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凶兽定契之后》符游

1、沈萤徽

　　幽暗潮湿的密室中，隐约传来女子的求救声。

　　那声音无比耳熟，沈萤徽寻声而去，看到一个满身伤痕的女人捆在木架上，挣脱不得，手脚都磨出了血。

　　“……阿姐?”沈萤徽看到女人的脸，霎时激动起来，扑过去想救她。

　　但她的手却穿过了姐姐的身体，无法为她解开绳子。

　　“能为这份伟业献出生命，已经是尔等的荣幸了。”苍老的男声响起，沈萤徽看到一个白衣老头越过她，走向姐姐。

　　老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但手里却攥着一把锃亮的匕首，寒光烈烈，刺痛了沈萤徽的眼。

　　姐姐看到刀，挣扎得更厉害了，可都是无济于事。

　　沈萤徽想去阻拦，可她无法碰到任何人，身体也变得异常沉重。

　　胸口沉甸甸的，像是被千斤重物压着一样，让她呼吸困难。

　　最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道高举匕首，朝姐姐的心脏扎去……

　　“阿姐!”沈萤徽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吸着气。

　　一个炸毛的橘球陡然从她身上弹起来，似是受了惊：“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沈萤徽浑身冷汗，余惊未消。

　　她抹了一把濡湿的额头，环视着屋子熟悉的陈设，紊乱的心跳一点点静了下来。

　　“玄厉，你太重了，别压着我睡。”她冷着脸，看向正在舔爪子的毛球。

　　月光下，毛球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猫儿大小，有着类似老虎花纹的皮毛，但却长着奇怪的獠牙。

　　“你们人类还真是脆弱，不都在复仇的路上了吗？还做噩梦。”小怪物玄厉毫不客气地跳上床，找了个舒服地方团着。

　　若不是那诡异的獠牙，它看着还真像只虎皮小猫。

　　沈萤徽没了再睡的心思，头疼欲裂，她抱膝缓坐了许久，直到天大亮也没好转。

　　虽然刚刚只是噩梦，但梦中的一切却是她姐姐沈岚慧的真实遭遇。

　　父母去世得早，她们姐妹二人相依为命，靠着卖豆花糊口。

　　因为担心妹妹独自一人照顾不好自己，沈岚慧即使早过了双十年华，也还没嫁人。

　　她想等妹妹找到合适的人家，姐妹二人再一同出嫁。

　　但在不久前，沈岚慧因为美貌被长怀王看上，强掳入府。

　　这个长怀王无恶不作，但偏偏是当今圣上的亲兄弟，权势滔天。

　　沈萤徽放心不下，可四处打点也救不了姐姐。

　　不久后，沈岚慧死亡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争宠心切，得罪了府里的贵妾，所以才被处置。

　　可沈萤徽并不相信。

　　她姐姐的性子恬淡如水，怎会为一个老男人争风吃醋？

　　于是，她跑去敲了府尹的牛皮鼓，想为姐申冤。

　　大鼓连响七日，鼓声震天，可没有得到回应。

　　小小民女居然状告当今王爷，哪个官敢审理?

　　更何况，长怀王已经不是第一次欺男霸女了，之前也不是没被告过，最终都不了了之。

　　走投无路之下，沈萤徽病急乱投医，看到斐宁公主的轿撵，便急吼吼地想去告御状。

　　可她都还没陈情完毕，就被判了个冲撞皇族的罪名。

　　打完三十大板后，她被丢到了死牢中。

　　牢中皆是恶贯满盈的死囚，她一个半死不活的女子进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好在即将受辱之时，玄厉出现了。

　　它说沈萤徽怨气极盛，血肉鲜美，问她要不要做交易。

　　她以血肉奉之，它则助她复仇。

　　事成之后，玄厉会吃掉她。

　　沈萤徽答应了。

　　玄厉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有何居心……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只想查明姐姐的死因，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它有一门通神之术，利用血亲之间的联系，让沈萤徽窥见部分姐姐的遭遇，梦里的场景就是其中之一。

