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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不像臧臧的风格。

      我无意识摩挲请柬边缘,那里泛起细小毛边,廉价金边印花翘到令人无言的弧度,我盯住蝴蝶结印记愣神。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都有些忘了如何系出臧臧喜欢的蝴蝶结扣。

      家里也没材料。
      倒是先前过三十岁生日时,社区送来的蛋糕礼帽上有条艳粉色丝带,材质极其扎手,倒能歪扭系出模样。编着编着,我的手不太听使唤,连耳朵也出现奇怪幻听。

      “男孩子喜欢蝴蝶结很丢人吗?”

      我似乎听到臧臧的声音。

      “哥哥,班里大部分同学笑话我,说我是娘娘腔。”

      我下意识反驳:“怎么会呢?”

      蓦地,眼前横来只独属于孩童的短小五指,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轻轻捏住那斜楞楞毫无美感的绳子:“这是臧臧的蝴蝶结吗?”

      我眼睛一眨,桌子空荡。

      哪里有什么小手,哪有臧臧。
      塑料蝴蝶结狰狞躺着,加热器橘黄暖光映亮桌角。

      “……”

      我撑住桌起身,卧室比客厅要暖和一些,但也好不到哪去,只是没有湿冷刺骨的寒气。壁橱嵌入墙,双人床仍旧占满大半卧室,臧臧说他喜欢满当当的感觉,在我睡觉那边堆了豆豆眼小熊。

      “为什么放这边?”

      “它们的肚皮好鼓鼓,可以把哥哥挤到臧臧这边来。”

      刚刚二十岁出头的臧臧在我看来还像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子,连称呼自己时都不用“我”,反而是臧臧自称。

      可能是儿时营养不良,棉花稍微鼓囊些的玩偶熊手臂都比他胳膊粗,要不是棉花没重量,我真怕毛绒熊肥嘟嘟的熊掌压得臧臧抬不起来胳膊。

      我们家虽不至于一贫如洗,毕竟偏远地区的经济条件较次,臧臧是五岁才过来我家,那时饿瘦得像根豆芽菜。
      豆芽菜豆芽菜,晃悠悠地长大了。

      属于臧臧衣橱里的衣服,除去每年夏天我定期搬出来清洗,剩下就用防潮袋与樟脑丸密封,拿出来时还带有几分柑橘皮的气息。

      臧臧的衣服不多。

      他喜欢穿棉服,尤其带满毛绒的厚重外套,再戴好扁嘴巴的小丑鱼帽,又可爱又好笑。

      关于臧臧的一切,我全放在小丑鱼线帽里。最上面是他身份证,剪去半个角,镜头里的臧臧比现实还要显小,曾经他嘴馋跑去学校门口买零嘴,被那所学校的教导主任当成不穿校服逃课的高中生,拽住臧臧的领子把他往学校揪。

      等我匆匆赶到,得知自己误会的教导主任脸都涨成猪肝色,忙跟人道歉。

      臧臧提着火鸡面,乐呵呵地看我快步过来,偷偷晃动手腕,向我展示他买到一份带鸡排与脆皮烤肠的爆辣食物。

      “哥,我真的很土吗?”
      回去路上,臧臧拉着我袖口,试图想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可被我轻飘飘躲过:“为什么说?”

      “因为土土的才会被当学生。”臧臧抬头看我,鼻尖被风吹得通红,睫毛卷卷翘翘一笑牙齿糯白。我无语发笑:“又是歪理。”

      卧室冷得我一哆嗦。
      身份证后是张两寸蓝底照片,这会儿臧臧的头发比证件长许多,别在苍白耳后,笑起来眼睛弯弯。

      这是他升高三时拍的照片。
      这是他初中毕业的照片。
      这是他入学的照片。

      这是……

      我捏住那张薄薄的塑膜纸,缓缓坐在床板边,相片右边还有颇为老旧的红色记号笔登记的信息。

      我恍惚瞬间,竟过去二十年。

      ——七岁的弟弟与十岁的哥,外来的豆芽菜是跟班,没有爸爸没有妈,他们俩人成一家。

      小镇孩子都会唱这首不成调的歌。
      七岁的臧臧是弟弟,十岁的臧泫是哥哥,臧臧没爸,我没妈。

      我牵着臧臧的手,僵硬地立在单元楼门,旁边摆着邻居叔叔结婚剩下的花篮,还有满地鞭炮红纸碎。

      “笑笑喽,笑一笑。”

      父亲说小孩子拍照去影楼太贵,所以拜托有数码相机的邻居叔叔拍,最后跟着新婚照统一洗出来。臧臧从未见过数码相机,怯生生拉着我的手。

      我目不斜视,未觉察他恐惧,梗着脖子死盯黑洞洞的镜头。

      摆在单元门楼两边的花篮猩红,连红毯都因曝光过度,以现在审美来看如蜿蜒起伏红河,个头小小的臧臧快被这铺天盖地的红色吞没:“哥哥……”

      那时,他应该喊了我。

      我哈口气,擦去塑膜某处不起眼灰尘,露出两位孩子肩并肩胳膊,以及他们死死交握的双手。

      “臧臧。”纵使他听不到,我还是在心底默默回应迟了二十年的呼唤。

      后来因父亲工作调动,我们短时间里经历数次搬家,那首仅在街坊唱的歌谣也被人忘却,可能都没邻居记得,有两个孩子沾婚礼的光,留下往后余生唯一的双人合照。

      “臧臧,请柬何时写的?”

      我用无名指腹轻蹭过相片中臧臧的脸,小孩子茫茫然望着镜头。

      “你想写什么呢?”

      纵使新房子,以现在眼光来看,几十年前的楼房仍老旧不堪,电线拧着劲地穿过一楼窗台下,又被风吹到下垂。

      臧臧留给我的东西不多。

      不足数的照片、每年几身替换的衣服、象征当事人去世缺角的身份证和满床再也等不到主人拥抱的豆豆眼小熊。

      “臧臧……”

      明知无人回应,我仍一遍遍轻哼般喊着他名字,床的左侧平坦,因为臧臧睡了还没半年。

      我刚想将东西放回,手指触及冷而僵硬铁质物件,压在层层衣服底露出不起眼边角。如果不是移开小丑鱼,我可能直到下次看臧臧照片前都无法察觉。

      正正方方的饼干盒。
      盖子印有几颗大红大粉的草莓,看样子是草莓味的,我怎么不记得臧臧有这个盒子?

      臧臧不喜欢吃零食。

      与其说不喜欢,学生时期的我们除去一日三餐外无半分多余零钱。

      每次放学,马路都会被小摊贩堵去大半,臧臧都会憋气冲出包围圈,再慢吞吞绕过街区去高中门口等我回家。

      那时,我拿了奖学金,手头比以往宽裕,所以又把臧臧拉回去,对他说不买我们不回家。

      臧臧打量许久。
      最后,他在打折临期零食堆里,选出某个超大包装的盒子,说要跟哥哥一起分着吃。

      哦……原来就是它。
      我眼神柔和。

      饼干盒的红印像臧臧兴奋的脸。
      我一边想,一边掀开,里面保存个正正长长的东西。

      毛边、略旧、蝴蝶结不见。

      又一封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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