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元吉》望沙

56、《黄裳元吉》第五十六章 羽化

　　一二二七年农历五月，燕京地区又是大旱，丘处机又在天长观做了祈雨的斋醮法会，这次设醮祈雨和往常一样非常的灵验，刚做完了法事，天上就乌云滚滚的打雷下雨了，今年丘处机已经八十岁的高龄，法事体力透支后就先行回到宝玄堂休息，而那些招呼当地官员的活动就由尹志平和李志常来完成了，在他身边有宝音服侍，端茶和摇扇子。
　　丘处机坐在一张藤椅上，这个椅子是尹志平专门给师父买来的，高矮合适，方便师父起居腿脚，可躺可坐，还可以盘腿在上面打坐。丘处机换下了做法事穿的紫色的法衣，穿了一身麻布透汗凉爽的道袍，头上的发冠也让弟子给拿下来，白色的头发散落下来和他白色的胡须融合在一起，脸上的皮肤却非常的红润，看着就像一个山中神仙的样子，浑身放松的处于半养神的状态。宝音把丘处机喝过的茶杯接过来后放在茶几上，就轻轻的摇扇子陪着师父聊天，因为最近一段时间丘处机总喜欢和宝音在一起说话。
　　宝音看到宝玄堂师兄和其他道徒都不在，开玩笑对丘处机说，“师父您现在看着就像个神仙，要不我帮你唤两只仙鹤来陪您？”
　　丘处机一笑，“现在仙鹤都飞走了，你唤来麻雀还差不多。”
　　宝音一听师父没有直接反对，就低息的用起了鹤鸣啸的改良版，似仙鹤的叫声但没有那么铿锵金属的韵动感，听着好像是喜鹊叫喳喳。丘处机听到后红颜微颌首的想起了过去心事，对宝音说话，“我小时候出身贫寒，幼年就失去了双亲，少年时就住在山上吃松子为生。后来拜入全真道门下，在终南山修炼，遇到了我师父的一个好友，他是一个相师，他告诉我说，你的一生会贫贱到了极点，面相是腾蛇锁口，所以你注定会饿死。”
　　宝音不信，”师父那个相师就是骗子或者瞎说。”
　　丘处机摇摇头，“他是一个高人，因为我后面修道后，也会看相，我的鼻子两边的法令纹一直延伸到了我的嘴角，这在相术里是注定要非常贫困和饿死的面相。”
　　“那后来呢？”
　　“在我的师傅王重阳飞升后，我替他守墓三年，在没有烛火没有锅碗地隐居修行了共十几年，生活非常清苦，果然是相师所说的日子。但是我想到的不是怎么让自己不穷不饿死，而是在想如何让天下的穷人不饿死。所以多年有了这个执念后，我又身体力行到救世的事业中，发觉我的命相完全改变了，而且面相也是发生了变化。”
　　宝音盯着丘处机的左右脸看，一本正经的说，“师父，您的面相是神仙的样子，以前的相师的打眼了吧？”
　　“呵呵呵，”
　　丘处机笑了知道宝音最会让他开心，就像他会让那些和他打交道的帝王开心一样，他们师徒真是太像了，想想宝音一个五岁金朝献给蒙古的童奴，能有别人没有的机缘，让看到她的人都想对她好，不是心由相生的结果吗？
　　丘处机喝了口茶说，“前几年我还在莱州昊天观时候，那位道家相师来见我，他早就不记得曾经给我看过相，而我还记得他。这次他对我说，你的一生富贵到了极点，面相是蛟龙出海，所以你注定尊贵无比。”
　　宝音不屑的说，“他就是拍马屁的雕虫小计，昊天观的时候，师父您已经天下闻名了，要他马后炮说？”
　　丘处机摇摇头，“他说的没错，我原来在鼻子两边的法令纹已经离开了嘴角，并且向上翘起，是相由心生的最好例子。”
　　宝音明白了，“师父你的意思是人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丘处机说，“对，这也是我修道后才悟出来的，一个人的业力是出生就定好的，但是格局决定一个人的走向，就像麻雀和凤凰的区别。”
