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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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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的冬季,刚下过一场雪,天地间银装素裹弥漫着纯净的气息,气温极低。
伊纳里湖在芬兰的北部最大的湖泊,靠近俄罗斯和挪威边界,此处又因拥有最美的“狐狸之火”极光而出名,是观光极光的首选地。
许多游客慕名而来,而游客们嬉戏的笑声和攀谈交流的声音让这宽广的雪世界有了些活气。
而正凝神观察天边的池星舒却没有心思去游乐玩耍,她举着望远镜眺望,推测着极光可能出现的方向。
但碰到极光需要运气,并不是天天都会有,池星舒已经在伊纳里湖畔处等待观测了五六天了,仍未拍摄下一张极光图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甚至连梦里,都在祈祷“狐狸之光”的出现。
相比其他只是抱着碰碰运气的松弛想法的游客而言,池星舒可谓是精神紧绷,随时做好用摄像机拍下第一抹极光的准备。
麋鹿雪橇上带着的铃铛声在池星舒背后叮叮当当的响起,她回头看了一眼,是同事祁烨华乘着雪橇逛完一圈回来了。
祁烨华从雪橇上下来,掏出钞票给麋鹿的主人,主人收下后,用芬兰语说了句祝您玩的愉快,然后就驶着麋鹿去找下一位愿意乘坐的旅客。
刚溜达了一圈的祁烨华显然心情十分好:“我就说极光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的,坐雪橇玩一圈放松一下多好,你看你在这干等了半个小时,早冻僵了吧?”
说完,他拉下盖住脸的厚实围巾,去掉厚实的毛绒手套,露出红彤彤的鼻头和冻得发红的手,颤颤巍巍地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暖身子。
池星舒仍举着望远镜,看着天空四处。
她淡然开口:“王院说了,要让我们拍摄到第一抹极光,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专门强调第一抹?就是想让我们在等待的时候好好磨磨性子。”
祁烨华将保温杯放回背包,吊儿郎当地反驳:“虽是这样说,但谁又能一直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保持一动不动?”
当然有,池星舒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划过一个身影,她微不可察攥紧望远镜,忍过这个刻意许久不再去想的身影带来的一串尖锐心悸。
祁烨华没听见回应,扭头看了眼双脚早就深陷雪地的池星舒。
扪心自问,其实他很佩服这个女孩。
天文摄影拍摄的对象不是人物、美食,而是太阳、月亮、星座等,而且要记录下各种天体和天象,月球、行星甚至遥远的深空天体的运行轨迹[1]。
听起来十分浪漫。
但其实这项工作非常辛苦,需要极大的耐力才能做好。
因为需拍摄观测的星空,有的时候可能要花费长达一年的时间,而这一段时间天文摄影师都在不断的重复做一件事,而为了有良好的观测天体的环境,大型的天文观测点往往都建立在偏远的地方,比如环境恶劣的山间、沙漠中[2]。
当年和池星舒与祁烨华同一批进天文摄影站的还有三个人,而池星舒是这批唯一一个姑娘,还是一个身段苗条,脸蛋白皙秀气的漂亮姑娘,瞧着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女娇娥。
他们四个男生还曾私下打赌池星舒什么时候会受不住,哭着鼻子去院长室递辞呈。
但没成想,反倒是和他打赌的另外三个男生先打了退堂鼓,辞了职另寻他处。
辞职后,他们临行道别时,还自愧道池星舒虽是个小小身板的姑娘家,却比他们五大三粗的爷们有更多的韧劲、毅力和迎难而上的勇气。
当时池星舒只淡淡笑了下,什么都没说。
这种不矜不骄的反应惹得祁烨华当时多看了池星舒一眼。
等待的过程实在难熬,祁烨华找话道:“小池,你知道关于极光的传说吗?”
池星舒嗯了一声放下望远镜,垂眸活动手腕。
祁烨华没听见,继续说道:“罗马神话里有位曙光女神,她的名字叫Aurora,翻译过来就是北极光。”
他顿了顿,想吊一下池星舒的胃口。
池星舒却接过了话头,声音很轻很淡:“人们都说,当极光在芬兰北方天空骤现时,只要许愿,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祁烨华错愕:“你怎么知道?”
池星舒没回答,在围巾之下,她的嘴角勾出了抹极淡的笑,带着些自嘲。
这个传说是她在高一那年就知道的,她因为一个人将所有关于极光的资料都翻了个遍。
高一那年,阳光绰绰树荫斑驳下,有个少年的图片被贴在年级高分光荣榜上。
照片上的他面部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双眼似蕴含着万千星辰,让人深陷其中,嘴角挂着一抹醉人的微笑,端的是温润如玉。如清风过堂,虽拔尖耀眼,却不张扬刺眼,令人心生亲近,好感倍增。
与其他都梦想考入好大学的优等生不同,他填的梦想是去芬兰伊纳里湖看极光。
字迹清雅,却笔锋遒劲。
一如他这个人,内里峻拔钢骨,外在却温雅绅士,藏于皮囊之下。
池星舒的视线在他的照片上停留了许久,听着身边的少女们或怀春或羡艳提起他的名字。
司陌昂。
这个名字蓦然出现在脑海中,池星舒心底翻涌出一股带着苦涩疼痛的滔天浪。
十年暗恋的时光如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飞速掠过。
该放下了,池星舒在心中对自己说,没有结果的想法叫妄念,妄念就是该被丢下的。
忽然如黑丝绒般的天空幕布泛起了些许淡青色,像是萦绕的丝带绸缎。
祁烨华因困顿而迷蒙的眼睛倏然睁大,兴奋喊道:“小池!极光!极光要出现了!”
