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衔玉来》鲶鱼须

8、梨涡

　　卫生间里，莫廷玉吐得昏天暗地，恨不能把胆汁都给吐出来，原本还算红润健康的面庞瞬间被抽去生机，只留一脸灰暗苍白。

　　原本就冷淡的人此时更显疏离，分明处在人群里，却又好像与世隔绝。

　　他闭着眼睛忍了好久才压下心里翻涌而来的恶心感，刚要起身旁边就伸来一只拿着矿泉水的手。

　　“喝点儿，刚吐完烧嗓子！”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顺手接过来，没和自己过不去，漱了漱口才慢慢咽了一口，温润的水流缓缓流过食道，冲刷掉嗓子里的灼烧感。

　　莫廷玉恹恹地耷拉着眼皮，难得没对方青的出现翻白眼。

　　“谢了。”他说。

　　声音沙哑，不复方才清亮温和。

　　方青摸了把脑袋：“早知道就不劝你吃了，害你难受……”

　　“不关你的事……”他顿了顿，抿了口水润了下嗓子，继续说，“是我自己没有节制，明知道吃不了还要吃。”

　　方青觉得难受：“你这情况，真不上医院再瞧瞧，我给你报销医药费，真的！”

　　“你？你还有钱吗？”莫廷玉看了他一眼，想起上次那顿饭小一万块钱，抵得上接下来的医药费了，于是话头一转，“看了，医生说少吃荤腥。”

　　“屮！”

　　他难得爆了粗口，两条浓眉挤成一团，叉着腰消化莫廷玉说的话。

　　这不好心办了坏事儿？

　　真T M屮淡！

　　他给人踹伤了，请了一顿饭人家就当医药费给赔了，刚才又劝人吃不能吃的东西，又害人吃下去又吐出来，白难受一遭。

　　就是再吊儿郎当不放在心上的人也该把自己骂一顿。

　　“真没事！”莫廷玉丢掉手里的空瓶，装了一肚子冰冰凉凉的水，散去些空气里的热意，压下喉间的不适，“下午太阳大，你们还有教学安排吗？”

　　方青不爽地踹了脚垃圾桶，本来他们上午上完课就要回去的，但现在他不能走，至少要确认莫廷玉身体确实好了，不难受再走！

　　“下午带我们参观参观吧，好不容易出这么轻松的外勤，就让他们好好歇歇！”他压下心底的烦躁，从衣兜里拿出香烟，叼在嘴里。

　　莫廷玉一眼看见，这人明摆着这会儿心烦，顿下脚步从兜里抓出一把糖：“园区禁烟，实在忍不住就吃颗糖！”

　　五彩斑斓的糖果躺在白皙的掌心，在阳光下散发出绚丽的色彩，空气里隐隐约约有些糖果的香气，甜津津的，勾人味蕾。

　　莫廷玉见他不动，握着糖果塞进他腰间的兜里，糖果落在烟盒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响声，收手时又顺便把他叼在唇间的香烟抽走：“方青，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他第一次叫方青的全名，蹙着眉头，把烟捏碎丢进被他踹歪的垃圾桶里。

　　“莫老师，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诶！”方青本来还烦躁得不行，一听莫廷玉叫他全名，甚至没计较莫廷玉抢了已经他嘴里的烟，一脸惊喜。

　　要知道，莫廷玉不待见他，总是阴阳怪气叫他方队！

　　莫廷玉觉得这人脑子就像是有毛病，叫个全名有什么稀奇，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

　　方青不管莫廷玉理不理他，从兜里摸出糖果，剥开亮晶晶的糖纸，把糖豆丢进嘴里。

　　和刚才吃的味道一模一样，又香又甜，一口就能咬碎。

　　下午，莫廷玉安排余秋雨带着方青他们去转，自己则抱着器具去刚安排下来的趣味教室。

　　余秋雨带着人刚逛了一半，迎面碰上一个人抬器具的莫廷玉，还没等她做反应，身后的人就已经呼啦啦上前。

　　方青一把接过他手里的器具：“莫老师，人缘儿够差啊，这么重的东西都没人愿意帮你抬一下！”

　　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一个人就把器具搬走了。

　　“再往前走一间就是！”莫廷玉手上一松，终于喘上口气，捏着酸痛的手臂指挥，没理会方青说的玩笑话。

　　“莫老师，还有其他东西要拿不？”李闻惕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点像想挣表现的小朋友。

　　“器材室里还有两桶细沙，有点重，你帮我拿过来一下！”莫廷玉眼神落在余秋雨身上，登时明白了他的意图，“叫余老师带你去吧，我先进去组装器材，谢谢你，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多谢莫老师！”李闻惕一得他吩咐，立马窜到余秋雨面前，“余老师，莫老师叫你带我去器材室提细沙！”

