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萧没

1、初遇

　　相遇，
　　是一首清澈的歌。
　　阳光射进我迷茫的眼睛，
　　我看到了微笑的你。

　　相遇，
　　或许只是偶然的擦身而过。
　　我不知，
　　枯叶蝶那时已飞入我心。

　　第一章
　　林芷歌昂首前望，眼前是一阶又一阶的石楼梯，随着山势漫漫的向上延伸，看不到尽头。也许，就象我未来的生活，芷歌心想。
　　七月的山间清晨，有清爽的山风，带着绿叶的气息，拂向芷歌微带汗意的脸颊。她掏出纸巾擦了擦汗，脚卖力的向上迈进。一，二，三，四，…… 口中默数着跨越的台阶数量，心绪却不禁飞往了临行前与父母的争吵。
　　“什么，你已经辞职了？”是父亲震怒的大吼。
　　“我就不懂，江汉到底有什么不好？相貌长得也端正，工作也很稳定，人又老实，和他结婚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的？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是母亲气急的絮叨。
　　“辞职了才告诉我们，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父亲在客厅里来回转，挥舞着大手。
　　耳边还不断传来男声与女声，芷歌只是望着自己在灯下被拉长的影子。那曾经被自己认为象征着家庭温暖的昏黄灯光，此刻笼罩着争吵着的一家三口。任由父母在耳边长长短短的发怒着，规劝着，她扯开嘴角，在低头的掩饰下作了一个无奈的笑脸。摆出低眉顺眼的服从，让父母尽情的发泄，这也许可以减少一点他们的愤怒吧，她想，也许这是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了。既然已决心抛弃在这小县城的一切，背弃父母的期望，难道连这最后一点的顺从都做不到吗？
　　那天晚上的争吵似乎持续了很久，是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或者更多？她记不清了。也或许那根本不是一场争吵，只是父母的一场无奈宣泄。不管如何，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她放弃了工作三年可望升职的国企，抛弃了交往两年的男朋友，留下等她结婚生子的老父老母，一个人来到峨眉山上，对自己二十五年的过去做一个告别。
　　芷歌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湿湿的，清晨的露水未干。望着小径旁那一丛枯叶，心里想着，这其中或许有一只枯叶蝶吧，只可惜我不会是那个发现她的人。
　　“那里，或许会有一只珍稀的枯叶蝶。”一个低沉的男中音。
　　芷歌抬头，阳光射进她的眼睛。她看见了一个光环里微笑的男人，一件白T恤，一件宽松的牛仔。
　　“或许。但我永远不会是那个发现它的人。”她说，低头再次望了望那丛枯叶，站起。
　　“不管你是否发现，这个可能始终存在。尝试，是一切证明的开始。”男人站在原地，俯身一扫那丛枯叶，一缕纤影翩翩飞去。
　　芷歌一楞，看着那个男人的笑脸。“或许吧。不过证明与否对我并不重要。”说罢不等男人回答便向前走去。
　　“枯叶蝶，百年一遇。”男人对着远去的两缕的纤影喃喃自语。

