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等黎明》竹水

15、亲缘

　　小长假来临，偌大的超市里面人满为患！
　　江柔和陆衍在门口转悠半圈，都没有找到一个空闲的购物推车。两人寻寻觅觅半天，最终在隐蔽角落里找到一个残缺的提篮进去。
　　一门之隔，江柔和陆衍这两个常年待在学校,沉浸书海的学生，一下子从飘渺脱尘的书香世界走进烟火滚滚的人世间来。
　　分门别类的售货区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人，超市中间的大走廊处堆积了满满的促销商品，空气中也散播着从熟食区、蔬菜果肉区传来的混杂气息。
　　“需要买哪些东西，你挑完放篮子里就可以。”
　　“好。”江柔答应的爽快，转头却犯了难，并非她不知道平日里做饭需要买些什么，而是她常年与母亲等人分隔两地，实在拿不准他们偏好哪些食物。
　　江柔在心里犹豫几秒，决定速战速决，不耽搁时间，大不了最后再搭上一阵数落就好，反正这么多年过去，她都适应这种相处模式了。
　　前面几个中年女人在水果区挑拣草莓。江柔也走过去拿了一盒，又顺手递给陆衍，后者自然而然地接过来。
　　“你是不是很少来这种地方？”
　　陆衍:“偶尔会陪母亲来。”
　　江柔又走到海鲜肉类区域，说：“我也很少来这种规模较大的超市，一来距离远，二来我和姥姥平日里在吃的方面颇为随意，家里附近的农贸市场、小超市就能解决饮食上的所有需要。”
　　排队结账时，江柔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钱包，举在手里摇了摇，那个动作颇有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活泼，“我有钱啊！”
　　自从陆衍来到一中之后，江柔觉得自己无形之中多了一个债主。在学校时，若是他俩中午一起吃饭，多半是陆衍刷卡付钱，再加上去医院他所垫付的医药费用，江柔每次给他转账，他都没有接收过。
　　两人走出超市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他们拦截了一辆出租车。灯火通明的超市前，江柔站在车后方，静静地看着陆衍和司机师傅把三个购物袋装进后备箱里，她心里一片柔软。
　　无人知晓，每次江柔独自一人走到超市、广场等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地方，她都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她就像一个潜藏在人群中的异类分子，与周遭繁华热闹的环境格格不入，尤其是当四周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的时候，她的心底竟会徒然升起一股悲凉、孤寂的坏情绪。
　　唯独这次不同，因为她的身边有了一个他！