　　宝音非常受教育，“师父说的是。”
　　丘处机，“易经六十四卦前三十卦是讲天道，我们全真教练内丹的调息就是按照这个序卦歌诀在运行，因为这是宇宙阴阳运行的规律。一个人在人间的业力障碍，就是因为他人间的时间和天道的时间没有吻合，所以天地阴阳的能量他不能感受吸收和运用，反而要消耗自己的阳气或是阴气，自然是事事不顺了。”
　　宝音低声拉长了声调，“师父，，，我，，，知道，”
　　丘处机看着宝音古灵精怪的眼神别有深意的样子问，“你知道什么？”
　　宝音低声的说，“师父我要是说出来，你不要怪我忤逆师父？”
　　丘处机看着宝音说，“你说，师父以后陪你的日子恐怕不多了，这些徒弟中唯一可以和我交流的你的大师兄又先我而去。现在人中有仙根可以和我说说仙界语的人也只有你了，你悟出什么了？”
　　宝音小声说，“您就是跟着天道在走，天时在走，所以全真教才会是救渡众生的木道，替老天在做事情，所以才有道教发展的利市三倍的收益。”
　　“呵呵呵，不错，继续，师父喜欢听。”
　　宝音受到鼓励，“师父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跟着我师父刘忠禄，西行去见成吉思汗路上走了两年多，而东归的时候相同的路程几个月我们就返回了燕京。”
　　“为什么，不是我年老在路上经不起折腾？”
　　宝音鬼笑，“嗯，不，是我最近学习邵雍的书，推算出了这几年的值年卦才明白的。”
　　”不错，好徒儿，我专门把推算的这百年卦象推断的值年卦都给毁了，你能够推断出来，说明是有心了。”
　　宝音想到了师父刘忠禄烧推背图的景象，师父果然是谨慎小心，看着宝音欲言又止的样子，丘处机鼓励，“徒儿接着讲。”
　　宝音蚊子的气息说，“您就是看到值年卦，一二一九年是泽山咸，是一个讲感应的卦，所以你接受了大汗的诏书启程，但是你并没有直接去见大汗，因为后一年是一二二零年，值年卦是火山旅卦，是人在旅途的卦，所以您带着我们走走停停的用各种借口拖延在路上。接着后面一年又是雷山小过卦，也是不利于大事的卦，果然在路上我们失去了大师兄。到了一二二二年是风山渐卦，是天时到了是一个寻缘分的卦，相信老天会许你东西的卦，……”
　　宝音看着丘处机眼睛中有着万丈深潭下透出智慧之光的眼神，知道她说的没错，就没有再再说下去，丘处机看着宝音通透的眼神说，“呵呵呵，这些师兄弟里面，也就是你看透了为师了，不错，果然是有仙根。“
　　宝音高兴的问，”师父我这样猜测您，您不生气？”
　　丘处机慈爱的用手在宝音头上拍拍，“不生气，而是高兴。从你小时候我看到你第一眼起，就觉得你我心意相通，你是上天派来陪我的天使，为师很欣慰。”
　　“对，师父，小师妹就是天使。”
　　这时候说着话带着蒙古使者走进门的人是三师兄尹志平，他以为丘处机和宝音聊天说这些话就是一个夸赞宝音的形容词，包括宝音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喳喳，喳喳，喳喳喳喳。”
　　一群喜鹊飞到宝玄堂天井的瓦沿上叫，看到自己改良的鹤鸣功成功了，那些天上的喜鹊听到了鹤鸣啸在空中的法令后都来到天长观待命，宝音高兴的跳起来指着喜鹊说，“师父，师兄，你们看喜鹊叫，喜事到。”
　　丘处机看着宝音满意的一语双关的说，“徒儿吉言和修为让为师很高兴。”
　　没有学习鹤鸣啸功的身材干瘦精干的尹志平给丘处机一个抱手礼说，“师父是有喜事了。”
　　说完他的身后闪出来的是蒙古国的官员，他带来了成吉思汗最新的诏书，宣布了将修缮好太极宫改为长春宫，是以丘处机的长春的道号命名的，并且在北面修好的万寿宫也归丘处机居住，还赏了金虎符一枚，让他掌管天下道教。丘处机谢恩后，尹志平送使臣离开。
