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高存

10、送神仙(中)

　　看着空的‘重霄殿’，下班回家的刘凌峰很茫然。
　　余扬解释，“就，就今天来了个女人，奇奇怪怪，说自己女儿死了，让我陪她去买寿衣，后来衣服没买成，后来我就回来了，后来‘重霄殿’就成了这样。”
　　刘凌峰听完依旧茫然。
　　余扬，“对了，她穿在身上的棉袄薄得呦，我就把你皮衣给她穿了，那皮衣贵吗?”
　　刘凌峰，“没事，淘宝货，三百左右。”
　　余扬拍拍自个的冲锋衣，“谁不是淘宝买的，都一样。”
　　但不管三百还是三千，弄丢了人东西就得赔，包括这整个空荡荡的‘重霄殿’，余扬咬紧后槽牙，“刘凌峰你算算，加上皮衣我一共要赔你多少，沙发赔你个大点的，我记得还有个投影仪对吧，这些个神经病，花圈都拿走！”
　　就在余扬围绕着‘重霄殿’算这算那时，刘凌峰拿出手机，“先不说皮衣的事。”
　　一个短视频平台，视频是灰色的基调，是大雪夜，是年轻人的高呼声。
　　画质有些模糊，余扬看第一遍没看清，还纳闷，下一秒，“我的妈呀！妈呀妈呀妈呀！这真是我们吗，这也太牛逼太帅太酷惹！”
　　刘凌峰，“你，你知道我们要赔多少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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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府小区，余扬跟刘凌峰滑雪撞车的视频被人发在网络上，还配了搞笑背景音。
　　老小区楼房虽然旧，但外在设施样样齐全，特别是人来人往的大门，监控都是升级款带录音的，他们撞了什么牌子的车子，车子又撞毁到什么程度，高级监控器监视得一清二楚。
　　至于监控视频是谁发布的，没人知道。
　　大雪夜，灰色的雪，长坡，中国结路灯，暗成月光，两个黑色圆柱体在坡道上来回窜动，其中一个稍微长条的会张开双臂做鸟打翅膀状。
　　余扬一眼就看出那是自己，笑得咯咯咯。
　　再点开网友评论，他直接坐地上打滚，还打刘凌峰。
　　“我太喜欢网友了！网友个个都是人才，刘凌峰你看这个，手刹，脚刹，脸刹，这是屁刹。他们说我们用屁刹！还有人问咱们这么玩会死人吗？颈椎会不会嘎巴断，让我看看你颈椎有没有事。”
　　余扬去掐刘凌峰的腰。
　　刘凌峰，“这里大概率是屁椎。”
　　“哈哈哈哈，还有这个莲花头！你看看他讲的什么玩意！他说…”
　　刘凌峰，“这个不算网友，这个是当事人。”
　　余扬，“嗯？”
　　往下翻，一个叫莲花头的纯白头像的评论：【本人就是受害者车主，过几天本想开车去接儿子回家过年，现在车子被没素质的人砸坏又得推迟很多天才能见到儿子，太让人生气！】
　　刘凌峰说，“后来我有私信跟他聊，你看。”
　　刘凌峰社交账号的头像也是纯白的，但网名有些意思，余扬文盲，不懂意思，“铜豌豆？南方小吃？不怕牙全崩掉？”
　　刘凌峰难得眯起他琥珀色的瞳孔笑说，“关汉卿的诗，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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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豌豆：【您好，我是无意撞了您车的人，请问车子后视镜上的围巾您有留意到吗？】
　　莲花头发来语音，是中气十足的男声，“什么东西，一条破烂围巾，丢了，怎么你还要我赔？”
　　铜豌豆：【不是的，我是想说我们不是故意离开，围巾上有留我们的联系方式，我们会赔偿您的，希望您能理解。】
　　“要我理解你？怎么理解？我的车子好端端停那，你们俩不挑别人车非挑我车撞！怎么没把你们俩小脑袋瓜里的小脑浆给撞个大晃荡！”
　　铜豌豆：【真的很对不起您。】
　　“少扯有的没的，光打几个字有屁用！你知道我车子是奥迪的吗！先准备个小几万你知道吧！”
　　最后刘凌峰没有回复。
　　刘凌峰此刻对余扬说，“小几万，怎么办，我没有。”
　　刘凌峰也是滑雪成员之一，在撞坏车子这件事上不可能全身而退，且他在考教师资格证，他不确定这类事件会对成为编制教师有无恶劣影响，所有尽管对方态度恶劣，他也得憋着。
　　炉子里的火快灭了，刘凌峰去后院墙边拿柴，就这一会的功夫，余扬已经跟莲花头视频通上了话，“嚯！这大脸盘子！这国字脸！画了个鬼符在脑浆上？”
　　莲花头是个纹面的狠人，剃着寸头，略黑，皮肤粗糙，肩颈魁梧，一个6寸的手机屏幕根本装不下。
　　即使如此，余扬毫不在意，讲个不停，莲花头慢慢远离镜头，变嫩小。
　　“鬼莲花头我围巾呢，你先赔我围巾再说！不然别想我们赔车的事，这么跟你坦白吧，我是未成年，刚死过爸，身上全部积蓄都用来给他买了棺材，你想一块玻璃坑我们小几万，门都没有！滚一边去大傻猪！神经病有毛病，当我未成年脑浆发育不成熟就敢这么骗啊！先赔我围巾！我要一模一样的围巾先！不然你就去报警吧，让警察下地狱去把我监护人找来赔你冥币，反正我是没有一毛钱，我腿毛倒是有的多，可以借你植发。”
　　“莲花头，说真的，你这纹身太土了，脑门天眼，像我十四岁会交的朋友。”
　　余扬一直东扯西扯，不讲正事，刘凌峰拿回手机，碰巧被凶余扬的莲花头凶，“弄死你信吗？弄死你！我弄死你！”
　　刘凌峰迅速把手机又丢回给余扬。
　　余扬，“你凶什么凶啊！隔着屏幕揍不死你？要不要约个架啊！”
　　莲花头，“好啊，老子一个人干翻你！定个位置！”
　　“来啊，中央大街重霄殿，谁怕谁！”
　　余扬转脸安慰刘凌峰，“他们的车肯定有保险，不过就算是买了全险也不能得到100%赔付，我给他们签个责任认定书，有监控作证，此事故在于我肇事，他们无责，根据保险估摸着可赔付70%，我呢，就赔个30%，放心，用不着万把块，哪怕是奥迪，别听他们忽悠。”