　　看到那些非人的凌虐，沈萤徽怒不可遏。

　　最终，从沈岚慧被抢入王府开始算起，她锁定了四个凶手。

　　始作俑者长怀王，辅助他作恶的管家，将姐姐推入死亡的二皇子，还有最后那个白衣老头。

　　这些人，死有余辜……

　　“沈妹子，醒了吗？”屋外响起敲门声，打断了沈萤徽的思绪。

　　她脚步虚浮地爬起来开门，看到邻居李婶子端着份热腾腾的饭食。

　　“我家卤了肉，拿些给你尝尝。”李婶子语气热情，看到沈萤徽眼下的乌青，便问，“还是睡不好吗？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不等沈萤徽回应，婶子又道：“岚慧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既然现在那个长怀王已经死了，你也别再为这事伤了自己。”

　　“谢谢婶子。”沈萤徽没有拒绝她的好意，礼貌送别了李婶子。

　　但一听到长怀王这个人，她下意识揪紧了衣角。

　　是的，这个无恶不作的混账已经死了，死在自己的私人别苑里，肠穿肚烂，身上没一块好肉。

　　他的头还被割下来，放在摆满精致菜肴的桌子上。

　　这事就是沈萤徽做的。

　　在玄厉的帮助下，她很轻松地潜入那座宅邸，迷晕了侍卫。

　　她记得很清楚，明明只是想把长怀王施虐的手段用在他自己身上而已，那个畜生就怕得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沈萤徽满腔恨意，当然不会放过他，于是指使玄厉做了这起骇人听闻的惨案。

　　皇上的胞弟遭此毒手，自然在京城掀起轩然大波，圣上大怒，命京兆尹和大理寺彻查此事。

　　沈萤徽担心节外生枝，本想早早报复另外三人，可惜玄厉需要时间恢复，不能急于一时，只得暂时作罢。

　　李婶子送来的饭菜色香味俱全，但沈萤徽看到油亮的卤肉，不禁想起杀死长怀王时，那交杂着血腥气与肉腥味的尸体，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反胃。

　　不过她还是强撑着吃完了。

　　只有好好吃饭，养好身体，才有精力筹谋之后的复仇。

　　待到日上三竿，玄厉从睡梦中醒来，像猫咪一样伸着懒腰打哈欠。

　　它跳到沈萤徽身边，轻轻虚蹭她的手臂:“小病猫，我饿了。”

　　沈萤徽自然明白它的意思，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尖刀，咬着唇，在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殷红的血淙淙涌出来，衬着苍白的皮肤，触目惊心。

　　还不等她拿碗收集，玄厉就迫不及待凑过来，舔舐着伤口的血。

　　它的舌头上有倒刺，每舔过一下，沈萤徽便感到火辣辣的疼。

　　可她仍咬牙忍受着，因为这是她和玄厉的契约 。

　　它助她复仇，而她则用血肉供养它。

　　待玄厉好不容易饱了，血红色的伤口愈合，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沈萤徽头脑发胀，跌坐在地上。

　　“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受了伤，体型缩小，你还不够我塞牙缝的。”玄厉舔着爪子，毛茸茸的尾巴轻甩。

　　话音刚落，它立刻警惕起来:“有人来了。”

　　言罢，它迅速化为一缕黑烟，钻入了沈萤徽的眉心。

　　片刻之后，屋外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快开门，沈氏女！知道你在家。”

　　沈萤徽还未来得及回应，门就被一脚踹开。

　　两个身着捕快服的大汉直径冲过来，将她按在地上。

　　“你们……两位大人这是干什么？”沈萤徽心下大骇。

　　她和玄厉明明做得很隐蔽，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六神无主，她只能尽力压下内心的惊骇，让自己表现得平静一些。

　　“上面有令，要将跟王爷结怨之人都控制起来，你规矩点，跟我们走一趟吧。”官差简单回了话后，便一路压着沈萤徽，将她关进了大牢中。

　　地牢阴暗潮湿，还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味道。

　　所幸沈萤徽不是第一次来了，她面色如常，找了个勉强还算干净的角落，安静地缩着。

　　局势不明，她只能静观其变。

　　唯一让她安心的是，玄厉还在她身上。

　　牢里空气污浊，沈萤徽止不住地咳嗽。

　　“小姑娘，你没事吧？”同牢房的是个衣着褴褛、胡子拉碴的大叔，“你也是因为那老王爷被抓进来的？”

　　“嗯。”沈萤徽并不想多说话，一开口就嗓子疼。

　　她的身体原本没有那么差，可惜经过那三十大板和坐牢，加上后来一直给玄厉喂食血肉，逐渐就衰败了。

　　一个年轻公子注意到沈萤徽，接话道：“我认得你！你是之前那个……在府尹门前击鼓鸣冤的小姑娘吧？”