　　到家下出租车时，姥姥和球球早已坐在门外等候许久。球球看到江柔，兴奋地扑腾着小短腿往她这边跑。
　　“姥姥好。”陆衍下车与姥姥打招呼，又蹲下身摸了摸冲他摇尾巴的球球。一面之缘，几个小时的相处时间，难得小家伙还记得他。
　　姥姥笑呵呵地迎接陆衍进门，又连忙从冰箱里面拿出两瓶饮料，分别递给陆衍和江柔，然后准备切西瓜时被陆衍拦下，“姥姥，您不用忙了，我喝这个就行。”
　　“不忙不忙，”姥姥利落地把西瓜切好，取出中间最大的一瓤递给陆衍，“衍之好不容易来姥姥这里，怎么着也得吃一些西瓜再走。”
　　江柔把餐巾纸盒放在茶几旁，那个位置靠近陆衍。在姥姥热情地招待下，陆衍喝了半瓶水，吃了一瓤西瓜，临走前又带了一些姥姥亲手腌制的糖蒜。
　　“孩子，也不知道给你带些什么好，这是我之前亲手腌制的糖蒜，正好可以吃了，你带回去些给家里人尝尝，我记得你妈妈很喜欢吃这些小东西。”姥姥上年纪之后，腰背微微佝偻，她亲手端一大盒的糖蒜走出厨房，那苍老蹒跚的步伐让江柔心里不自觉地心酸。
　　“您还记得，我妈妈很喜欢吃这些糖蒜，而且她还老觉得在外面买的不如亲手腌制的干净卫生、正宗入味，等妈妈见了，肯定很喜欢。”陆衍也不推辞，上前弯腰接到手中。
　　“好好，师傅，麻烦您回去的时候开慢些，注意安全。”院门外，姥姥隔着出租车车窗，仔细地叮嘱司机师傅。
　　“老人家，放心吧。”师傅豪爽地回复。
　　“嗯，姥姥再见。”
　　江柔半蹲着揽住球球，握住球球一只爪爪前后摇摆，“球球，和衍之哥哥再见。”
　　“球球再见，阿柔再见。”
　　暖黄色的光线斜照在江柔眼中，映衬得她的眼睛明亮有光，她望着出租车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跑进客厅，唰一下撕开其中一个购物袋，眼疾手快地取出一包四瓶的哇哈哈，之后又快速地跑了出去。
　　球球不明所以，也跟在江柔后面跟着出租车跑。由于巷子口的道路有些狭窄，再加上夜晚视线不好，所以出租车开得不快。
　　陆衍原先坐在后座位上回复消息，等他再次抬头，透过前方后视镜撞见江柔奔跑的身影，他心里一紧，“师傅停车。”
　　不等汽车停稳，陆衍便推门而出，“怎么了？跑这么快，后背不疼吗？”
　　昏暗的街道中，女孩纤细的身姿随风而跑，宽松的裙摆在夜色下摇曳成优美的弧度，时隔多年后，女孩这样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永远定格在陆衍的回忆深处，永不忘怀。
　　江柔喘息地停下，这会儿才渐渐察觉到后背传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然而她没有过多纠结疼痛。待到江柔呼吸平稳一些，她把手中的一排哇哈哈递到陆衍面前，轻快的声音中透出些喜悦之情，“哥哥，节日快乐！”
　　江柔长得很漂亮，是那种让人看了很舒适的、没有强烈攻击性的漂亮。她有一双晶莹透澈的眼睛，内眼角微微下勾，笑起来时仿佛有星光在闪烁，让人很难不沦陷其中。
　　砰！
　　夜色涌动，陆衍倏然感到心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碎，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江柔，嘴角扯起一抹明显的笑容，“节日同乐！”
　　世事艰难，不管命运在眼前的女孩身上留下多少磨难，设立多少障碍、坎坷，但经年如一的是，她骨子里始终保有不被人轻易窥探到的天真和透澈，所以她到现在，还会喜欢喝哇哈哈，喜欢喝AD钙奶，喜欢年幼时所喜欢的事情，喜欢年幼时所喜欢的人。

