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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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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孩子大都是十岁出头的,最小的那个还不到九岁,最大的也不过刚满十四。
一路上十四岁的大孩子成了老大,他抚平众人纷乱苦望的心绪,搂着他们柔声宽慰:"以后老大罩你们,听老大的话不许再哭了。"
狭小的车厢里十几个孩子挤作一团,一片漆黑里年幼的孩子们眼里又透出光彩。他们都是父母难以扶养,贱价卖给人贩子的,这一批还算幸运落到了太监手里,其他人或许被卖作了奴隶烙上了火红的铁印。
现在有力的臂膀将他们揽在怀里,紧紧实实,不争气的小男孩还是啜泣出声。
"老大,娘亲不要狗子了,狗子很听话的……"最小的孩子缩在老大胸前哭出声。
他已经哭了一路了,说了很多,说他再过两天就过八岁生辰了,娘跟他说好了会给他煮碗白面吃还要加个鸡蛋,娘把他领到老太监身前时还说好要来接他的。
"狗子别哭,老大给你过生辰!兄弟们都给你过!"老大声音温柔,好像他说的每件好事都会成真,给所有人编了个美好的梦,车厢里的人都昏昏沉沉的笑。
后来净身的时候狗子死了,他还太小了没能挺过去。
人命贱如草,刘得来之前就知道这片天地的残酷,只是他没想到那个被叫作"老大"的人会反应那么大,会红着眼吐出大口带血的唾沫朝净身人破口大骂。
老大差点就随狗子一道去了,他被拖下去打了三十板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过最后硬是吊住了一口气。
新来的小家们都一同住在一间潮湿的屋子里,毗邻着宫里宫人用的茅房,常年透着骚臭味。
和刘得一起来的男孩共十五人,狗子进宫的头天死了,有几个是病死在骚臭难闻的屋里,有几个被妃子和大太监们泄愤打死了。最终大概剩了三五个。
三个还是五个刘得没那心思算,因为他总游离在人外,更何况送来的新人韭菜一样,一茬又一茬,估计只有老大还记得,毕竟每次有兄弟离开他都会发疯一样,得吃顿板子才安静下来。
每次都是刘得给他上药,因为就只有刘得还受得了血肉淋漓的伤口,先前上药的兄弟都不在了。
"老大,你不痛吗?"刘得问。
"得子怎么又问?"老大扣着床板身子打颤。
"既然痛为什么非要去讨打?"不顾伤者痛叫,刘得平静地抹药。
"我没念过书,只听我老爹说做人要仗义,说到做到的才是好汉。所以他跟人打赌把我给抵出去,我也不会说什么。"老大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兄弟们叫我老大,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升天,我良心痛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刘得浅笑,
"我个粗人做不成君子的,来宫里前我在镇子上看过戏,可有劲了,我就喜欢看里头霸王别姬的那段,霸王的那句'力拨山兮气盖世'最好!以前就想着这句话,我拿根棒子撵着一群狗跑。"
两人笑了一阵,接着是无比的沉默,令人窒息。
现在很晚了,他们在地上摆了根不成样子的蜡烛,那是他们收的烧完的蜡烛捏出来的。
屋里头有十几个人,大多睡着了,宫里的每天都很枯躁但很累,还有几个趴着细声抽泣或喘息,他们身上有伤,痛得难以入眠。
蜡烛火光很淡,平日里肯定是若有若无的,现在在这个骚臭刺鼻的地方它像个太阳一样,显得很温暖,没睡着的人都竭力想让余光能落在小蜡烛上。
"老大,我死了你也会这样吧?"刘得出声。
"糊说些什么!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事的!林贵人人那么喜欢你,拿你当干儿子的,宫里没有几个人会动你的。"
林贵人不是个受宠的妃子,只是皇帝敷衍大臣们纳入后官的,皇帝眼中从来没有过这个大家闺秀,她的长象在后宫也不上不下,所以那些心机重重的贵妇人从没打过她的主意,这倒让她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地方享了分清静。
林贵人是刘得的大贵人,刘得来宫中没多久就被林贵人瞧上了,自此就跟在她身边,日子与其他人比较可是天堂与地狱。
不过现在好日子要到头了,就这几天太医院传出消息说林贵人有喜了。这个心思浅淡的女人一下子就成了众矢之的,现在皇帝身边的各位红人都开始频繁来拜访,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坏事。
刘得在林贵人那拿各种药、拿吃的分给这屋里的小宫人们,若不是这样这屋里的面孔也得换去不少,尤其是趴在桌上的老大。
倾巢之下无完卵,他已经做好准备了,以他这样的小身板在老太监们的折腾下能活多久呢?
