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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千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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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都临安,皇城。
当朝规制在当今圣上继位之前严谨而有章法,皇权、教权二元分立,在涉及礼教,甚至是皇位继承上,代表教权的国师都有资格说得上话,因此修仙一道甚为鼎盛,隐隐有压过皇权的势头。
但坏就坏在,当今圣上,可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他也不怕被骂,反正利是上哪个皇帝没被后事史书戳着脊梁骨骂呢,要那虚不拉几的身后名有何用。
因此他继位后,一顿操作,一道一道召令接而下递,废国师,建奕仁司,政教合一,终是将权柄完全抓在自己手里。
此时的皇城,满月孤高冷寂地悬在高高的宫墙上,巍峨的城墙便在青石板地面上投下了庞大而模糊的影子。宫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夜风偶尔捎来的笛声,旷静得让人心声寒意。
夜风从支起的雕花窗户漏了进来,直直地撞在烛焰上,“噗噗”两声,灯烛应声而灭。
“灯熄了。”
榻上依窗而坐的人,拈着的黑子的指尖顿了一下,轻慢地出声。
“陛下莫急。”
当今圣上的对面还坐了个人,嘴上说着陛下,但语调疏懒,也未见有多真心的恭敬。
只见他指尖一捻,远处吹熄的灯烛重新亮了起来,青色衣衫,长发半挽,眼下一点若有似无的痣,是普通人口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月东楼。
“我听闻先生布下的‘贪'已然被破。”
圣上抬手将被黑子死死围住的白子收了起来,面带微笑地说道,但眼底冷冷的,不见有多少笑意。
“只是一个贪而已。”
月东楼也勾唇微微一笑道,指尖悬而未决的白子落下,黑子看似胜券在握的局势便被瞬间逆转。
月东楼好整以暇地撑着腮,闲闲地打了个呵欠,压了压眼角,继续说道:“陛下又怎知,我不是故意的呢?”
谢家别院,宋浅言和谢廷相还在廊下一坐一站地无声对峙着。宋浅言听着谢廷相不情不愿说到溢津有走尸时,不禁皱了皱眉。
“虽说修仙一道式微,但总不至于你们谢家不能打到了这份上,连区区走尸都打不过吧?”
“呸,你才打不过。”
谢廷相摇着扇子,啐了宋浅言一嘴,才支支吾吾地继续说:“不是我们打不过,而是根本打不着!”
“打不着?”
宋浅言指尖下意识点着栏杆,压了压眉骨继续问道。
“长蘅神君你知道吧?”
谢廷相压着嗓子,像说大秘密一般以扇掩面,凑近宋浅言。
“修仙之人,我怕即便是傻子,也没人不认识长蘅神君吧。”
宋浅言像是看什么大傻子一样,故作惊诧地望了眼谢廷相:“你不是不知道吧。”
“你才傻子,你才不知道。”
谢廷相唰地一下收起了扇子,看他动作像是要去粗暴地敲宋浅言的头,但他估摸了下自己和宋浅言的武力差距,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手,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长蘅神君,天下万千修道大能之组,曾下过禁令,修道之人的剑与法,只能出鞘为妖邪,如若对普通人拔剑相向,便会受到反噬。”
“你的意思是……”
宋浅言敏锐地从谢廷相的话里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原本歪歪斜斜地靠在廊柱上的身体慢慢坐直。
“就是你猜的那样,这些走尸,并不是死后受妖邪之气浸染而成的……”
谢廷相皱了皱眉,艰难地继续往下说:“而是活人,被生生炼成了走尸。”
谢廷相话语落下,宋浅言罕见地没有要笑不笑地讥笑回去,他下意识地抚上随意放在身侧的九歌,眼角稍稍一压,深沉如寒潭的眸色渐深:“如果是如此的话......”
“我陪你去溢津走一趟。”
宋浅言话没说完,便被“吱呀”而开的开门声打断了,顾珩身着单衣,肩上披着素白外衫从房内走了出来,从大妖形态变幻回小狐狸模样的泽玉懒懒地趴在顾珩肩头,带着点朱红的尾巴尖就在顾珩胸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宋浅言望见顾珩缓步而来,下意识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顾珩身边。
离得近了才发现顾珩肩头披着的那件外衫披得歪歪斜斜的,实在称不上“御寒”二字,便像个老母亲似的伸手紧了紧撇开的衣领,还极其姑娘家地打了个蝴蝶结。
谢廷相:“......?”
怎么我会有种微妙而难以言明的多余感?
谢廷相被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诡异念头给惊到了,原地小碎步踏了几步,猛地摸了摸手臂,想把这种鸡皮疙瘩给抖落下来。
顾珩:“......你是老妈子?”