　　陪着丘处机在一旁听诏的宝音不解，“师父为什么大汗把天长观称为太极宫？我们不是一直说这里是天长观吗？”
　　丘处机缓缓的说，“太极宫的名字是金朝皇帝在以前的天长观被毁修缮后给起的名字。我既然又在大汗的帮助下将毁掉的太极宫重新修缮一新，所以考虑前朝和现朝的问题，就用了它金朝以前的名字天长观。再说现在我们供奉的太上老君圣像就是唐朝时候传下来的镇观之宝，这样溯源上去，让大家都有面子。今天大汗传诏给我，明面说太极宫改为长春宫，就是说他收到了我对他尊崇的心意，他也回馈我用我的道号敢为长春宫，一来一往都是体现圣主隆恩啊。”
　　宝音听的怔怔的，原来高手过招是这么云淡风轻神龙不见首尾，就三个字就有这么多皇恩和臣服在里面，看来自己这个脑袋不是伴君的料。
　　同年的农历六月下旬，暑气炎热，宝音和一众师兄围着丘处机在道观中纳凉，李志常熬煮了薄荷叶凉茶给大家喝，丘处机被众星捧月的围在中间，大家看着星月听着丘处机谈论道教都无比的惬意。丘处机胃口不是很好，只是喝了几口茶水，他若有所思看似很随意的指使宝音，“宝音去把我桌上的玄武拿过来，我看看。”
　　“好叻，”
　　宝音连蹦带跳的不一会儿，把丘处机案头一尺长的铜制龟蛇造型的玄武灵物摆设，拿过来放在丘处机的躺椅旁边，“师父，有些沉，我帮您放在椅子上。”
　　龟蛇造型的玄武是道教讲的天之四灵物之一，代表后天八卦的北方的坎水位置。也是八卦六个爻中代表的六神之一，可以结合六十四卦推测人的命运。
　　丘处机把铜制龟蛇的玄武放在手中，对着天上的星耀，嘴里在念着什么，不一会他放下了玄武，让宝音给送回到他案头。第二天晚上大家纳凉的时候，他又让宝音把龟蛇的玄武拿出来，宝音递给他后，丘处机拿着玄武在手中摆弄，就见天空中一下子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丘处机手中的玄武金龟上缠绕的金蛇化作出一道金色的龙光朝天空飞去，很快就融合在黑色风雨掩映的夜空。众徒弟都吃惊后拍手，“师父，您这是和天感应了吗？真是太神奇了。”
　　丘处机没有说话，而是双眼望着黑色的天空，风雨雷电渐渐的平息后，长春宫值夜的门人来报，“长春宫后花园琼岛的太夜池南岸塌陷，池水都流向东边的湖泊中，所有的池鱼和养殖的龟蟹都被冲走了。”
　　众人听后哑口无言，丘处机对天长叹，“志平，去把所有的道徒都喊到这里来，我的天时即将到了，有重要的话要交代。”
　　众徒弟听后大惊失色，“师父！”
　　丘处机，“去吧，生死乃是人生的必然。”
　　宝音听后生气悲伤自责的自己打了自己的手，“教你手欠，为什么帮助师父拿玄武？”
　　众弟子到齐后，丘处机就在藤椅上打坐坐定，“勾陈翻动忧田土，冲岁遭忌为忌逢。”
　　尹志平脸色悲伤，“师父，虽然是岁月逢害合入墓，以您的修炼命盘早都改了。”
　　丘处机让李志常拿来一个设置了机关的木匣子，打开木匣子的锁，把掌门的印信和掌门信物小白龟递给宋道安，“这是龙门百字铭和龙门推背图，我龙门派主宰中华道学，任重道远。以后的全真教龙门派的掌门按照百字铭排出后，由推背图来推算掌门人，你们后辈的责任重啊。”
　　宋道安接过了丘处机传给自己的信物，“师父，那么百字铭用完后呢？”
　　丘处机对着没有开仙窍的忠实弟子，真的不愿意说什么打击他们的话，世间哪有千秋万代的功业呢，但是他还是鼓励说，“古有李淳风的推背图，和邵康节的梅花诗，万物有数，天地有气，记住，任理行将去，由天摆布来。”
　　“宋德芳，”
　　“弟子在。“