比所有下人料想得更快,四十岁的壮硕皇帝才欣喜地进了一回林贵人的院子便再不会来了,众妃子不过几天就将林贵人搞得流产了,还完美的给她扣上"恶意堕胎,目无圣上"的帽子。
心知肚明的皇上没赐死林贵人,只是将她贬入了冷宫。皇上是一个勤于政事,立志开疆拓土的明君,心里还是留有仁慈,可这多余的仁慈在冷宫里就是求死不能的折磨。
刘得攒下了不少银子,求得了去冷官值次班的机会。
这里是宫人们的乐园,在这里那些卑微低贱的太监们才是主宰,他们可以任意欺侮甚至凌辱冷宫的妃子。美艳动人的女人没有不可一世的姿态,反而狗一样摇尾求饶,像青楼的妓女。
眉目秀气的少年提着灯笼立在门前,屋内是尖细得令人不适的笑声。有个老太监满脸的猥琐,将身着素朴的女人横抱在怀里,双手粗暴地在她丰腴的身子上揉捏,他一手揪着女人的长发把她的头扬起,发肆的吻着她苍白的嘴唇。
刘得看着她眼角的泪花,那水珠上的光像是剑刃上的寒芒刺得他双目欲裂。
"公公,换班了。"刘得压着声音说。
老太监停下了动作,脸上仍挂着笑,一把将女人推开还低声咒骂两句。
"多大了?"老太监边整衣裳边向刘得走过来,他眯着眼细声笑道:"年轻火气旺啊,可去里头好好消消。"
“今年十五。"刘得轻声回应,忍着恶心站着不动让老太监在自己身上乱摸。
"例行检查,怕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崽子把乐子搞没了。"老太监又凑近刘得狠狠嗅了口:"细皮嫩肉的,讨喜得很!"
等到老太监慢悠悠走远刘得才进到房里。
林贵人早已整理好着装,但头发还很凌乱,细长雪白的脖颈上有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和红肿的嘴印。她坐在床缘上,双手置在双膝上,平静得像个没事人。
"小得子,你来了。"女人声音嘶哑。
"林贵人。"少年恭敬的磕头,跪着走到一女人身前,伸手去揉她红肿的眼眶。
搁以前他这样是要打板子的,尽管林贵人常哄孩子样让他给自己揉揉肩,他也拘谨得很。现在他和林贵人坐在一个床上,贵人接着他的手臂无声的哭。
“小得子我好累啊,我想躺你怀里睡一会。"女人枕在少年腿上,紧紧抓住少年的手掌细声呢喃。
他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了,被周琳揍得狠了他就回家抱着娘的手臂哭,娘忙着织竹具就让他枕在腿上睡觉。娘还唱摇篮曲哄他,腿也一摇一摇。
"小蝴蝶荡悠悠,花儿莫垂头。柳条晃啊晃,是风轻轻吹。
吹美人儿,发丝飘,眉眼弯弯脸儿俏。
吹妇人啊,衣毡敲,洗衣声声远又遥。
吹稚童儿,笑声娇,村头持棍儿逗狗叫……"刘得弯着眉眼轻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