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23、家长

　　隔日的自习课上，张红梅眉开眼笑地拿着一张长条成绩单走了进来。
　　“老师，咱们班这次是不是超常发挥啊?”
　　“老师，咱们班是不是考得特别好，各科平均分都实力碾压一班二班了吧！”
　　“老师，咱这次能打败一班二班吗？”
　　……
　　张红梅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站在讲台前，她清了清嗓子，“你们都说完了，那么现在该我来说了，可以吗？”
　　哄堂而笑，三班学生齐声道：“可以。”
　　“本次班主任会议主要两件事情，第一件就是前两天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第二件就是本学期的家长会定在周六下午三点。”
　　听到家长会三个字，台下的学生瞬间没有方才的轻快肆意劲了，脸也垮了下来，声音刻意拉成：“啊……”
　　学校为什么一定要开家长会呢！
　　张红梅不吃他们这一套，轻飘飘地抛出去一个问题，立即止住了这阵人为的‘鬼哭狼嚎’，“话说，你们想不想知道这次考试成绩？”
　　“想，太想了,做梦都想知道……”
　　成绩若是考好了，家长会便不是批斗会，而是妥妥的表扬大会。
　　张红梅点头，她很满意这个效果，说：“那就让你们的嘴巴休息一会儿，听我来讲，好吗？”
　　“好的，老师。”
　　张红梅往两边扫了眼，喊道:“段宏志，把后面的椅子给我搬上来。”
　　段宏志作为班级小能手，随叫随到，立刻乖乖起身把后排空余的椅子给班主任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这次期中考试不同以往，是几大高中的资深老师、专家联合出题，所以试卷的难度不算小，总成绩普遍不如上次月考高，但大家也不要太过在意，难题大家都难，简单的题大家都简单。”张红梅坐在讲桌前，她两手捏着成绩单，先给学生吃了定心丸之后，犀利的眼神扫了眼台下小声喋喋不休的两个同学后，念道：“第一名，江柔，总分970分，年级排名第一，联考排名第一。”
　　张红梅话音落下，班级里即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厉害啊，年级第一是咱们班，联考第一也是咱们班的，牛逼哄哄的。”
　　“不是说试卷难易程度偏高吗？高为何还能考出这么高的分数，没有天理吗！”
　　江柔倒是神色淡然，她放下黑色碳素笔，双手支撑着下巴安静地听班主任念考试排名。
　　“第二名，陆衍，总分962，年级排名第三，联考排名第九。”
　　段宏志一把搂住陆衍的肩膀，“兄弟，厉害啊，比上次进步那么多，下次没准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都是咱们班的了。”
　　陆衍也是镇定不已，除了上半身被段宏志晃动两下，他适时握住课桌一角，稳住身子。
　　成绩排名下来，自然就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三班靠墙一排，一向霸占班级第二名次的赵奕成眼眸黯淡下来，他坐得笔直，低头握笔迅速地演练一个数学题，然而他的心根本不在题上，他清晰地听到班主任念着：“第三名，赵奕成，总分955分，年级排名第十，联考排名五十六。”
　　他手执笔，在纸张空白处规规矩矩地写下955，3，10 ，56几个字，之后便放下笔，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他是真的没有学习上的天赋吗？为何都这样努力了，还是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为什么一个转校生就能轻而易举地越过他，砸碎他万年老二的称呼。
　　人有的时候也是奇怪的动物，当他一直被同学戏称万年老二时，心中隐有不满，他不想一直当第二名，他想考过江柔，成为班级第一名，可是当一个刚转学来这不到半学期的陆衍超越他的分数，登上班级第二名的座位时，他又想退一步，即使当不了第一，也不能把第二的座位丢失掉啊，这一个月，是他退步太多了吗？
　　班主任清亮的声音仍在教室回响，坐在台下的学生心思各异。