　　丘处机一手拉着宋德芳的手，一手握住尹志平和宋道安合在一起的手，望着他们眼睛说，“我心中一直有一个大心愿，便是重修道家之典籍，做为万世的薪火传递。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考察挑选，宋德芳，我选中了你，你是随我西行的十八弟子之一。”
　　“谢谢师父的看重。”
　　丘处机对他说，“丧乱以来，道经泯灭。我虽有意恢复，但兹事甚大，我已无此精力，你们必完成我的心愿。”
　　宋德芳和尹志平李志常一起给师父保证，“弟子一定不辱师命。”
　　宝音在一旁听的心里衰衰的，师父的意思就是听天由命的意思啊，可是师兄他们仿佛抓住的是一个永恒不变的事业，他们的学业都学到那里去了呢？李志常也是和尹志平一样，虽然丘处机和他说过，他自己虽然拜师王重阳，但是他们全真七子都是各创了一个门派自立，师父创立龙门派。但是丘处机现在的这些徒弟中，则想的是让龙门派千秋万业的发扬光大下去。这是继承祖业，还是守业？还是在祖辈种大树下面好乘凉，不敢去想创立新的事业？
　　众弟子散去后，尹志平就让宝音和李志常带着几个道徒全天候照顾丘处机，宝音是白天，李志常是夜晚，宝音白日守着丘处机，日常照料杂务完了，师徒俩就聊天，宝音看着丘处机不敢再胡言乱语了，那天自己拿玄武的事情给她心理造成了阴影，如果自己没有拿玄武给师傅，也许玄武上面缠着的那个金蛇就不会上天，师父的大限也许就会被老天给忘记了。
　　丘处机看出宝音蔫巴巴的样子，无人时候和她说话，“好徒儿，不要胡思乱想，”
　　宝音眼中噙泪，“师父，都是我不好，招来了天雷感应。”
　　丘处机说，“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现象著明莫大乎日月。今年是什么值年卦啊？”
　　宝音小心翼翼的说，“是泽地萃卦。”
　　丘处机说，“泽地萃的卦的画象，是一个福宝小儿救火除灾殃之意，一鱼在火上幸免于伤，一个凤衔着天上的诏书，是有喜之兆，此卦是如水就下之卦，鱼龙汇聚之卦。这个凤和福宝小儿不就是你吗？宝音？”
　　宝音听的痴呆呆的，“师父这也是福？”
　　丘处机含笑点头，“对啊，说明师父羽化后不会被火化而保全了遗蜕身体，我是接到天的福诏要飞升了。”
　　宝音红红的眼睛转忧为喜，可是还是难以置信，“师父，你不是为了让我不悲伤宽慰我的吧？”
　　丘处机摇摇头，“萃卦是鬼宿从位降乙巳，是你拿来了玄武，你身上的仙力降服了玄武上等我的鬼宿。所以那天你也看到了玄武上面的金蛇之气飞走了。”
　　“真的，师父，”
　　宝音又笑又哭的说着，最后还是嚎啕大哭，“师父，你就是骗人，就是编故事骗我，呜呜。”
　　一二二七年，七月七日午后，天空中开始集结了白色成团的祥云，密集的排列使天空中就像天堂的大道掩映在白云后面。接着燕京城的朝天宫附近飞来了一百多只仙鹤，它们围绕着长春宫不停的鸣叫。
　　到了七月九日这天，丘处机留下的诗颂由李志常写下，
　　“生死朝昏事一般，
　　幻泡出没水常闲。
　　微光见处跳乌兔，
　　玄量开时纳海山。
　　挥斥八纮如咫尺，
　　吹嘘万有似机关。
　　狂辞落笔成尘垢，
　　寄在时人妄听间。”
　　然后丘处机登坐葆元堂对弟子们说：“当年丹阳师兄说，将来全真教会在我的手里光耀兴盛，今日已经应验。我没有遗憾了。”
　　丘处机对众人作了嘱咐后就闭目而坐，不再说话。接着异香满室，丘处机升天而去。在此后三日整个燕京城风中都飘着一股奇异清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