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任职录》江木晓

57、第 57 章

　　青岐看着孟元的眼中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忽然如饮了玉液琼浆一般地兴奋起来.他近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终于有了这么一天，他可以让那二人也像他曾经一般地心痛。

　　这种滋味，真是可遇不可求。

　　他的眼中又闪过一道青光，近乎想手舞足蹈起来。但他克制住了，缓了缓心绪，仍是徐徐诱导着孟元说：“看来本座说得很对，他对你这么好，一定会来救你的。”

　　孟元她重重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逼迫自己清醒起来。青岐这是要拿她做筹码，逼玄冥答应什么条件？定然是让冥界退兵，这样妖界便可与天界抗衡。

　　她呼吸一滞，负在背后的手霎时间抖了起来，努力保持平静道：“他不会答应你的。”和玄冥相处这么多年，孟元知道他的性子。如若真的要拿天下安定来换她，玄冥不会答应的。

　　因为他是北阴大帝，他做的决定关系到冥界，乃至六界。她可以解两生道，所以才对他有点儿用处，但她并非是解两生道的必需。

　　真要二选一的话，玄冥不会选她。

　　玄冥不仅仅是玄冥，而她仅仅是她。

　　一个忘川河畔小小的彼岸花精，因为受了北阴大帝一滴血的恩泽方才得以化为人形。于他而言，她只不过是万千彼岸花中的一朵。

　　如此想着，孟元反倒平静下来。

　　只不过看着那枚戒指，她的心中感到一阵刺痛，疼得她弯下腰。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此时为什么如此悲伤、如此空洞，仿佛在叫嚣着想要得到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

　　她好像希望他救她，却又知道明明不可能。

　　“你才这点岁数，却已经很聪明。”青岐见着她这幅模样，已然知道她的心中定然有一个人，只不过他现在不想揭开那层朦胧的纱，他还想继续着这场游戏。

　　那便让他猜一猜，这朵小彼岸花心里装着的是谁，又是谁心里装着她。

　　青岐怜爱地看着她，柔声道，“你这样这样聪明、漂亮，为什么觉得他不会答应呢？”

　　孟元虽不知自己为何心痛，但她知晓大义。青岐看着她，她亦回看着。她想起来当日霈安和她说的陈年旧事，当日她听的时候，便觉这位妖尊实在疯狂。

　　如今想来，他既能因情爱二字做出这些事，自然觉得旁人也会如此。只可惜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痴狂，更何况，她跟玄冥之间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本就是因解两生道而生出的缘分，即便是相处得久了，最多只称得上知交好友，何谈情爱。

　　孟元直直地望着青岐，讥讽道：“因为他不像你。”

　　青岐脸色瞬间一变，片刻后大笑起来，声振屋瓦。他如今已然是知道这彼岸花是在说谁，蔺沧风流成性，绝不是她口中所形容那人。那便是玄冥，讲得通，一切都讲得通。

　　青岐笑罢，径直看向孟元眼中。现在他是时候揭晓谜底了，他口中念念有词，捻了个不知什么诀，霎时间二人周身青光一闪。孟元忽地觉得自己的灵台又混沌了一瞬，眼前骤然失去了光彩，只留一片墨黑。

　　片刻后，她方才渐渐回过神来。

　　孟元抿着唇，此刻无论眼前这人对她再做什么，她都不会觉得震惊了，因为这人实在是个疯子。青岐垂首良久，再抬起头时眼底已是一片悦色，他低低笑了几声，说：“原来是这样。不若我们赌一赌，他是会选你，还是会选这天下？”

　　选你，还是选天下？这不是她方才心中所想么？孟元忽如五雷轰顶，额上密密地出了一层冷汗，不可置信道：“你也会窥探人心？”

　　青岐丝毫不加掩饰，反而直接点了点头，赞许道：“本座和玄冥的修为如今差不了多少，他教了你许多东西，却忘教你如何封锁心神，大抵，他也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吧？”

　　话毕，不怀好意地一笑。

　　孟元的心狂跳起来，是了，他是妖尊，和玄冥在六界之中的地位相仿，会这种术法也是寻常。孟元怒骂道：“他没你这么无耻！”

　　但她的言语终归没有任何用，心中无比慌乱。她不知自己为何慌乱，是因为青岐知道了她和玄冥的关系，知道了那一滴血的因果，知道了两生道？可是他既知道了这些，便应当知晓玄冥和她之间并无他所想的那种情爱，又从何来利用她？

　　她镇定道：“你既知道了，现在还敢说他会选我么？”

　　“若是照你这么想，他确实只是利用你。”青岐似是赞许般地点点头，下一刻便转了话锋，“可本座还是觉得他对你有情，不如让我们赌一赌他会不会放弃出兵。”

　　“毕竟你们冥界出兵与否，都不会影响你们的安定。你想想，如今他出兵，显然是因为有着天界的人逼迫着他。若是有了你这一个理由，即便是他收回那个决定，旁人也难说你们冥界什么，你觉得如何？”

