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孽海》濯屿

24、血瞳之域（九）

　　空青死死地盯着江庭芜，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被别人威胁过。她这么想，也就这么说。

　　可江庭芜却说：“我很荣幸做这第一位。”

　　她简直没办法跟江庭芜说话，这个女人太聪明了，她从不直接回答空青的任何问题，也不会被空青的话语带着跑。她有自己的逻辑，自己的理性，即便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也能四两拨千斤地把歪了的话题弄回去。

　　空青有些烦躁，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能打也打不过，嘴上的功夫也比对方差。

　　镜舟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出好戏，他敏锐地察觉到江庭芜方才的剑变了，不再与以前一样，尽管十分狠戾，却有些说不出的窝囊。之前镜舟与江庭芜交手时便有这种感觉，他还以为是对方故意藏拙。却没想到并非如此。

　　如今江庭芜的剑才真正地开始露出锋芒。

　　而这意味着，江庭芜的修为也得到了突破。

　　一场战斗便能如此，这实在匪夷所思，若非是天才……

　　天才？

　　阎罗殿……天才……混沌之诀……镜舟的心念转了几百回，终于在这些看似凌乱的细线里理清了头绪。

　　他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确信，却已有九成以上的肯定。这位有能力破开神弃之地禁制，与自己交手未有败绩，又代表花欲燃前来同魔族公主空青谈判的仙君，就是阎罗殿冥华神女，下一任殿主，江庭芜。

　　原来如此。镜舟若有所思地看着江庭芜。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江庭芜半天没听见镜舟吭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镜舟清了清嗓子，他知道江庭芜唱完了红脸，如今该轮到自己唱白脸。他之前没摸清楚空青的底，说话便留了一步，此时恰好能派上用场。

　　“公主无法信任我们，我们也无法信任公主。”镜舟说，“倒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空青掀起眼皮望向他，问：“怎么退？”

　　“只要公主将军队带至边境，我便在边境将樊萤草呈给公主。”镜舟说，“这是最后的底线。”

　　空青沉默了一阵，她再度抬起头来时，镜舟那张戴着面具的脸依旧看着她，等着她的回复。她方才没有探出镜舟的底细，但想必能够与江庭芜一同前来，并与她如此默契的仙君，也不是什么废物。

　　她顿了顿，知道此时已经不好翻脸，只好开口说：“我有条件。”

　　镜舟道：“请说。”

　　“你得独自跟我们走。”空青说，“不要带任何人跟着你。到了边境我拿到樊萤草，自然会放你离开。”

　　镜舟与江庭芜对视一眼，他看见江庭芜挑了挑眉，不是担忧，而是一种“她竟敢这么做”的惊讶。

　　镜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望向空青，说：“好。”

　　“成交。”空青笑起来，爽快地说，“你现在便同我回营。”

　　“稍等。”江庭芜突然出声，她望了镜舟一眼，同空青说，“公主带走我的人，也得准许我同他说句话吧？”

　　镜舟倏地抬眼望向她。

　　“……快些。”空青说。

　　江庭芜轻轻一笑，骤然拉近自己与镜舟的距离。他们的身子挨着身子，江庭芜的衣裳下摆也触碰着镜舟的手，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地挠着镜舟，挠得他有些痒。

　　他感到自己的手中一沉，似是多了一样东西。他望向江庭芜的眼睛，那双漂亮又危险的眼睛此刻正无辜地望着他，仿若做这些的根本就不是她。

　　接着，他听见江庭芜很轻地在他耳边说，“别因为远行就忘了我呀。”

　　她戴着面纱，可镜舟总觉得她的鼻息洒在了自己的耳朵上，那声音和羽毛一样，却慢慢地割着他的耳朵，让他觉得像折磨，又让他心猿意马，一时竟然忘记了要怎么说话。

　　但也没忘记将江庭芜递到他手上的东西藏入虚空之中。

　　空青没有看到他们手上的动作，但她的耳朵极为灵敏，她本以为江庭芜是要同镜舟说些什么，可没想到是这种话，一时玩味地看着他们。

　　江庭芜已经往后撤了一步，她与镜舟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距离。镜舟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他知道江庭芜的意思，也了解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可江庭芜的眼神那么真，像是丝毫不想道别，让人有被挽留的错觉。

　　镜舟轻轻地攥着拳头，又骤然放开。他对江庭芜回以微笑，道：“当然不会。”

　　然后转身，极为轻松地对空青说：“走么？”

　　空青还以为能多看场好戏，却没想到这戏唱到半途，卡住了，一点也不酣畅淋漓。她撇了撇嘴，冲江庭芜胡乱打了招呼，一个响指，便带着镜舟一起没了人影。

　　江庭芜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站了半刻，也飞身往血瞳之域的边境飞去。

　　魔族的第六次进攻已经失败，整个血瞳之域北部中脉里都蔓延着鲜血的味道。花欲燃接到江庭芜的传信符时，她正点着鬼寒军的人数，计算着这一次损失多少兵。

　　江庭芜已经到了边境，她把方才的事情简单地挑了重点同花欲燃说了一遍，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花欲燃却急忙把死伤人数清点完，又急忙召集了鬼寒军，要往血瞳之域的边境走去。