　　沈萤徽略一点头，没想到此人却开了话闸子：“当时大家都觉得你好勇敢。后来看到你被带走了，还怕你出事……你这病，不会是那时染上的吧？”

　　“这帮畜生。”大叔听此话，气愤地捏紧拳头，“那老匹夫糟蹋了多少好姑娘，如今有人为民除害，还要被通缉。”

　　他说得义愤填膺：“为了抓人，居然把这种小姑娘都算上了，真是不给人留活路。”

　　牢房不分男女，很多女子进了牢房都凶多吉少，沈萤徽庆幸这次遇到的人没有歹意。

　　后来他们又断断续续交谈。沈萤徽得知大叔姓胡，他老来得女，闺女名叫杏儿，才十四岁，却也被长怀王掳了去，最终香消玉殒。

　　大叔的妻子伤心欲绝，不久就重病身亡了。

　　如今整个家就剩大叔孑然一身，他曾提着菜刀，想去找长怀王复仇，结果没出村口就被按倒了。

　　而这个年轻公子则姓陆，是个普通生意人。

　　陆家人才搬来京城不久，家里的妹妹就被长怀王糟蹋了，但家人怕惹上麻烦，都不敢去讨公道。

　　没想到陆公子今天还是被捉了来。

　　这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人，皆是被认做嫌犯抓起来的。

　　等入了夜，便是各种审讯，说是逼迫也不为过。

　　一个大娘直接被吓哭了，坐在地上嚎哭起来：“我的艳儿啊——你走得不明不白，如今为娘还要被打成凶犯……”

　　可她的话并没有换来同情，反而是一顿毒打。

　　胡大叔看不下去了，直接扑过去和官差厮打起来。

　　可惜他很快就被制伏，被官差拴住抽鞭子。

　　沈萤徽依旧缩在一边，紧紧咬着唇。

　　“小病猫，我帮你杀了他们，你现在让我吃了，怎么样？”玄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沈萤徽摇头，虽然很气愤，但她不能让玄厉在此动手。

　　不然，要么她身份暴露，结束复仇；要么牢里所有人都被打成凶犯。

　　“玄厉，你去对付那个管家走狗。”沈萤徽思考一番，悄声道。

　　这个管家是长怀王的手下，经常帮主子搜罗美女。

　　也就是他，将沈岚慧抢入府中，还跟着长怀王一起折辱她。

　　因此，他自然是沈萤徽的复仇对象之一。

　　这样一来，既能复仇，又能让牢里的人洗脱嫌疑。

　　这场残暴的审讯，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结束。

　　胡大叔几人被打得奄奄一息，好在没有危急性命。他嘴里却还在念叨着：“畜生……你们不得好死……”

　　“哎?你这老家伙。”把他丢进来的官差听到这话，又扬起鞭子，准备用力抽下去。

　　“大哥大哥！有话好说。”陆公子急忙上去周旋，“大哥，别跟这种老不死的一般计较，这点茶钱您拿着，就当我请您喝茶了。”

　　待官差走远，陆公子才蹲下身，帮胡大叔检查伤势。

　　良久，他叹息：“大叔，你这是何苦。”

　　“我这条命有什么值钱的?一把年纪了，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还不如死了。”胡大叔的声音哽咽嘶哑。

　　他淌下眼泪：“我的杏儿才十四岁啊……她那么小，什么都还不懂，被带走的时候，还笑眯眯地跟我们说，会回来看我们。”

　　“我和老伴儿天天盼着等着，希望老天开眼，能让杏儿活着回家。结果只等到了三两银子的赔偿……”

　　“我女儿的命，在他们眼里，就只值三两银子。”说着，他掩面痛哭起来。

　　在场的人都多多少少有相似的经历，纷纷落下泪来。

　　沈萤徽沉默，目光低垂，陷入了万千思绪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官差领着一个少年走入牢房。

　　少年身着道袍，皮肤白皙，五官清朗俊秀，眼眸灿若星辰，眉间还有一点朱砂。

　　即使衣服朴素，也无法掩盖他出尘的气质。

　　“小仙师，都在这儿了，您慢慢看吧。”官差全然没有之前的嚣张，反而跟条哈巴狗似的。

　　沈萤徽心里咯噔一声，蓦地紧张起来。

　　他是仙人？不会看出玄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