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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心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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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天财甩了下自己粉色的头发,美美等待自己点的酒。鸡尾酒需要点时间才能调好,他觉得无聊,便探头往门外望去。
从他的位置往外看,外面的情形基本一览无余。没有人影,只有一些伸长的褐色枝桠点缀了安静的空白。
那是一棵桃树,它正经历刺骨的寒冬,被寒冷逼得枝条萧索,瘦骨嶙峋。
有几个人走过门口,并不是贺天财熟悉的脸庞,所以他没有在意。
不知结果的等待让他心生乏味,他低下头,百无聊赖地依靠桌上铺展的墨西哥手织条纹粗布桌布打发时间。
这是家墨西哥风格的酒吧,门帘和窗帘上印着色彩鲜明、图形秀丽的复古插画,人物、动物、建筑应有尽有,颇具异域风情。地上铺着一张长长的墨西哥地毯,火一样鲜红热烈,上面列着几排挥展羽翼的小鸟,神情不一、姿态各异。一旁的柱子上插着几个国旗,墨西哥那绿白红相间的国旗颇具特色,夺人眼球。
贺天财的正对面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红发老外,正在豪爽地大口饮酒,酒汁顺着他的络腮胡滑进衣领。男人注意到对面这张俊美的东方面孔,举杯冲他热情地笑。
“你仔、等人吗!”
“是啊。”贺天财也笑,没有说太多。
其实他并未和人有约,瞥向门外的那几眼是因为他觉得宋凝声也许会来。没在一起时,他们常常在这个酒吧碰面,在一起之后,见面反而少了。
服务员端上调好的鸡尾酒和一份墨西哥烤鸡塔可,贺天财接过来,因为不是很饿,所以先小口小口地啜饮起酒来。
他再次想到宋凝声,可惜宋凝声并不喜欢喝酒。每次他来都不点酒,面前要么摆杯果汁,要么摆份小吃。
贺天财直言他滴酒不沾像个异类,像个固守校园没出社会的三好学生。
宋凝声浅浅地笑,说总不能两个人都喝醉吧。
他的脾气总是很好,好似从来不会生气。无法应付他的温柔,贺天财闷闷地大口喝酒。
贺天财以前也不喜欢喝酒,无需酒精他也能享受生活。他是上天的宠子,总是受到命运的优待。除去因为固执连连在一个地方栽的跟头,他并未在别处中伤。但那几摔也足够他摔得鼻青脸肿,让他痛得难过,痛得不甘。
他离开那处,愤愤地在街上游荡,大骂命运的恶劣。正是因为他的生命美满完整,以至于他难以承受哪怕一点点碎痕与残缺。骂累了,他靠在一个墙壁上稍作调整,身旁不断有人群进进出出。
原来那是一家酒馆。贺天财左右无事,当机立断推门而入。酒液下肚时,他的心晕乎乎地烧了起来,连带那片难过也冰一样融化在了酒中。
喝到最后,心上郁结的情感化作大海,在胸腹中汹涌。他趴在桌上哭了起来。虽然半醉半醒,贺天财还是很小心地把整张脸蒙在自己蜷起的手臂之中。一个人哭的时候会非常丑,这么影响形象的事情他不想被任何人看见。
贺天财且哭且骂,且骂且哭,嚎啕着控诉,抽噎着绝望。哭到后来,他控制不住身体滑落在地,一手遮脸,一手捂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有服务员闻讯赶来,问他先生您需要帮助吗?贺天财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于是垂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这次经历让他印象深刻,后来他经常难过,便经常喝酒。
一晚,贺天财轻车熟路来到酒吧,挑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小酌。酒吧正播放摇滚乐,响亮的歌声如巨石落地,震人耳膜;镭射灯迸射出如梦如幻的彩光,在他背后是载歌载舞的人群。
一个人挤进他的空间,在这张小桌旁落座了。贺天财心里默默翻出一个白眼。那人没有意识到,不住地打量贺天财。眼睛冒出饥渴的精光,像是冬夜里饥肠辘辘的狼的眼睛,狩猎意图明显,狡诈又危险。他笑嘻嘻地推上一杯酒:“美女,一个人喝酒啊?来,这杯我请你喝。”
贺天财脸臭了。“不用了,我不和瞎子喝酒。”
“好家伙!你是男的!男的染什么粉发啊!”男人错愕地张大嘴巴,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黄牙。一眼望去像是荒废的乱葬岗,贺天财不忍多看,直犯恶心。
他直勾勾地盯着贺天财,看到他的喉结时,三角眼失望地暗下去,一时间气急败坏,刚想破口大骂娘娘腔之类的话语,目光恰好移开喉结,触及贺天财顺滑的皮肤,曲卷的睫毛,大大的猫眼,脏话登时卡在喉间不上不下。他咽了口口水,心道这男的比女人还美。眼睛遂又不舍地亮了。
“嗨兄弟,说话客气一点嘛,”黄牙大剌剌地坐下来,嬉皮笑脸道,“都是出来混的。交个朋友?”
“谁和你是兄弟啊?”贺天财毫不客气,“你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黄牙脸僵了一下,念及他的美貌,决定暂且宽恕他。他大手一挥,皮笑肉不笑道:“我现在在和你好好说话啊,我警告你别惹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贺天财掀掀眼皮,那双上翘的猫眼在朦胧的光影下显得更大,也更美了。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妈的!故意勾引我!黄牙看呆了,身体燥热难耐起来。他伸出手臂,想把贺天财的手握入掌中。
酒吧的背景音乐已经换成了细腻舒缓的情歌,悠扬的曲调如肥皂泡轻轻浮在空中。男男女女推杯换盏,面颊染红,眉眼暧昧,心照不宣着无声调情。冷不丁一声大吼如一把刀斩断缠绕的情丝,人们握杯的手吓得一抖,酒汁从中洒漏出来。
“你在干嘛?!”