　　下课后，周围的学生陆续聊起周六家长会的事情。
　　“这成绩开家长会，妥妥的混合双打！”
　　“哎，你还好点，最起码进入班级前十了，我呢，就惨了，班级三十名开外。”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我爸妈这周都要去外地出差，那就没有人来给我开家长会了，我真不是不愿意我爸妈来，而是他们根本就来不了。”
　　“不用解释了，我都懂，这是外因导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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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级里热闹的不行，接完水回来的班长也问江柔，“阿柔，你家里人来吗？”上学期统计家长会人数的时候，江柔家长就没有来。
　　江柔放下水杯，“我是和姥姥在一起生活，姥姥年纪大了，来一趟学校不太方便。”
　　话说到这里，李晓云很聪明地没有继续接下去，她转换对象，“哎，真好，我爸妈就不行了，每次考试比我自己还关注我的学习成绩，哪科成绩下降了，哪科成绩提升了，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不，我爸妈原本计划这周回乡下看望我爷爷奶奶，知道这周可能要开家长会之后，取消计划，他俩还准备都来给我开家长会呢？就我这成绩，两人都来了，我晚上回家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这个季节刮的还是东南风，很少刮西北风。”江柔半开玩笑道。
　　李晓云恍惚过来，“哦，对哦，哈哈，这是夏季。”
　　回到座位后，段宏志也踢了踢她的凳子，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家长会都谁来啊？”
　　“这是我们所能决定的事情吗？我想我爸来，可是我妈肯定不让。”孙柠无奈道。
　　“我姥姥来不了。” 江柔倒是无所谓。
　　陆衍想也不想的回复：“我母亲来，你呢？”
　　段宏志懒散地倚靠在凳子上，“我妈来的几率大一些。”
　　“哎，为什么会有家长会这一说，他们大人上班也没有让我们孩子去监督啊。”孙柠忍不住吐槽，每次家长会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旅行。

　　由于这周举行了期中联合考试，所以周末便没有再进行周考。
　　周六午休结束后，江柔便和班里其他女生打扫卫生，男生则被校领导派去学校露天场所进行大扫除。眼见快要到家长会的时间，学生陆陆续续地去校门口迎接自己的家长，江柔就收拾好书包准备从学校侧门出去。
　　然而刚走出教室，就见到陆衍领着程淑怡走来。江柔无法避开，只能老老实实地上前打招呼，“程姨。”
　　程淑怡今日刻意打扮过，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被碧玉簪子挽在脑后，耳垂戴了一对同色系的碧玉流苏耳环，身穿一件及至膝盖处的素色收腰衣裙，搭配上一双银白色高跟鞋，无形之中给人一种低调不奢华、尊贵不凌人的气质，她是真真的岁月沉淀下来的美人。
　　程淑怡嘴角带笑，“待会家长、老师开会，你们这些孩子是不是就没有课了？”
　　“是，”江柔点头，“我们今天可以提前放学。”
　　“这样啊，难得提前放学一次，放松放松，不要每时每刻都沉浸在题海中，偶尔也要让大脑休息一会，你和衍之一块出去玩玩。”
　　“好。”江柔乖巧地点头。
　　这时又有几位同学带各自的家长走了过来，陆衍带母亲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之后，又用一次性纸杯给她接了杯水，细细叮嘱一番，便和等候在外面的江柔出去了。
　　江柔透过后门玻璃，看程淑怡愉快地拿起成绩单和旁边的段宏志妈妈聊了起来，她笑了笑问身旁的陆衍，“我们就这样走了吗？你不需要等阿姨一起回家吗？”
　　陆衍左肩膀挎着书包，拎着一件长袖校服外套，一副洒脱肆意的样子，“不用，家里司机在停车场等着。”
　　“这样啊，那你有没有想去的或者想玩的地方?”
