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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初下悬崖绑医师(一) ...

  •   漆树一般生长八九年才能割,所谓割漆,即是割开树皮,留出口形,待漆液自行流淌后收集。而为保漆树生长和寿命,最低的割口也要离开地面两三丈以上。所以必须善攀,且胆大心细。

      纾纾想着诃摩谒从小在树林里穿梭自如,敏捷非常,割漆之事又颇具经验,怎会如此粗心。边跑边哭,心急如焚。

      漆树林高密,举目望去,拔地而起,硕茂荫蔚。她远远看见坡下有一群人围在那里,急忙呼唤:“诃摩谒!”

      人群散开,只见诃摩谒靠树坐在地上,高大身影弓成半弧,双手扶着左腿。闻是她,抬头勉力一笑,皱成一张橘皮。

      “你怎样了?”纾纾一个趔趄扑倒在他跟前,早已泪眼滂沱的脸瞬间苦作一团。

      “没事。”他伸手去揩她眼泪,手却止不住地抖。

      额上全是汗,唇色一片枯白。纾纾知他痛极,欲拨开裤腿察看,诃摩谒却一力按着,摇头不允。

      “你让我看看!”她泣声道,手却掰不过他。

      “摔断了,不用看,不疼。”诃摩谒柔声哄她。

      “必须看!”纾纾使劲全身力气去扯他手臂,怎恨奈何。

      一气之下,她跪在地上,也不管围观几人,捧住他脸将吻了递上。

      朵图来得晚,紧赶慢赶便看到这幕。

      纾纾扶他双肩,身子紧紧贴住他胸膛,半倚半跪着,泪水边涌边落。她轻轻咬他嘴唇,让他稍稍吃痛,再温柔含吮,如琢如磨。

      渐渐地,诃摩谒的手不再用力,痛意随她安抚慢慢迟钝,忘情地去拥她身体。纾纾霎时后撤,瞪大眼睛扒开他裤管。

      左膝下,胫骨上,已肿成平日两倍大,隆起似一座山。皮面上虽只见擦伤,并无血口,但纾纾知道里头已经裂开,若不及时接骨,等长歪,又是一个跛腿之人。

      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朵图,带我下山。”她冷静道。

      现下亟需大夫,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不行!”诃摩谒捉住她手腕,浓眉一结,“我不许!”

      “你听话!”纾纾扬声大喝。

      她从未对他发过脾气,先前与奶奶做戏也不过是说得话重,并不如此疾言厉色,诃摩谒神情一暗,懊恼叹气,末了眼中全是怜惜。

      “我刚刚问过,是这少年害怕,在漆树上下不来,诃摩谒上去营救,一时不察。”

      纾纾顺朵图手指方向望去,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埋着脑袋杵着,不敢说话。

      “别怪他,是我想多教出几个人帮忙。”诃摩谒牵住她手掌,似小猫般将头昂起,黑亮眸子闪烁,“朵图识路,跟着她走得快。还有,在城里买一支烟花,到悬崖之后燃放,我看见就会叫人去多放两张梯子,三个人承受不住。”

      “好。”她点点头,抬袖拭去他额间汗水,“你放心,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一定替你绑个郎中回来。”

      “嗯。”诃摩谒依依不舍。纾纾柔肠百结,将他凝了又凝,轻吻一记,拉起朵图的手,“走!”

      转身后,诃摩谒泪如雨下。

      她们换上大巍人的服饰,带好驱虫粉,食物净水,背上绳梯,往悬崖边走。好在纾纾之前央求诃摩谒教她如何攀爬绳梯,也在小坎坡上练习过多次,她生得些信心。倒是崖壁上凿出的石路,那真是放不下第三只脚,风一吹,雾一飘,白茫茫的看不清。

      “你不要看下边,就想着这雾是飘在平地上的絮,不过几尺高。”朵图面朝崖壁,双手抓着木钉。

      这些木钉都是多年来一个一个慢慢钉上去的,好叫人有物可攀。

      “嗯。”纾纾不敢开口,颤着声应答,仿佛多吐一口气都会扰乱她平衡。

      “我当时背着佩珠,怕得要死,但一想到死了也能和孩子在一处,便不怕了。”朵图出声安慰,又道:“绳梯可比孩子好,是死的,孩子胡乱动,一步比一步紧张。”