“哐啷”一声,椅子倒地了。贺天财腾地站起来,脸上满是怒气,他绷紧嘴角,大吼道。
大家的目光纷纷往这掷来,被打扰的不快迅速转换成吃瓜的兴奋。
“哟,美女啊!”有无赖看热闹不嫌事大,响亮地吹起口哨,接收到贺天财阴沉沉的怒视时,得意地抛去一个媚眼。
贺天财没管他们,向前两步,发狠地拽住黄牙的衣领,一字一顿道:“如果你再动手动脚,我不介意现在就揍你!你听到了吗?!”
被人这么勒着脖子,任谁都不会感到舒服。黄牙一时恼羞成怒,一张脸涨的通红。他轻松挣开贺天财的手,觉得这个娘娘腔损害了自己的男子气概。这么一想,心上那点宽容顿时消失殆尽。他咬着牙往前倾倒,就要殴打这个人妖。
刚捣出充满气魄的一拳,他就被人拦住了。老板和服务员一左一右,用力拉住了他。
“请立即离开我家酒吧,”老板冷冷道,“不然我会报警。”
妈的!又是报警!警察了不起啊!黄牙怒火冲天,当即破口大骂道:“你怎么说话呢?你他妈了不起啊!谁他妈稀罕来你这破酒吧!一群没妈的玩意儿,早晚被刨光祖坟!”
服务员见状拿出手机,警告他:“如果你再不走的话,我们只好请警察了。”
黄牙没说话,阴沉地扫了眼围成圈的人群,忽然咧开嘴笑了:“走啊!怎么不走?”他甩开他们的手,“我现在就走!”
眼看他怯懦退场,老板平静地招呼大家:“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都回去喝酒吧。吧台有不限量的自助酒水,欢迎大家品尝。”
人们如寄居蟹齐刷刷退回了自己的壳。音乐继续响起,这次是首略显忧伤的民谣。
“我是个沉默不语的,
靠着车窗想念你的乘客。
当107路再次经过,
时间是带走青春的电车……”
老板看了贺天财一眼,礼貌问:“你还好吧?”
“我没事。”
贺天财揉了下自己的腹部,淡淡说。
老板没有多管,转身回到吧台。
贺天财坐回自己的一方天地,想到刚才的不快,突然觉得很委屈。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他质问自己。哦,因为我心情不好。现在心情好了吗?呵,没好,还被性骚扰了。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贺天财气得拍了拍桌子,面前的鸡尾酒碰撞杯壁,哗哗作响,他握住酒杯,一饮而尽。
喝完,他站起来,想要穿越人群走出去。和不少人错肩而过的瞬间,他能听见衣物互相摩擦而起的悉索声,闻见空气中浓厚的香水与酒精互相折叠的气味。每种声音,每种气味,每种伴随韵律摇晃的舞姿和彼此交互的心照不宣的眼神,都是酒吧里细微的一部分,都是一砖一瓦,搭建出此间的王国。
贺天财把手按在玻璃门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凛冽的冬夜横亘在他面前,寒风在街道上呼啸,硬生生刮在脸上,冷漠得不近人情。路上积雪泥泞,人员稀少,大家都包裹得严严实实,踩着积雪而过。偶尔有车驶过,车轮卷起路边的雪沫,冷意和雪花纷飞。
贺天财缩了缩脖子,今天他忘记带围巾了,而且没穿棉大衣,而是套了一件风衣。为了风度不要温度的事情,他从没少做。不过此刻他并不觉得冷不可耐,因为酒意逐渐上头,在大脑里蒸发出飘飘然的快感。酒精在肚子里沸腾时散发的暖呼呼的温度,也让他莫名惬意。
抑郁被一扫而空,他觉得畅快极了,几乎要振翅而飞。我,贺天财,是上帝遗落的明珠!是人群的主角,世界的中心!我是公主,是独一无二的珍贵之物!所有不珍惜我的人只能说明他的愚蠢,他无可救药,他早晚完蛋!一时兴起,他像个兔子一样在雪地上蹦了几蹦,闭眼轻哼起儿时的童谣。
不知从何处响起几声口哨,下一秒他被扑倒在地,头重重地撞在地上,虽然有雪的缓冲,他还是被震得一晕。那人往他胸口处拱了拱,随后起身,用力拖住他的身子,想把他带离此处。贺天财强忍头痛睁开眼睛,看见了嘿嘿一笑的黄牙。
他居然还没走!贺天财一愣,全身冷汗冒了出来,这会儿他才感到刺骨的寒冷。他打了个哆嗦。几秒的工夫,黄牙已经把他拖离了酒吧的正门处。贺天财用手扒住地上的雪,挣扎着想要起来。同时大叫:“救命!救命啊!”
酒吧里的音乐又循环往复变成了摇滚,嘹亮的吉他声鼓动在空气中,根本没人能听见外面的响动。
黄牙恶狠狠踹了他一脚:“你给我安静些吧!”
这脚正踹在他柔软的小腹上,贺天财疼的蜷缩起来。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了。
远远的,有人问了句:“你们在干吗?”声音迟疑,大抵是偶然路过。
黄牙冲他呲了呲牙:“你别管!这是我们的家事!”
那人的声音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