　　☆☆☆☆☆☆☆

　　峨眉山有名的是猴子，据说他们会哄抢游人的提包，将它撕破咬碎，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食物。芷歌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这种情况，呆呆的看着身边的猴子抢去自己唯一的行李袋，听着皮革被撕裂清脆的声音，林芷歌束手无策。
　　“其实峨眉山上的猴子本不是这样顽劣的，是游人惯坏了他们，剥夺了他们自力更生的能力。”依旧是那个好听的男中音。“但它们要的只是食物。只要给他们吃的，你的包就得救了。”他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扔出了两个面包，猴子立马抛弃芷歌的包。
　　她赶紧冲上去抢回自己的包，东西虽然没少，可是行李袋已经不能用了。叹了口气，芷歌说道：“谢谢。”
　　“不客气。陈默平，我的名字。”男人笑了笑，满嘴白牙。
　　“林芷歌。”
　　将那个已成破布的行李袋扔进垃圾箱，把几件衣服放在本来装食物的大塑料袋里，芷歌在心里庆幸自己只带了几件衣服。
　　“猴子也是欺软怕硬的，被抢的往往是独行的游客，人多它们就不敢来抢。接下去这段路是猴子的栖息地，我们结伴同行如何？不然它们下次抢的就是我的包了。”陈默平笑着说道。
　　“走吧。快中午了，我们该找个寺庙休息一会。”芷歌说道。
　　看着三三两两的猴子在不远处窥视，呼吸着山林独有的清新空气，芷歌在那个喧闹沸腾的小县城里积压的种种不满和委屈在此刻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以前读这句诗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象那种情形。”芷歌打破沉默。
　　“那时你肯定想不到今天你的包会被一群猴子抢劫吧。”默平笑道。
　　我想不到的是我今日会一个人来峨眉山，更想不到会和你同行。芷歌在心里回答。
　　两人同行走得似乎快点，那数千层的石阶终于走到了尽头。石阶的尽头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寺庙，在游人并不多的九月，显得有些空旷。芷歌走到佛前，双手合十，跪在垫子上虔诚的祷告。
　　“峨眉山的佛，据说很灵。”默平走到她身边，说道。
　　“那你不想求一求吗？”
　　“他们都说很灵，可是我唯一来求过的那次，佛没有实现我的愿望。这次我不想再麻烦她了。”默平笑道。
　　芷歌拜过菩萨，站起来说道：“你以前就来过峨眉山了？”
　　“是的，两年前的九月。”
　　芷歌抬头望着他，依旧站在阳光里，只是那抹微笑仿佛已经遁逃。
　　“我们该走了，不然晚上到不了旅馆。”她说。
　　我才认识你，我不想听你的故事。即使，此时的我特别寂寞，而此时的你，看起来值得依靠。芷歌在心里想。
　　默平静静的望了她一眼，背起他的行李，提起她那简易的塑料袋，举步前行，芷歌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寂静山路上只有两个默默行走的人，猴群在这段路上没有了踪影。
　　当晚他们住在半山的凤凰山庄。山庄正趁着旅游淡季装修客房，只有三两间房间可供住宿，他们到得晚，只剩最后一间标准间了。芷歌把自己的行李提进了房间，选择了靠窗的床位。陈默平提着行李跟了进来，对芷歌说道：“我们先梳洗一下，然后到餐厅吃饭吧。你先洗还是我先洗呢？”
　　“你先吧，我想休息一会。”她说道。
　　浴室里传来了沙沙的水声，芷歌靠在床上，眯上了眼睛。

