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驳

5、第5章

　　本君仙域第一人，自然当得起。东明月坦然受了魔尊的恭维。尽管水连海来者不善，但听了那黑影几年的污言叫骂，听一听这位新魔尊的绵里藏刀，也是舒坦的。
　　“魔尊远道而来，不妨喝一杯。”这名侍从把水连海带到一座方亭中，洗盏沏茶。水连海看着这侍从娴熟的手法，有些好奇东明仙君沏起茶来是不是也有这般姿态。
　　“仙君有何苦衷，不能真身示人？”除却之前识海交锋的匆匆一瞥，水连海还未与东明月正式谋面。魔尊跨域而来，千里迢迢，却连仙君一面尚未得见，稍显不耐。
　　那侍从闻言轻笑出声，“魔尊此来难道就是真身？”
　　水连海明显面色一僵，前魔尊被东明月斩于剑下，是个魔都会对东明月有所忌惮。出发前，水连海听到的多是劝告，化一分身探探东明月如今虚实即可，切莫以身犯险。然而他力排众议，执着地亲身前来仙域。
　　可在东明月面前承认，岂不显得他很傻。
　　堂堂魔域万人之上唯其独尊的魔尊覆水，头一次违心撒了谎。
　　“仙君慧眼。我这具分身，唤作水连海。”
　　是个讲究人，一具分身都还另起一名儿。侍从从善如流，“幸会，连海魔君。”
　　覆水尴尬一笑，喝过清茶，随这名侍从把紫极宫的庭院逛了个遍。紫极宫正中的星河殿殿门紧闭，四周却无侍从守卫。覆水暗想星河殿当是东明月所在了。
　　覆水径直掠过侍从身侧，伸手去推开星河殿大殿之门。星河殿殿门被覆水推开，那名侍从略抬眸看了一眼，默默退到一旁。想着就要见到东明月本人，覆水有种说不出来的忐忑。
　　星河殿内极为静谧，殿门洞开覆水携风而入。偌大的星河殿，覆水眼中只有远处闭目静坐的清瘦身影。
　　东明仙君看上去，很弱啊。
　　识海里的那枚月儿皎白圣洁，再看眼前之人，倒也显得面目秀美柔和。正端详间，东明月睁开双目，澄澈清明的眼眸一下子攫住覆水的心神。
　　覆水立马别过视线，整个人退到星河殿外。东明月竟然只一眼就对他展开神识攻击。
　　事实上东明月有些诧异地看着覆水要逼近却又突然向外撤离。他那一眼还谈不上神识攻击，只不过是这些年闭关，甫一睁眼，未敛锋芒而已。
　　“你就是章吉的徒弟？”星河殿外的那些仙侍是东明月闭关第三年心血来潮，觉得一人太冷清再次用纸傀术所化。方才覆水与侍从的交流东明月自然有感知。只不过当面看着，这位新魔尊显得更可爱了些。看上去比他师父章吉那魔头好对付得多。
　　听东明月提起前魔尊，覆水微不可查地蹙眉。他是章吉徒弟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可一想这位仙君在他识海里蛰伏那么久，对面前之人而言，他究竟还能有多少秘密可言。
　　“旁人不知，但本尊很清楚，章吉撒下的魔种尚余，东明仙君难道不担心？”覆水身上的魔种便是当初月光清辉给消磨去的，但是魔域依然有人身负魔种而不自知。只要魔种依旧在，那么章吉其实并没有湮灭。
　　这是来救他师父的吧。居然直呼师父的名讳，这样看还是自己养的小家伙们可爱。
　　“你想拿到章吉的魔种本源？”东明月嗓音低沉道：“就看阁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整个紫极宫都在东明月神识笼罩下，这位魔尊朋友造访了大半天，却还没布下引魔阵，东明月猜测这小家伙有这么谨慎的么。
　　难道是他前面装得太过于沉稳，把小家伙唬住了？
　　要不再示个弱？
　　东明月当着覆水面，毫无预兆地吐了半口血，适时的将殿门闭合，俨然一副如临大敌退守大殿的模样。
　　覆水被关在门外，他刚才是看到东明月吐血了，是的吧？
　　东明仙君果然挺弱的样子。这么多年暗中替他消释魔种，还要替这仙域清除魔障，肯定很辛苦吧。世人都只看得到东明仙君表面风光，唯有他最清楚，章吉的魔种是多么销魂噬骨的东西，东明仙君一剑斩杀的只是章吉的魔身，而章吉的魔息指不定把这位仙君折磨成什么样了。
　　覆水正替东明月暗暗担忧着，东明月想着的却是等覆水引来第一批魔族之后赶紧引动九天雷劫。又是雷劫，又是魔族攻势，进阶失败乃常事，借着九天雷火之形把章吉那点魔息给烧个干净，自己又能死遁正大光明回冥界。
　　东明月来这仙域也有数千年了，之前是乐不思蜀，可两百年前也不知怎的就有些意兴阑珊。但是他与明圭曾有言在先，要把外面的尘缘清理干净才能回家。近些年他是越发想念家里的那只蠢驴，担心金风会不会已经被明圭哄骗走了。只是两百年来与旁人的恩怨都断得差不多，唯有紫极宫里这几个不那么好办。思来想去他也就只有在仙域“死”了能化去这些尘缘。
　　东明月引雷的姿势都摆了好久，可门外那位小友还傻呆呆地不动作。
　　都示弱到这个地步了，这魔尊也忒胆小。
　　算了，不怪旁人，只能说他这些年威名太甚。
　　不若再逼他一下。