池星舒瞬间从情绪中抽离,迅速拿起摄像机对焦构图拍摄。
祁烨华手冻得麻木发疼,还在艰难地开背包取摄像机。
他哇哇叫嚷:“我说,你倒是等等我啊,你这动作也太快了点。”
池星舒手上动作不停,开口道:“极光只出现几分钟,早该做好准备的,是你刚刚分心了。”
众多等待许久的游客们也发觉到极光出现,兴奋欢呼之余都纷纷拿起手机开始录像拍照。
“狐狸之光”果然不负盛名,数分钟之内,极光蜿蜒跳跃着骤散分合,亮度成倍增强,边缘的些许暗红也转变成如狐狸尾巴般耀眼的火红,青色在旁呼应,美轮美奂,宛若仙子奏乐的箜篌般灵动,也如宙斯创世时留下的华丽礼物。
如此绚烂的景象,池星舒却罕见的有些走神。
她对北极光有如此大的执念,是因那人而起,这次拍摄除了是王院的任务外,也是她对过去十年暗恋司陌昂的自己的告别礼。
从今天开始,她会尝试把那个深入骨髓的身影从血肉中剜去。
在“狐狸之光”将要消失时。
池星舒在心底轻声道,结束了,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追着他脚步的时光,该结束了。
定格下极光尾巴,卸下力的池星舒恍若刚刚大战一场,消耗了许多心神。
呼吸间溢出的热气早在睫毛上冷凝成了数簇冰珠。
池星舒才觉四肢早已冻僵,麻木的右手再也拿不稳沉重的摄像机,相机“啪”一声滑落跌入雪地里。
她正要蹲下身去捡,面前却有一个人脱下厚厚的手套,弯腰拾起相机拂去冰渣,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泛着玉般冷白的手指摩挲在深邃黑色的相机上,有种色调对比的美感。
池星舒刚要道谢,却在看清来人后,激升到难以遏制的多巴胺肾上腺素让她一时之间无法负荷怔在原地。
处于极夜的芬兰,天空上星子璀璨,地上厚雪无垠茫茫,互相映照下,没有想象中那么黑暗。
在心底珍藏了许多年的人,蓦然出现在眼前。
许是池星舒的反应太过古怪,男人眉眼间带着些许疑惑:“小姐,你认识我吗?”
池星舒摇头,沉默接过摄像机收好放回背包。
面前这个女孩周身气压骤然降低,溢出的哀伤有如实质。
司陌昂虽不知为何,却不禁带着歉意道:“抱歉,冒昧打扰了。”
祁烨华收拾好背包朝这边走来,太厚重的衣服使他显得有些笨拙。
“小池,我们拍摄完该走了,”他扭头看见了与池星舒面对面站着的男人,气氛有些奇怪的凝重,随口问道,“你们认识吗?”
池星舒没应,只道:“走了。”
祁烨华疑惑,又看了一眼男人,这一看他就立马停下脚步,带着不可置信的惊喜小心翼翼问:“请问您是司陌昂司博士吗?”
司陌昂嘴角挂着如沐春风的微笑,去下手套伸出手:“我是,请问您是?”
祁烨华受宠若惊,连忙也去下手套,相握激动说:“我是搞天文摄影的,王院手下的祁烨华。”
“您可是我们天文界的大拿,年纪轻轻就发现并证实了谷神星,还参与了首发太阳卫星的科研工作,您的照片在科研究院大厅挂着,我日日路过都看,之前我就说哪怕您只露出个眼睛我也能把您认出来,今天竟真让我认出来了!”
祁烨华又赶忙把池星舒拉过来打招呼:“这是池星舒,我同事,我俩都是王院手下的。”
司陌昂彬彬有礼,将手伸出悬停在半空中:“你好,池小姐。”
足够绅士,也足够陌生,足够疏离。
池星舒突然很想笑。
心心念念了无数个昼夜的人,可她在他那里就只是个路人甲、无名氏。
司陌昂无可指摘的礼节、人人夸赞的谦逊礼貌毫不费力得将她心中掩饰太平的幕布狠狠撕下,露出内里脆弱令人发笑的滑稽事实。
告诉她,警示她,其实她的那些旖旎相思的少女心思根本就是一场不配上台的独角戏。
一刹那,所有的耿耿于怀、思慕眷恋都像一阵风,刮过无痕。
池星舒露出得体的笑,眉眼浅弯:“您好,我是池星舒。”
小小的皙白的手一触即离。
明明刚刚下完雪的伊纳里湖畔无风无波,远处的嬉戏的游客也热闹欢腾。
司陌昂万年不变的模式化微笑,竟在面前这个女孩话音落下之后,泯灭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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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和[2]均出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