　　她似乎应当恶狠狠地反驳青岐，随之痛骂他一顿，再正气十足地罗列一番玄冥这北阴大帝做得是如何如何称职、心中是如何如何想着苍生。可是她此时胆怯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在此时跳得如此之快。

　　她应当为天下人着想，可是心里却隐隐地顺着青岐的话语想下去。她好像也想知道结果，好像也在期盼着那一丝微乎其微的机会的发生。

　　她竟想要玄冥选她么？孟元吓了一跳。

　　求生是人的本能，并非人人都是视死如归的圣贤，普通人在濒死的时候，总会无视世上所有道义人伦，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她不是圣贤，所以自然而然想要的是自己活下去的机会，这实在无可厚非，但这不是她应该选的。

　　她自嘲般地一笑，说好自己背负着特别的使命，来日要庇佑冥界的，结果此时却畏畏缩缩贪生怕死起来，甚至想拿天下的安稳换她一人的苟且偷生。这种行径，不是她孟元所为。

　　她深吸了一口气，向青岐淡淡一笑，眼中已无畏色，道：“我不和你赌，他不会变的。”

　　青岐似是没听到她的话一般，自言自语道：“若是本座赌赢了，那么我们二人皆大欢喜；若本座赌输了......虽然本座从不赌错，但毕竟如今赌的人是玄冥，本座倒也可能失一次手。他和蔺沧向来交好，不免也是道貌岸然之人。”

　　说到此处，青岐又用那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孟元，轻轻摇头道：“他和你师父是一路人，那么便让本座看一看，在这种事情的选择上，他是会选自己的名声，还是会选......你？”

　　当年洛华与蔺沧的那桩旧事具体如何，孟元并不清楚，她如今无法判断蔺沧到底是对是错，毕竟二十万年过去，这桩事早已蒙尘。她不敢在青岐面前断言蔺沧无错，但她能断言的是玄冥。

　　如今青岐的话已然扰不了她的心神，孟元只讥讽道：“道义在你嘴里便是道貌岸然么？”

　　殿里的夜明珠一瞬间一齐晦暗了，连同青岐的眼眸都成墨色，冰冷如霜。他忽地绽出一丝难以压制的狂热，似是在喜悦、愤怒、痛苦，如此种种，令他的脸扭曲起来。孟元似乎在几个刹那看到了狐狸的面孔，眨眼间却又消失了。殿里的帷幔似被狂风吹卷起来一般地摇动着，发出哗哗地声响。

　　她默然，不知道这妖尊又在发什么疯。

　　此刻，青岐确然体会到一种别样的喜悦在他的身体里疯狂生长，他直视着孟元，狭长的狐眼微微眯起来，第一次闪烁出原始的猎杀的光芒，这种欲望慢慢滋生、无限扩大，直至最后青岐缓缓道：“本座该怎么玩这个游戏？若是本座赌输了，本座又该怎么处置你？”

　　孟元木然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青岐凑近孟元的耳边，声音极其轻柔蛊惑，眼神却饱含厉色：“蔺沧欠她的，本座要他加倍奉还。至于你，便帮本座这个忙吧。你觉得该怎么做，才能蔺沧想起当年的事，才能让他刻骨铭心？”

　　凭她？孟元不解青岐是何意，如今她考虑的不是青岐如何想，而是她如何在青岐的眼皮子底下赴死。孟元深吸了一口气，她虽然抱着牺牲自己的决心，但这桩事情真要做起来，反而由不得她自己的想法。

　　青岐走回座上，倚着头想了一会儿。

　　他的思绪飘回二十万年前，刹那间阴郁的眼神变得明亮柔和，却仅仅是一瞬，一瞬后又染上了更为浓烈的戾气。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满意地扬起唇，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无比好的法子，一个能让蔺沧和玄冥都陷进来的法子。

　　对蔺沧的恨，在二十万年间早已深深扎根于他的心底，成为了一种习惯。如今让他最为兴奋的，不是能亲手让蔺沧也尝尝痛心的滋味，而是他想知道玄冥的抉择。

　　彼时在灵山求道，玄冥身为准胝观音座下的大弟子，按序齿是他的师兄。玄冥从未与旁人一样奚落他，甚至有几次还出手帮了他，又兼修为高深、品行端方，青岐自然而然地敬重他。尔后玄冥被地藏菩萨提去，传说是要接任冥界，那时候的青岐觉得此事极其合理。冥界这样的地方，确实只有玄冥这样的人才能统治。

　　当年青岐敬他、尊他，却也因着出身而从无想要和玄冥并列的想法，能和玄冥并列的，是天宫二殿下蔺沧。这二人成为至交好友合情合理，但数万年之后因着洛华的事，他也不由得怀疑起玄冥来。

　　到底是真清高，还是故作清高？和蔺沧这种人能交心的人，能干净得到哪里去？

　　这么多年来，青岐对玄冥、对冥界都很感兴趣，奈何玄冥御下极严，冥界如今实力又骤增。青岐便也不敢贸然进犯，毕竟说到底他要报仇的对象还是天界，玄冥不过是附属。

　　但是今日见到孟元，青岐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这般清高的人、这般爱护苍生的冥界之主，在这种境况下到底会选她，还是会选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