　　“没有，你呢？”
　　江柔老实回答：“我也没有。”仔细想来，除了学习、绘画，她好像没有特别喜欢做的事情，也没有特别想要玩的玩具，同龄人喜欢去的游戏厅、电影院、游乐商场等地方她都不愿意去，也没有特别喜欢看的电视剧、电影、综艺等娱乐节目，如此说来，江柔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十分枯燥乏味的人。
　　两人天马行空地聊着，到了校门口，陆衍去冷饮店买了两杯柠檬汁水。江柔把软管插进塑料盖中，浅浅吸了一口后，眼睛一亮，她冲陆沿摇了摇柠檬水，“你请我喝饮料，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江城有一家特别著名的小吃街，那里有各种各样的美味，我带你去，好不好？”
　　难得江柔用了两次‘好不好’来问陆衍，陆衍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远吗？”
　　“稍稍有些距离，所以我们要打车去。”

　　闹市里的小吃街是最能体验城市烟火气息的地方。
　　不算宽敞的街道两侧，摆卖了简易的小吃摊，天南海北的特色小吃全都聚集于此。今日的天气也非常适合游玩，天空灰蒙一片，没有半缕烈阳直射，清爽宜人。
　　陆衍和江柔一男一女，身穿同款校服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背影带有浓厚的青春朝气。两人时不时亲密无间的举动，宛如刚在一起的恩爱甜蜜情侣。
　　香气浓郁逼人的烤串摊位前，江柔虽然不饿，但不妨碍她想吃。她背着书包，拿着不锈钢托盘，在询问完陆衍的意见之后，随心所欲地挑选一些串串，包括土豆片、蘑菇、青椒、包菜、淀粉肠等等，她这边刚把托盘递给老板，就见陆衍自然地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递给老板娘。
　　烤串摊位的老板、老板娘年纪不大，三十出头的样子，摊位收整地十分干净整洁。老板娘热情好客，她瞧着眼前这两位外表出色的中学生，调侃道：“你们两个是刚在一起的情侣吧！”
　　闻言，江柔怔愣地抬头，陆衍一贯无波无澜的俊脸上也出现惊讶的神色，两人对视一眼后，都笑了起来。
　　老板娘疑惑，“难道我猜错了。”
　　江柔把剩余的半杯柠檬水提在手里，对老板娘说：“我们不是，他是我哥哥。”说完，她还偏头看了看陆衍，轻声喊道：“衍之哥哥。”
　　衍之哥哥？
　　一句幼时的昵称把两人都瞬时间拉回旧时光之中，周围喧嚷的人群、鼻尖充斥的香料味又瞬时把二人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陆衍的嘴角勾起，不知道想到什么，低声“嗯”了一声。
　　拿到一桶烤串之后，江柔举到陆衍面前。
　　“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江柔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边走边吃，往前走了大半个街道后，她突然指着一家麻辣烫摊位，说：“我想吃这个了。”
　　“吃。”陆衍简短地答道。
　　江柔看着低头挑选麻辣串串的陆衍，好奇地问：“你吃过这个吗？”
　　“吃过家庭版的，还没有在外面吃过，不过可以尝试。”
　　“哦，那你尽量挑不辣的菜，太辣的话我怕你受不了。”
　　“没事儿。”陆衍心想，他哪有这么脆弱。
　　“来到江城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我如果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就好了，那这样的话我就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那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被人……，我可能也能体验到当弟弟妹妹的感觉了，只是这些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你这辈子是个女孩子，恐怕体验不了当弟弟的感觉了，不过你刚才喊我哥哥了。”陆衍没有忽视江柔脸上一闪而逝的悲伤，缓缓说：“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这么喊过我，你可以体验体验当妹妹的感觉。”
　　“是啊，可能你也不知道，自从你来江城以后，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个哥哥了，就是感受到有哥哥的感觉了。”
　　“那体验到之后，你开心吗？”
　　“开心。”江柔没有片刻犹豫，真情实感，真真正正的像个孩子一样开心。也不知道为何，她和孙柠、段宏志等同学玩得都算不错，可是她从未、从不敢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用语言把它外化出来，可是见到陆衍以后，她总是不自觉地、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表达出来。
　　也许陆衍是同龄人中极少见证、参与她的过往的人，也许她当真对待陆衍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