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高存

12、割骨割肉是神话

　　后院的门开了，月亮这时完全被云遮住，余扬压根看不见来者是谁，直到一个大巴掌甩来脸上，他的头发炸成鸡窝。
　　“畜生，你整天无所事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领导的声音永远中气十足，且永远在余扬头顶盘旋。
　　不对啊，余扬心想，我明明是站在棺材里，高任何人一头的人，为什么头顶还能被打？
　　余扬睁开眼，后知后觉，他因为中了十万块而开心，狂想爬出棺材去兑奖，可半路却卡吊在棺材外壁，最后以一种非常诡异的姿态挨了打。
　　其实和狂风拍打没什么两样，真正让人觉得疼的是领导下一秒拧他耳朵，小小一片肉，吊起余扬一米八六的大高个，时间一长，耳朵能被生生拧断，即使如此，犟种仍然不屈，余扬嚎，“滚！老子疼!”
　　“我才是你老子!”领导回吼，“你去杀猪丢我脸就算了，后面竟然敢滑雪撞坏人的车？行，没丢掉命也就算了，但现在你在干嘛？进赌场，睡棺材！你不成才就算了，现在连人也不想做了是吗？就非得做鬼？要上天吗！以后要杀人吸毒吗！”
　　长辈都是这样，想象力丰富，一点点的小事就能被他们夸张，夸大，但也能理解，毕竟余扬做的事——逃学当屠夫，买棺咒父，损害他人财产，桩桩件件，一件比一件离谱，事到如今，余扬还能呆在棺材里笑咧了嘴，“我手无寸铁，怎么杀，略略略，用牙啃吗！”
　　领导一队人，个个一米九以上，模特般身材，个个手中握有一根冒着寒气的冰霜钢棍。
　　不明说，余扬也知道他们是冲谁来的。
　　只是余扬觉得不公平，“我也要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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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有人会理他，所有人都当叫唤的余扬是空气。
　　众人越冷淡，某人越要吸引注意力，反正假死计划失败，也没什么好玩的事情，索性就自娱自乐，在众人的目光下，余扬扭起屁股，双手规律摆动，“献歌一曲换根棍？借我玩玩如何？”
　　不等任何人同意，他自哼起，“我只有一颗守护你的心！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你总是说我没有人民币！长的还有点衰！”
　　众人：“…”
　　“我不要你的花言和巧语，只要你用心来爱我，再多的美元和人民币，也换不来我对你的爱！”
　　“……”
　　“求求你再给点力！爱情不再哭泣！每天都沐浴着幸福的雨滴！再不怕暴风！”
　　“………”
　　“余扬闭嘴！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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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发话了，余扬给他面子，停了扭动。
　　余扬说，“你不给我棍子，我就不出去，等会打起来了只有我见血，大领导，我他他的都贫血了！”
　　“余扬！”
　　“切，喊一千遍都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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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扬的挑衅彻底激怒领导，领导伸手要棍，一棍子打烂了棺材头，声音之重，震飞了天空本在回旋的雪片，也让余扬头晕目眩，提前一鼻子血腥味。
　　没错，这个世界总是臭的，任何的花香，果香，女人香，冷冽的风香等等都改变不了少年对这个世界的刻板印象，同时，他好像也改变不了今夜被带走的命运。
　　即便如此，事已至此，余扬还是想挣扎，他不想呆在父亲身边每一刻，每一秒，当然，当一群群模特般的壮汉如山围绕在院子之中，儿子此刻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古灵精怪，想出对策，比如笔直躺下，和棺材融化一体，让他们尽管来抬，把人连带着棺材一起抬进少管所去，想想都刺激，这可比假死还要好玩，比阴暗得想要窥探父亲的心情更明媚，因为别试图妄想父亲见到死去的儿子会后悔，会变化，会腻歪在几千年的情海之中变得柔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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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扬咬牙，用尽全身力量，幻想自己的肢体软化，断裂，融进棺材，那是一种脊骨被冰刀子慢慢割磨的感觉，肉也十分辣烧。
　　确实，暂时没人能拿他怎么样，模特们太大了，他们妄想进入被另外一个巨大的一米八六的男人填满的狭窄的棺材不方便，除非他们全部一拥而上，压死余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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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是毫无办法，领导发话，“给我倒出来。”
　　像在说一个物件，抬起来，翻一下，倒着滚，最后挨领导的棍棒。
　　‘重霄殿’后院立刻热闹起来，模特们抬棺直喘粗气，他们巨大的毛孔里扩散的热气能融化‘重霄殿’后院的地上至少最表面的一层冰碴子，然后是哗啦哗啦的水香覆盖鼻子的臭气。
　　最终，像坐海盗船，他滚出棺材，得到温暖的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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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领导走过去，余扬抬手，“别打帅脸！”
　　毫无谈判可言，皮鞋尖对准余扬额头就是一踹，再来是脸颊左右来回踹，这张帅脸也是耐踹，只是鼻梁骨破点皮，真正出问题的是听觉，在狂风呼啸中，余扬逐渐耳鸣，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点点微弱的，清爽的，刘凌峰的声音。
　　刘凌峰刚刚去了哪里？逃跑了吗？他那种胆小鬼，做出放弃朋友的事情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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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凌峰用力踩着雪，挡在余扬身前，“他知道错了，我也是。”
　　为了余扬，刘凌峰敢于跟领导对峙，余扬非常感动，想高歌一曲感谢刘哥，“我只有一颗守护你的心……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还没听到第三句，刘凌峰就被他爸，老刘给拖走了。
　　余扬心想，也许刚才刘凌峰不是胆小，他刚才就被老刘拖走了。