　　余扬把所有事独揽后正准备向莲花头嘚瑟时，他料不到领导的脸出现屏幕，吓得他手机丢飞摔地，好在手机抗造，即使后壳歪脱，再用点力重新安上也能继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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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操！！！！！操操操操操操！啊啊啊啊！操！操啊！刘凌峰！”
　　“怎么会是他？”
　　“刘凌峰！怎么会是我爸！”
　　“刘凌峰，莲花头是我爸，不是不是，莲花头跟我爸是一伙的！我们撞的是奥迪A8对吧！”
　　刘凌峰，“好像是？我不太记得了。”
　　余扬，“那可能是我爸的车！我们撞得是我爸的车！太好了，太帅了！”
　　刘凌峰，“好在哪里，如果你爸的车就不用赔了？”
　　余扬摇头，“更得赔，我还要双倍赔给他！”
　　刘凌峰，“你拿什么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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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几个月，大概明年的初夏，领导会调岗，往上调。
　　领导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结果，电视机突然冒出亲生儿子杀猪被采访的视频！
　　这太丢脸！领导心知肚明儿子听妈的话，就借老婆之口骗儿子放弃杀猪回来龙城。
　　但儿子回家后买了棺材。
　　领导总觉得按儿子嚣张跋扈的个性继续在社会上无所事事将来必会涉及刑事处罚，到时候威胁到领导的工作的政审不通过，大官梦，大泡汤，这是领导绝对不能接受的。
　　滑雪撞车事件发生后，有政府小区的老百姓来向领导反映问题，但他们都见不到领导，只能在单位楼下喊。
　　“我认识那孩子！就是余总的小孩！”
　　“当官的都一个德行，有权有势就不把老百姓看在眼里，咱们有监控视频，咱们怕个屁！走！大伙去公安局告他！”
　　“确实，给自己活着的亲爹送棺材，这人肯定精神有大问题！今天是铁锅撞我的车，明天就是棺材板撞你的车，大后天指不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来！”
　　“对！现在就报警找人抓起来！太可怕了这两小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领导耳朵疼，也让领导无时无刻想到儿子——杀猪，辍学，老是大喊大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废物一个还振振有词，这样的儿子死了都行。
　　当天深夜，领导打刘凌峰电话，却是余扬接的，“哈喽！”（领导司机联系到奥迪车主并双倍完成全部赔偿，车主也交出了有联系方式的围巾。）
　　“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给我闯了多大的祸！”
　　‘重霄殿’里，余扬吊儿郎当抖腿，不紧不慢回话，“知道。”
　　领导摔碎瓷杯，“混账！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今早看不见你回政府大楼，我绝对让你进去少管所且成年之后都不会让你出来。”
　　余扬不屑，“你不是骗到了我地址吗，你先抓到我再说吧。”
　　“冷血的畜生，还不如死在广州算了。”
　　余扬挂断电话，“真没个新鲜的，永远只会畜生畜生，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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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凌峰在洗锅和碗，完事以后他问，“走，找个酒店躲躲？”
　　“躲我爹啊？老躲不好玩，不躲了。”
　　开不起房，穷迫潦倒的余扬又一次点开滑雪视频，他忽然发现自己玩滑雪是用一种很荒诞，很不要命的玩法。
　　如果那天他不幸一命呜呼，现在没钱的烦恼就不存在了。
　　所以有钱是什么很难的事吗？用钱赔偿车主算什么本事，拿命赔才好玩。
　　顿时，余扬清醒，“钱可以再赚，但帅是一辈子的事！我可不会认错，我是暂时没钱赔，等这次我假死糊弄过去了，以后再赔也不迟！”
　　刘凌峰，“什么？假死？你要死哪去？”
　　余扬，“反正不能死少管所，到时候再说！”
　　刘凌峰“……”
　　“所以快想！假死需要什么！死亡原因！死亡时间！死亡地点！还有葬礼，葬礼中最不可缺的棺材！我当然得睡‘重霄殿’里最霸气的棺材！我自己买的黑龙棺！对，死亡原因是喝酒过量，呕吐窒息！死亡时间就现在！死亡地点‘重霄殿’！棺材？棺材！刘凌峰，黑龙棺材被你放哪去了！”
　　刘凌峰指后院，“那…我，我存了点钱，你的一部分赔偿费，我可以帮你先垫着，起码人要死得干净，葬礼才能清净，你爸也能相信。”
　　很难得，余扬安静了一会，他瞳孔还湿漉漉。
　　刘凌峰，“怎么了？”
　　余扬猛得张开手臂，抱紧刘凌峰，“小刘你真好，你就是小天使呜呜！”
　　“好紧，余扬太紧了。”
　　刘凌峰嘴上推脱，但手上没做出一点动静，任由余扬用头蹭着自己脖子，那毛茸茸的脑袋速度之快挠得刘凌峰皮肤发红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