹生前亲笔抄录的书册，本想着做收藏，却被学堂校长看上想印成字帖给学生临摹练字用，这也算是积德，我们便答应了。叫人印成字帖，直接送给了那学堂。
年年春来，我们便去探望凤叹，风雨无阻，直到春末。我给凤叹说了很多小雀儿的糗事，还有少爷我的光辉事迹，也不知道凤叹听了高不高兴。
我留的长发越发明显，小雀儿问我原因，哎，这都是心照不宣的答案，哪里还有询问的必要？我自然不会再如以往，直白地表达心意。
步入老年，也是要走向死亡的人，内心平静，并不觉得可怖，也不知道路上是否还能遇到凤叹，这么多年，早也该进入轮回了吧？我和小雀儿把钱分配了，一半救国，一半救人，全是功德。
走也要走的潇洒！托小雀儿待我火化成灰，留点劲儿，把我的灰在凤叹附近一把扬了。少爷我死也不住土里！
恰巧风起，我乘风去，享暖春无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春无尽·余恨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