　　鬼寒军刚打了胜仗，还全都沉溺在快乐的喜悦里。不仅如此，楼时他们还在花欲燃的指挥下砍下了一位魔君的头颅，如今全部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尽管她这诏令来的急，却也没有谁质疑她要去做什么。

　　只有又春跟在花欲燃的旁边，她接过了花欲燃递给她的江庭芜的传信符，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挠挠头，困惑地问：“统......统帅这是何意？这位弄月仙君不是已经同魔族公主谈判成功了么？”

　　花欲燃没直接和她说清楚，反倒问她，“这位魔族公主为数不多的档案里，什么词最多？”

　　“狡诈啊。”又春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花欲燃笑眯眯地瞧着她。

　　她这话一出口，自己就意识到了原因来。

　　“她若真的只是为了樊萤草而出兵，那倒是简单了。那位携带着樊萤草的仙君已经被她劫了去，若要救他出来，那也是山月上仙的事情。”花欲燃眼睛里只有冷静，“但若不是如此，那么一时的示弱就只是她再次进攻的手段。我们不得不防。”

　　她说完这话，将手指向血瞳之域边境的方向，同身后的鬼寒军道：“出发！”

　　鬼寒军极为隐蔽地向血瞳之域边境行进之时，空青已经将魔族的军队带至了边境线上。她的确没有打算退兵，但无论如何面上的样子都得做全。

　　空青并不认为她带回来的这位仙君会老老实实地把樊萤草给她。但到了魔界境内，即便他不肯给，最终也只能乖乖地交出来。

　　空青这样想，整个人都愉快了许多。她告诉底下的魔将休整两个时辰，待她拿到樊萤草之后再度进攻。

　　做完这件事后她便往关押着镜舟的营帐里走去，空青得告诉他如今已经到了边境线上，是时候该把樊萤草给她。

　　镜舟就坐在那里，他很安静，似乎并没有被这样的对待而感到丝毫恼怒。即便他的手上已经缠绕着锁链，将他困在这里。

　　“多有得罪。”空青说，“魔族将士已经退兵至血瞳之域边境。说到做到，你该把樊萤草给我了。”

　　镜舟风度翩翩，不失任何分寸地冲空青微笑，接着从虚空中抓出樊萤草，就要递给空青。

　　但空青刚要拿到的那个刹那，镜舟将手往后一缩。

　　空青抬起眼看他，问：“这是何意？”

　　“公主打算何时放我走？”镜舟问。

　　“待我饮下樊萤草，确认无问题之后，你就可以走了。”空青说。

　　镜舟凝视她半晌，最终将樊萤草给了空青。

　　樊萤草已经拿到，魔族军队也全部休整完毕。出营帐时空青差点压不住嘴角。她没有想到事情能够如此顺利，简直就像是天命都在帮她。

　　她站在军营里，望着血瞳之域的方向，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囊中之物。

　　空青召集了军队的所有将士，他们出发时一共带来了十五万大军，如今一共就折损了五万。这是惨重的损失，但若是今日能一举攻下血瞳之域，这些损失就只是铸就荣耀的基石。

　　“魔族会为你们永远感到骄傲。”空青对将士们道，“你们是血瞳之域的焚烧者，是魔界开疆拓土的功勋者——现在，出发吧！”

　　魔族将士们高喝：“愿誓死效忠魔族！”

　　魔族再度攻入血瞳之域，空青坐在营帐里，她是运筹帷幄的主帅，是十万大军的主心骨。只要她坐在这里，他们就能无怨无悔地在战场上同敌人厮杀。

　　她已经计算好了魔族军队何时能够成功突袭进城。这样猝不及防地进攻只会让天界的军队手忙脚乱，即便反应过来，也难以真正抵御得住。

　　她想到这里，面上便带着笑。她拿出从镜舟那里接过的樊萤草，这株神草并不能让她一步登天，却对她的成神之路大有裨益。百万年前月神陨落之后，魔族就已经没有神明庇佑。没有神明告知他们究竟该如何飞升，又该如何应对天劫，所有魔族都知道能够再出一位神明有多么的不容易。

　　空青花了二百多万年的时间成为最靠近神明的魔，饮下樊萤草意味着她会在将来的二十万年内成神，这比之前她估计的时间少上了整整十多万年。

　　她等这一天等的太久了。

　　她要用术法将樊萤草变成苦涩的汁液，可是就在这时，樊萤草却忽然烧了起来。

　　空青的笑意冻结在脸上，她意识到不对劲，急忙要去补救。可是樊萤草的火根本无法扑灭，空青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在自己眼前。

　　这实在要叫她发疯！

　　她怒气冲冲地往关押着镜舟的营帐去。可她刚一掀开营帐的帘子，就发现里面的人不见了。

　　镜舟修习的不是空间之术，空青十分确信这一点。但与他同行的那位仙君修习的分明就是。她一定是在同他说话的那个时候，将空间之术的法物给了镜舟，才让他从这里逃脱出去。

　　空青被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