　　老刘打完牌回家了，看见某领导在训斥儿子，他也有样学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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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凌峰你一个专科生怎么敢去干那种事！你不是在考证吗？不是想做正式老师吗？如果你真出了什么事，滑雪往人身上滑，往人身上撞，你这以后还能考编制？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不结婚不生子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慢了一步，要是还没个像样的工作，你就要一辈子都呆在这棺材铺里卖棺材！一辈子抬不起头！”
　　此刻，刘凌峰就抬不起头，他听着批评，一言不发。
　　拳头打在棉花上，老刘无奈叹气，静悄悄把后院的门关上，贴近刘凌峰说，“刚才我打听到了一些事，后院那人，你朋友他爸，是龙城政府的领导，特别大的官，他今天是来抓他儿子的，应该不是抓你的，也不是抓我赌博的，所以没关系，不要怕…不要怕…”
　　可老刘的双腿抖不停，不抬头的刘凌峰一直看在眼里。
　　这样的安抚，没什么作用，特别是搭配上后院余扬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刘凌峰冷笑，余扬貌似快被打死了。
　　人很脆弱的，真的会死的，刘凌峰想去阻止，老刘自然不让，“你真是疯了，他是他老子！老子再气也不会让他儿子死！”
　　“爸，你没看见他儿子嘴里都是血吗！”
　　“他怎么样是他的事，你刘凌峰管不着！”老刘反手拿出口袋里的药，边晃荡响边说，“还有，如果等会他爸来问你滑雪撞坏人的车的事，你就一口咬死是他儿子教唆你干的，把自己先保护好，他不会真怪他儿子的，况且他们家境好，处理那种豪车破损的事不要太简单，所有这就是为什么人往高处走，有权有势的人出了事都不叫事！”
　　刘凌峰，“爸，他没教唆我。”
　　治病的药瞬间成了武器，被老刘弹射刘凌峰额头，“你要气死我啊！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你才高兴！我，我真的，我活到这一把年纪，我真的没有一件高兴的事，我拼死拼活赚钱供你读书，你读不上高中我不怪你，你后来要什么我不是买给你最好的，摩托车也让你买了…”
　　没等老刘抱怨个痛快，刘凌峰说，“嗯，都是他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跟他一块滑雪，他就把我从那个坡上推下去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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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领导说，“滚出来，上医院。”
　　“什么玩意？”裂开大红嘴的余扬笑，他浑身上下，特别是脸，没一块好地方，青的青，紫的紫，手根本抬不起来，就好像骨头断在了地上，他快跟雪融进一块了，只是他没想到被揍得这样惨之后会有治愈的可能，还是领导给的机会。
　　余扬吸吸鼻涕，装没听清，“哪里？”
　　领导捏着发疼的太阳穴，“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看了医生之后要上学校去。”
　　像扯到了一根管痛觉的神经，余扬又开始狂躁，“滚！滚开！我不会去任何的学校！滚！都给老子滚！”
　　“余扬！”
　　“滚！滚！”
　　还是得来硬的，领导闭眼摇头说，“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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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余扬会期待刘凌峰二次出现，至少来帮他说下话，拖延些时间。
　　但根本没有依靠出现，其实少年人也不需要依靠，短暂的大喘息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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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扬冒着彻底昏厥的风险爬起身，指着众人吼，“今天谁他妈敢动我，靠近我，我能立刻撞死在棺材上！”
　　还没等模特们动手，余扬就真敢往棺材上磕头，虽然不至于磕一下就晕，但脑袋实实在在淌了血，五官被红色彻底全部覆盖，面目比鬼面还狰狞，“来啊！抬我的尸体上学去！”
　　余扬又撞一回，天旋地转。
　　这力度，领导真怕他再撞就真死了，“好，算你狠。”
　　领导指着余扬咬牙切齿，“你要是敢乱来我一定，一定…”他其实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能威胁到余扬，他拿儿子除了暴力其他别无办法。
　　最后还是老刘出的主意，他哆哆嗦嗦跑来领导身旁，“领导，领导好，我是‘重霄殿’的老板，我叫刘鹏辉，我知道小孩不想上学有一个方法可以治治。”
　　领导来了兴趣，挑眉，“说。”
　　“让他去社会上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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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人退一步，你不去医院学校也行，你听我安排，我让你进政府工作。”
　　“不要！”余扬是个炸毛的刺猬，是风一来就飞的蒲公英。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
　　没料到领导会问这样宽容的问题，以为领导永远都是听我的，所以当领导给余扬这个机会的时候，余扬真没特别想做的事，他只能说个熟悉的活，“杀猪。”
　　“哼，杀猪，不读书确实只能杀猪，你这种废物也就只能杀猪，除了杀猪你还会做什么，我一个硕士的儿子竟然想做的事杀猪。”领导被气晕，口无遮拦，“行，你不想被我控制，你就一头撞死，把你的命还我，我可是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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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以为像余扬的烈性子真会剔骨还父，结果领导等来的是余扬的胯骨。
　　余扬长腿奔逃，模特们抓他，这个在小小后院，跑起来凌乱不分东南西北的余扬不管眼前遇见谁，就抓地上碎棺木往人身上砸，顺带还有冰锥，但他会特别规避别人眼睛，这种浑身上下最脆弱的器官。
　　也许是刚才的下死手般的碰撞，一众模特都不太敢下死手般抓拿余扬，加上余扬逃跑能力一绝，他很快退到了后院门口，打开这门就能喘口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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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门，他就对上刘凌峰琥珀色的瞳孔，但他却什么也没跟他说，他一个侧身让路，他大步离开时不忘朝众人竖中指，“剔骨割肉是神话！我信你的狗屁倒灶，长在我身上的骨肉是我花大力气长的！余勇！我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