　　回家之后，江柔就开始紧赶慢赶地忙碌起来。
　　江柔从姥姥手中接过牛奶，“姥姥，我来吧！”她先是把一些食品放进冰箱里面，又挑拣一些蔬菜鲜肉出来，准备母亲等人的晚餐。
　　厨房闷热，江柔连声催促姥姥到院子里坐着，她把茶水果子都给姥姥放在木桌上后，又转身回到厨房继续忙着。
　　可能是她这会儿状态不佳，一个人在厨房里显得兵荒马乱地，不是噼里啪啦地掉铲子、筷子，就是做饭时忘记放盐放醋。
　　江柔打开水龙头，手掬一捧捧水往脸上泼，才总算减退几只扰她清明的瞌睡虫。
　　这边江柔刚做好五菜一汤，放置在餐桌上罩着，那边就听见小男孩清脆地喊姥姥的声音。江柔拿盘子的手一顿，心开始不由自主地紧张焦虑起来。
　　说来也怪，平日里那么淡定平静的人，竟然会害怕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
　　宅院里，母亲林文带着小女儿、小儿子亲切地同姥姥打招呼。
　　直到林文疑惑地问：“妈，阿柔去哪了，不在家吗？”江柔才擦净手指，从厨房走出来，笑容淡淡，“妈，您回来了。”
　　江柔半蹲下身子，抱住朝她奔来的妹妹、弟弟，“小慈、小仁都长这么高了呀！”
　　小孩子正是生长发育的好时期，两个月不见，江柔就觉得他们变化好大。
　　弟弟景仁，今年四岁，长得精雕玉琢，背着一个蓝色大熊猫的小书包，亲昵地搂住江柔的脖颈，奶声奶气地喊道：“大姐，我好想你啊！”
　　“姐，我也好想你啊！”妹妹江慈比江柔小六岁，今年也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了，她半趴在江柔后背上，同样不甘示弱地搂住姐姐。
　　江柔的身体轻颤，“我也很想你们。”
　　林文坐在凳子上拉住姥姥的手背，笑道：“他们姐弟关系就是好啊，哎，妈，我看阿柔是不是比上次回来胖了不少！”
　　江柔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是吗？这孩子胖些好看，上次既要在医院照顾我，又要补习功课，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阿柔是个好孩子，听话又懂事。”林文也无限感慨。
　　姿势不对，好不容易止疼了的后背又传来隐秘的针扎般的疼痛，江柔声音都带有颤音，她后背虽然没有严重到软组织挫伤或者骨折，但这样被前后夹击，也真的难以忍受。
　　“你们还没有吃饭吧，咱们进屋边吃边聊，好不好?”江柔轻轻地哄着景仁。
　　“姐，我们吃过了！”江慈极有眼力劲，她拉着江柔站起来，“我们下了高速后，妈妈怕我和小仁饿，就在饭店吃过了。”
　　怕！怕！
　　江柔嘴角僵硬，半天没有扯出一句话来。直到林文问她，“阿柔，怎么了？”
　　江柔摇头，语气平静地说：“我没事儿，就想着天晚了，你们又坐那么久的车，肯定很累，洗漱之后，可以好好睡一觉。”
　　“嗯，好，正好我也累了。”
　　江柔所居住的小院面积宽敞，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所建，至今已有多年历史。小院原先有四间并排朝南的主房屋，侧排的厨房，院角的卫生间和浴室。后来姥姥把江柔接到江城之后，在不变动房屋结构的前提下，找人对它进行装修改造。花费三个月的时间，整修过后的房屋变得更加敞亮新颖。
　　院落的四个主屋，除了第二间当客厅，其它都当卧室，姥姥和江柔各一间，另一间空闲
　　的当客房，等家里其他人回来可以有个落脚的地方。这次林文就带两个孩子住在闲置的房间里，而且房里面的家具床被一应俱全。
　　几人把行李提进房间后，江柔并没有跟随过去，而是转身把餐厅上的饭菜端进厨房，收纳到冰箱里面。
　　厨房里的菜香味还没有散完，江柔站在敞开的冰箱门前，没有动弹。直到姥姥把手放在她后脑勺时，江柔才恍然察觉自己的眼眶不知何时湿润起来。
　　“姥姥，冰箱门打开，站在冰箱前，好凉快啊，比开空调还凉快。”
　　姥姥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姥姥站在你后面，都感觉到凉意了。”
　　江柔关闭冰箱门，“姥姥，我们也睡觉吧。”
　　“好。”
　　亲人之间相处模式不一，但是江柔和母亲之间不适合“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种模式，有时候彼此间把话说透彻了，就会使得原本就不浓厚的情分变得愈发生淡。

　　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江柔侧趴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垂落在床边，身体极其疲倦，意识却与之针锋相对，清醒地睡不着。
　　她不由地回想起今天的经历，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千奇百怪的，像一场荒诞的梦。
　　时间在煎熬中流走，迷迷糊糊之中，房门悄然被人打开，江柔下意识回头，昏暗的视线下，她看见妹妹身着睡衣，抱住一个硕大的枕头，拖着拖鞋走了进来。
　　“姐，我能和你睡吗？”
　　“当然可以啊。”江柔打开一侧的床头灯，起身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大半个床铺。她这个床是个两米乘两米二的双人床铺，她们两个女孩睡绰绰有余。
　　若说江柔是个温柔坚韧的女孩，那么妹妹江慈就是个活泼外向的女孩，大大咧咧的性格背后是家庭带给她极致的安全感。
　　江慈是个小话痨，一旦打开话匣子，便会喋喋不休地往外蹦。
　　江柔下床走到衣柜里取出一床薄被，又走到窗户边关闭窗户，打开空调，整个屋子凉意弥漫，江柔盖住被子侧躺在床上，遮盖住了后背涂抹的药味。
　　很多时候，江慈说十句话，江柔也插不上一句。絮絮叨叨地，江慈讲了很多事情，关于学校、家庭、生活方面，一样也不落下。直到她成功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了，才停下来。
　　江柔下床给她倒杯水，她喝了之后才觉得困意涟涟。无忧无虑的年纪，睡意来得很快，倒头便眯了过去。
　　只是当江柔快要沉睡之时，江慈又突然睁眼摇了摇江柔，“哦，对了，姐，我都差点忘记了，我生日那天，爸爸知道我五一要来江城，给了我一盒东西，说是让我给你的，这次来我装包里面了，明天给你。”
　　江柔轻轻嗯了一声，撑起上身帮她把被子盖好，语气温和：“睡吧！”
　　睡着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