宋浅言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手下施力强横地将顾珩摁在廊下坐好,微微俯低身子,双手撑着顾珩的肩膀,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我是你爹。”
“......滚。”
顾珩化掌为刃,虚虚地打在宋浅言胸前,把这不着四六的便宜儿子推离了身前。
像是被夜里微凉的空气呛了一下,顾珩偏过头去低浅地咳嗽了几声,随手被他绑起来的长发便顺着动作从脸侧滑落,模糊了他面上的表情,也遮住了他脸上骤然而起的浅淡绯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当宋浅言身上那种沧海般翻腾又空旷包容的气息欺近时,顾珩下意识地连呼吸都轻了起来,像贪恋,又像克制,逼得他只得偏过头,借由咳嗽掩盖自己狼狈的神色。
宋浅言被顾珩推开也不恼,顺势退后了几步,抱臂倚墙而立,脖颈微微低下,高高挽作半马尾的长发擦着脸侧滑落,他就这样侧着头,稍稍掀着眼皮望着顾珩,眼角落下些微阴影。
尽管宋浅言本人和沉静二字绝对扯不上边,但顾珩和谢廷相不得不承认,宋浅言现下整个人看起来矜贵又倨傲,是天生上位者的模样。
——可惜他一开口,整个人的意境和氛围就被瞬间烟消云散。
“怎么还在咳就起来了,我记得你是不浮堂的一把手,这么努力也没人给你工钱吧?”
“......千金难买我乐意。”
顾珩很努力地克制住自己,才没有给宋浅言送去一个珍贵的白眼。
“你给我走开,明明顾珩刚出来是在和我说话,你凑什么热闹。”
谢廷相硬着头皮,强行挤进了这两人莫名和外界有结界的对话中。
“没看出来,你还挺喜欢他。”
宋浅言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酸不拉几地有点不知滋味,在反应过来时,已经脱口而出这么句话。
“比起你,我当然更喜欢他。”谢廷相摇着扇子哼哼道。
回应他的,是宋浅言有点烦躁地“啧”了一声。
顾珩没理会这两人如同幼稚学子那样的拌嘴,远山般的眉头皱了皱,指尖下意识地点着身下的长椅,慢慢说道:“活人入走尸,身上却不带任何妖邪之气,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被炼作走尸的活人,都是自愿的,那事情就棘手了。”
“是,炼尸的人是为了什么,被炼化的又为何是自愿的,这都需要查明,不然我总觉得会酿成祸患。”
说起正事,宋浅言也收起他素日里一直挂着的不着四六的模样,他边说着,边下意识地坐到顾珩的身边,只是手还不老实地摸了把泽玉晃来晃去的尾巴,惹得千年大狐狸瞪大了一双鎏金眼瞳,威胁般地对他龇了龇牙。
“我有说要和你同去吗?”
谢廷相听着宋浅言话里话外都是要和他们一起去溢津的意思,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地就呛了一句回去。
“我也没说和你们去,我这不还要回奕仁司复命。”
“那你说那么多干嘛。”
谢廷相没好气地说道。
“千金难买我乐意。”
宋浅言没理会谢廷相幼稚的挑衅,手臂支在栏杆上,撑在腮,好整以暇地将顾珩刚说的话轻飘飘地还了回去。
“......宋司主还挺记仇。”
顾珩罕见地滞了滞,简直要无言以对了。
“顾堂主过奖了。”
宋浅言挑了挑眉,勾着唇角,慢悠悠地回道。
顾珩虽情理上知晓,如今故人相顾不相识,宋浅言与自己不再是昔日并肩而立的同窗,而是相对而立,被命运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沟壑,但听闻宋浅言不与他们一道去往溢津时,顾珩还是没理由地划过一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为了掩饰自己神识上的失态,顾珩不得不站起来,将披在肩头的外衫穿好,重新将原本松松拢在脑后的长发高高束了起来,将伏在肩上的泽玉调整了个舒服的姿态,抬步就往外走去。
“去哪呢。”
要说宋浅言这人平日里不着四六的,但却比谁都要敏锐,他下意识地就感知到顾珩身上莫名低落下去的气势,还未等他想明白,顾珩便蓦地起身往外走去,情急之下,宋浅言只来得及拉住顾珩的衣角,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声。
“既然我要与谢公子一同前往溢津,临安城里的因‘贪’而起的浊气,越快净化越好。”
顾珩虽被宋浅言止住了脚步,却直着身子,始终没有回头,只就这这样的姿势,毫无波澜地回了一句。
“你这刚醒来就要去净化浊气,要是半路因为逞强又晕了怎么办。”
宋浅言得了答案,也没松手,听闻顾珩身子没好利索就要去耗费灵气和精力,没怎么松过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那宋司主要做什么。”
顾珩被宋浅言拉着,莫名就起了一阵躁意,他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藏在宽大袖摆下的手缓缓握起了拳。
“我也要去。”
宋浅言理直气壮地说道。
顾珩终是没争过自己心底的魔障,心里一软,神识便失了防守,低低地应了声:“随你。”
喜欢真是件没道理的事,顾珩扯了扯唇角,你永远不知道,我要多费尽全力,才能看起来,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