　　余秋雨“哦”一声，目光回圜在方青和莫廷玉之间，嘴角不自主上扬着。

　　莫廷玉尽力之后不再管小年轻之间的事，眼见方青已经把器材搬进教室快步跟了上去：“轻点儿放，容易坏！”

　　方青还以为他是来关心他重不重的呢，一时无语。

　　器材摆放好，莫廷玉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两遍。

　　这间教室已经腾空，今天把器材放到这儿来正式改造为趣味教室，以后上沙画趣味课就不用去器材室领器材。

　　若是两个男老师还好，要都是女老师，把器材搬到教室去多半累得够呛，正好教室有多的，经会议决定，他们将这间教室改成了沙画主题趣味教室。

　　“莫老师，这么大张凹陷的桌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宋启明看着这张大桌子发出疑问，他都没见过这样的桌子。

　　莫廷玉拿着帕子把器材上上下下擦了一遍：“旁边凹槽是装沙的，白色面是沙画盘，开了灯之后用来作画的地方。”

　　“沙画？”方青听了一耳朵，立马询问，“那是什么，我们能留下来看看吗？”

　　莫廷玉点头答应，来者是客，也没什么影响：“马上就会有一个班级来上课，你们可以和他们一起。”

　　“那就谢谢莫老师给我们这个旁听的机会了！”方青道谢，给桌子通了电。

　　一群人都亮着眼睛跟莫廷玉道谢。

　　他们都没见过沙画，只是听说，好奇得很。

　　李闻惕就像只开了屏的花孔雀一样，在余秋雨面前暗戳戳地展示他自己，拎着两桶沙像是举着哑铃一样，漂亮的肌肉线条显露，还要装作是不经意间露出来的。

　　宋启明眼见着他走近，刚想去接他手里的沙桶就看见他脸都快笑出花儿了，瞬间收回手转身回去擦桌子。

　　啧，这小子开屏了！

　　李闻惕把沙桶放下，乐呵呵地询问莫廷玉：“莫老师，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莫廷玉停下手里的活儿，指着靠墙整齐摆放的凳子：“把凳子摆到桌子边来吧…………”

　　“得嘞！”

　　李闻惕干劲十足，在教室里忙忙碌碌活像在丈母娘面前挣表现的第一次上门的女婿。

　　什么破比喻！

　　莫廷玉把脑子里乱糟糟的东西扔出去，刚想做事却发现自己已经插不进手……

　　“莫老师你歇会儿，剩下的我们来干！”宋启明见莫廷玉累得手都在打颤了还不歇歇，伸手把他扒拉到一边儿去，“你监工就行，保证给你擦得干干净净的！”

　　“就是！”方青顺手把人拉过去，撑着人的肩膀。

　　莫廷玉矮身闪开方青把他当柱子的行为，长得高了不起？

　　突然失去支撑的方青一个踉跄，周围又没能让他抓手的东西，最后也没拗过地心引力，“噗通”一声，膝盖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莫廷玉刚坐下，方青就跪他面前了，他顺势从兜里拿出钱夹，从中抽出一张五块的：“方队，还没过年就讨彩呢？”

　　方青一把把钱拿过来，站起身，晃了晃手里的五块钱：“去你的，当精神损失费了！”

　　“嗤——”

　　莫廷玉第一次笑得如此灿烂，方青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明眸皓齿芝兰玉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又柔和，阳光浮在脸上，扬起的唇角边有两个小窝，深深浅浅装着漫过来的光。

　　方青目光落在那两个小窝上，舔了舔干燥的唇，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莫老师，你有酒窝诶！”

　　“啪！”

　　莫廷玉拍掉那双脏兮兮的爪子，收敛了笑容，抬脚蹬上他的膝盖阻止他再进一步，翻了个白眼：“傻B！”

　　？？？

　　他骂我做什么？

　　方青拍掉膝盖上的灰脚印看他又不笑了，拉着个脸出了门。

　　“不是，我夸他他又骂我做什么？”方青摸不着头脑，拿起抹布继续干活儿。

　　宋启明实在没忍住，那个“又”字就很灵性，他拍着方青的肩膀：“队长，人家那是梨涡！”

　　“这有什么区别吗？”方青不理解。

　　“区别大了去了！”宋启明放下手里的事准备好好和方青说道说道，“这梨涡啊……”

　　“小朋友们把队排好再进去！”

　　就他们说话那会儿，莫廷玉已经接了小朋友过来，他站在小朋友面前给他们戴围裙，打断了宋启明的解释。

　　“一会儿画沙画的时候不要揉眼睛，不要把手放进嘴里，不许用沙子扔同学，要是被我发现了下次全班都没有趣味课了，一直到这学期结束。”莫廷玉蹲在小朋友面前给他们系围裙，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见一点不耐烦。

　　怎么就专烦他呢？

　　方青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