　　☆☆☆☆☆☆☆

　　凤凰山庄的中餐厅弥漫着一股油漆味，有种刺刺的感觉。芷歌和默平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两碗肉丝面。餐厅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不远处有五个学生模样的男女围成一桌，正在高谈阔论，有点聒噪，隔壁桌子是一男一女，看样子象是热恋中的情侣，粘粘腻腻的。芷歌犹自沉浸在漫无目的的观察中，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人盯着自己看。芷歌下意识的回头一看，一个把红色连衣裙穿得很风致的女子对面前的男子扬起了温婉的笑容，仿佛她的眼光从不曾停留在芷歌身上。芷歌不解的回头，却不经意的看见陈默平的脸上有一丝悲哀，转瞬即逝，似乎从不曾出现过。
　　吃完了晚餐，两人回到房间，芷歌拿起一本杂志翻着，电话响了起来。芷歌看了看陈默平没有要接的意思，就伸手拿了起来。
　　“我找陈默平。”一把清脆的女声。
　　芷歌也不说话，把电话递了过去。
　　“喂。”陈默平只说了一个字就不出声了，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最后，不声不响就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有人敲门，很恶劣的按住门铃不放。
　　陈默平皱了皱眉头，去开门。门口以传来了那个清脆的女声，陈默平似乎不想让她进来，可是没能成功，那个风致的红衣女子闯进来，盯住芷歌。
　　眼光如果能杀死人的话，芷歌想，她肯定早已断气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默平说道。
　　女子回头，对他说道：“我不管你来干什么，我希望我走出这个门之后都不要再看到你。”说罢，甩门儿去。空留房间里的两个人相对无语。
　　“我出去走走。”芷歌说道。
　　漫步在山间小道上，九月的山夜已微有凉意，芷歌不禁有点后悔刚刚出来时没披上外套。
　　山上的天空，似乎比城市里的要来得明亮空阔，被薄雾笼罩的弯月，璀灿的万点星芒，都是芷歌久不见的风景，而久被禁锢的灵魂似也欲乘着这清风朗月起舞。
　　陈默平站在她身后，看着月光照在她微侧的脸上，银白透亮，T恤在山风中鼓舞，它所包裹的躯体仿佛将随风而去。他把手中的外套递给芷歌，“山里的夜，很凉。”
　　芷歌披上外套，说道：“她是什么人？”
　　陈默平看了她一眼，奇怪于她骤然的好奇，给了她一个平静的回答，“她是我以前的女朋友，在我们约定要结婚那一天，她嫁给了她现在的丈夫——就是今天和她一起吃饭的那个人。”
　　“为什么？”芷歌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夜适合倾诉，这么美的山，这么清的风，适合在今夜倾吐一切。
　　他苦笑了一下，“我想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她和我提出结婚，她去订礼堂，她去看婚纱，她去印贴子，她在结婚的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她明天要和别人结婚。”
　　“你没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厌倦了自己在爱情里永远是主动的一方，厌倦了我们之间的平淡，厌倦了我们早已没有激情的爱情，她，厌倦了我。”
　　芷歌抬头望着他道：“如果一直到结婚的前一天，你都还没发现婚礼的新郎不是你，那么没结婚是你们的幸运。”
　　“五年前，我们在大学是一对人人称羡的班对。我们刚开始交往的那年暑假，两个人一起来了峨眉山，那时她曾在我的手心里写下：只羡鸳鸯不羡仙。三年前，毕业找工作，我们一起留在了成都，两个月前，她和我说要结婚，两周前，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五年的岁月，原来说起来就只有这么两三句话。五年的感情，要结束原来也那么容易。”
　　他转过头来看着芷歌，“我不知道，是我们错了，还是爱情错了。”
　　芷歌注视着月光下的草地，轻轻的唱起了一首歌：

　　你我是雨后的两朵浮萍
　　在流波里短暂相聚
　　你没在那一刻握紧我的手
　　我们越来越远

　　浮萍逐水流
　　也许我们本不该相逢
　　浮萍逐水流
　　也许分离是我们的命运

　　可是曾经遇到你
　　是我永远的幸福
　　即使只有一刹那
　　我也感谢
　　那只是曾经的相遇

　　浮萍逐水流
　　我只是一朵无根的萍
　　浮萍逐水流
　　独自来仍需独自去

　　芷歌唱完了，歌声似乎飘散在山谷的深处。
　　“也许，谁都没有错。只是，到了你们该走自己的路的时候了。”芷歌说道。“我很喜欢这首歌，它的名字叫萍歌。我总觉得，我一个来终究还得一个人去，情人于我，就象生命中的偶然相聚的浮萍，我会永远记住他们，也会平静的接受他们的离开。”
　　“那你的生命中，谁会是那个永远停留而不再离开的人呢？”
　　“我不知道，或许，世上根本就没有人会永远为谁而停留。”
　　默平看着芷歌，她的脸在月下显得朦胧，和她的心思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你很没有安全感，太敏感，就象一只龟，背负着太沉重的负担。”
　　芷歌的心一惊，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瞪着他：“不，我只是理智。”
　　默平说道：“我希望我们没错，爱情也没错。这次上峨眉，我只是想一个人重温曾经拥有的快乐，然后，彻底告别我和她的一切。有你作伴很开心，我想，我们的旅行会很娱快。”她朝着芷歌露出一口白牙，伸出了手，“旅行娱快！”
　　芷歌把手放进他的大手中，感觉到他有力的紧握，说道：“旅行娱快！”

　　☆☆☆☆☆☆

　　芷歌和默平躺在床上，相隔只有一米。黑暗中，所有的感知变敏锐，芷歌可以听到他平缓的心跳，可以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气息。这是芷歌第一次和一个男人躺得这么近。
　　这个夜晚，芷歌难以入眠。她在床上想着他敦厚的声音，想着他说起女友时那丝带着悲哀的温柔。结果，芷歌在对那口白森森的牙齿的抗拒中迷迷糊糊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