      她背上背的正是绳梯,纾纾只携两罐水,可还是双腿打揽。深吸口气,默念不能拖人后腿,牙根一咬,探脚挪去。

      深渊崖谷,雾海逶蛇。腾空而望,两个小点便如千里冰封雪地上的纤粟雀鸟,游弋灵动,坚定倔强。

      待金乌高悬,烈阳刺透浓雾,灼散白霭,两人终于到达上方平台。

      “放梯吧。”纾纾缓道,胸脯仍鼓鼓起伏。

      “先休息。”朵图瞥她一眼,随后坐下。

      光昼中第一次览见这巍峨悬崖。通阔万里,连缀积云,遥不知尽头;磐石险峻,依盖苍树,深不见底。当头一轮曦日斜斜剃断半截照到纾纾身上,不是暖的,反倒有些麻。

      “喝些水。”她也一屁股坐到露水未干的草堆上,递过陶罐便开始捏揉腿肚。

      风里有丝丝细珠,脸上起一层潮气,不干不湿,委实难受。

      “你在底下等了多久?诃摩谒要是不来放梯,岂不永远上不来?”她突然好奇。

      “在那洞口等不就行了,我算好日子,准备足够的食物,就在那儿干等。”朵图想来好笑,“你不晓得,他一听到阿娜惹不见,急得团团转,甸司都摁不住,就要领着男人们冲去曹川找人。我们三个自小一块儿长大,谁丢了都担心。后来也不知哪天,甸司说了一句‘找到就立马让你们成亲,圣女该嫁了’,他老老实实再没提过。”

      这老人家,在外畏权怕势,在内揽权怙势,幸好诃摩谒没什么心机城府,换成岑湜或莫偃戈,就凭他多年卖漆换物、抚恤人心积累的声望,早已坐稳甸司之位。她犹觉他年少失去双亲,不得教导,却仍生得如此善良正直,爱怜不已。

      “果真就不找啦?”

      “每回下山都打探,没听说莫老将军新收什么妾,久了不免失望。你上次带来阿娜惹的消息,他没第一时间说开,许是怕老甸司又拿成亲说事。”朵图憨笑着朝她歪歪脑袋,揶揄道:“又或许是喜欢你喜欢得紧,更不敢说。”

      瞧纾纾微微脸红,朵图笑得更欢。

      ***

      将绳梯挂好,朵图倾身往下一瞄,拍着心口道:“我许久没爬过,还有些慌哩。”

      “这掉下去真没命罢?”纾纾踩着小碎步也低头往崖底瞟,探头探脑,像只小松鼠。

      “掉得好能掉到平台上,也许捡回半条命。”

      只听脚下阴阴风啸,鬼哭狼嚎似的,青天白日,没有这个邪!

      她提起裙摆紧缚在腰间,抓了把土将手心汗水蹭干,活动活动肩胛骨,便道:“我先下。”

      朵图点点头。

      于是背身伸脚,抓牢,将梯踩实,小心翼翼站稳第一阶。抬头展颜一笑:“不过如此!”

      心脏砰砰要跳出来,纾纾甚至能听见瓦罐里水波荡漾的声音。

      “慢慢来。”朵图担忧地望着她。

      她又壮胆晃了晃身体,绳梯哒拉撞在石头上,略略一摆,随后复渐平稳。

      “我再爬几段,你稍后下。”

      待朵图踩定,因重量坠力,绳梯更加稳当,经历几个时辰攀爬,两人已无惧高度,眼见麻利许多。

      过半,壁上石子砂砾夹杂尘土草屑,开始往下掉,纾纾迷眼,泪水狂流。

      “你停会儿。”朵图提醒。

      她将眼一通乱眨,挤出异物,垂下头道:“我不往上瞧了。”

      刚说完,朵图一声惊叫:“小心!”

      骨碌碌滚石从头顶掉落,纾纾闻声时东西已撞到肩上,啪地又弹走。痛意袭来,震得她全身一哆嗦,右手险些松开。只听喉头闷哼,麻筋抽搐,遂拼命抓紧左手。脚趾都踩疼。

      深呼吸良久,感到血液又通畅四肢,纾纾轻柔道:“无妨,没伤着。”

      “好。”朵图不敢吱声,冷汗早已湿透背脊。

      傍晚圆日藏到山崖那头,天际火一般地红,两人终于踩到坚实土地上。纾纾累瘫,饿劲儿都感受不到,默声不语坐倒壁边。
      朵图比她清醒些,尚有余力说话,“趁时间爬过去,这儿可不好睡觉,没得滚下去。”

      “嗯。”她朝她苦笑,“身体再健壮些就好了。”

      “你已经很不错,没想到看着瘦弱,倒有几分本事。”

      是从小跟着祖父锻炼打的好底子,再有缨缨耳濡目染,她虽文静,但并不文弱。出门两年,就靠这副身子,换成京城里别家闺阁小女,早就不知死上多少回。

      “走罢。”她吃完一只饭团,起身拍拍衣裙。

      子夜未到,两人进到当初纾纾和骆昀徵分别的山洞。

      地上有几堆余烬,石壁上尽是刀劈剑砍的白痕。纾纾恍然回头,方才爬出那小隧道口的杂草已经削净。

      他发现了!

      心头宽慰,那必定也去平台看过,只是想不到能攀上去。

      “在这儿睡一夜,明日早起出发。”纾纾道。

      “嗯。我去找些叶子来铺。”

      朵图走出山洞。

      是夜,纾纾梦见莫偃戈陈兵列阵,黑压压的军队俨然威武雄狮。侧头一瞥,崖顶站着一群人与之对峙,手持木弓长棍,诃摩谒站在最前,他额心的图腾像火焰一样,孤灯浮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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