　　“哈哈，天不负我，本尊说过，定会吞了你的。东明月，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紫极宫牢不可破的结界就在上一刻突然裂纹斑驳，尔后便传出这桀桀怪笑。
　　守在外头的东平不识得这声音，但他福至心灵，一下猜中这是魔尊。
　　东平毫不犹豫冲到星河殿外，只见自家师尊倒地不起，身前一团黑影正攫住师尊喉口。黑影身上正中一剑，持剑之人是之前入宫的那位水连海。
　　“逆徒，你竟然弑师。”黑影浑身魔息一下将剑蚀毁，腾出一只手来扫向覆水。
　　东明月微眯着眼，这不是他预想的样子。覆水就算再想要魔种本源，也不该直接对黑影下手吧。难道不应该先把自己这个敌人干掉，再回魔域老巢步步为营吗？还有，你的魔族大军呢？他把清晏留在陵观身边，就是为了打开仙魔两域的一丝缝隙，好让你带着魔族大军围攻紫极宫的呀。
　　还有东平，你跑来凑什么热闹。
　　东明月趁着黑影分心，蹭蹭地释放修为直到足以引来雷劫的程度。
　　“你想强晋仙尊之境，哈哈，东明月，等本尊吞了你，便是此间独一无二的仙魔之体。”黑影说着钻入东明月眉心，显然是要夺舍。
　　“师尊！”东平堪堪赶到东明月身边，只见师尊身上有斑驳血迹，面色苍白如纸。
　　“别动他。”就在东平想要抱一下东明月时，覆水沉沉出声。
　　“稍有不慎，就是走火入魔。”覆水心沉得很，东明仙君这是直接在识海里养着魔头，要说入魔，只怕早就是入魔不浅。
　　常人谁会这么干！
　　疯子！
　　东明月识海里一下摁住黑影。
　　“你徒弟怎么回事，他的魔族大军呢？”
　　黑影一副恹恹的样子，“你把我种在他体内的魔种清干净了他才找来，他心里只怕早就恨死我了。还有，这不是分身，来的是本尊。”自己的徒弟黑影还是了解的。
　　“说好陪你演戏，你就让我转生的。”黑影确实是当初章吉残留的魔息。就是这魔息单靠冥河水都没能一下子清理干净，东明月便收集了一些研究一番。随着散落各地的魔种被东明月渐渐清理，这缕魔息越来越干净，生出些常人般的思智，不再只会骂街这一种方式。竟与东明月讨价还价讨得了一丝转生的机会。
　　“不就是轮回殿嘛，轮回殿主是我兄长。”轮回殿掌轮回，确实能给人转生的机会。东明月没觉得自己有必要跟这一缕魔息说清楚，并不是所有入轮回殿者都能如愿转生的。
　　“你要是骗我……”黑影话音未落，一道天雷已然落下。九天之上的雷火也许不一定能驱散魔息，但明圭的业火绝对可以。藏在雷火里一小簇业火刚沾上黑影就将之清理得干干净净。
　　可惜了，轮回殿主有点小心眼。
　　章吉的魔种那些年曾污过冥河水，金风为此磕了牙闹过肚子。
　　明圭对金风的喜爱程度，他这个弟弟拍马都赶不上。
　　东明月整个人浴在雷火之中。紫极宫结界破裂之时，已有众多仙家齐聚，此刻都在附近围观。
　　“东明仙君这是要晋仙尊了吧。紫极宫要迎来一位新的仙尊不成？”
　　“魔尊显形，醒过来的是不是东明仙君可两说着呢。依本君看，这会应该把魔尊彻底斩灭。”
　　“言之有理，如何除魔？”
　　“现在是晋阶最关键的时候，也是魔头最弱的时候。”
　　“可他是东明仙君呀。”
　　“仙君深明大义，会谅解我等所为。”
　　这便是趁他病，要他命。
　　东明月听着外头熙熙攘攘，魔族大军没来，众仙族倒是商量好了怎么杀了自己。
　　麻烦诸君快些动手好伐，这仙尊进阶的雷劫不过九重，已经落了五重了。
　　“胡说！”一道少年怒喝盖过惊雷，东平挡在自家师尊身前，浑然不顾余雷刮在身上，血染白衣如花。
　　“师尊乃仙域第一人，怎会被魔头夺舍。尔等口口声声除魔，却在这等紧要关头想伤我师尊，才是魔鬼行径。”东平这副模样，让东明月有些心虚。
　　“我看谁敢伤我师尊！”东平继续输出。
　　第六重了，倒也不必如此卖力。
　　为师就是想死遁而已。
　　没有外力干扰，我就这么被雷干劈死了，多少有点丢脸。
　　毕竟你师尊我是公认的仙域第一人。
　　覆水呢？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替师报仇机会。
　　覆水这会正隐在一侧，眸色沉沉地盯着东明月。似在竭力等待一个最佳时机。
　　“东平，你我已非师徒，你莫管我。”第七重惊雷时，东明月艰难开口，身上被雷劈得没有一处不是伤。既然没有外力，那就当作是险些要被夺舍了吧，待会自爆能好看些。
　　几年了，东平再次听到师尊温言细语，却是这样一个请求。
　　“师尊！”东平心如刀割，这样危急关头，师尊还在护着他。
　　东明月也不想如此窝囊，他设计的死法是以一人之力一举歼灭魔族大军，再竖一道丰碑，而不是跟一个外界都认为被他干掉了千年的老魔头极限拉扯而亡。
　　太掉价了。
　　就在东平泪眼汪汪看着东明月，脑中天人交战之际，第八重惊雷也落完了。
　　“再不动手就晚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就有一道仙剑意图穿入雷阵，刺向东明月，还未近身就被东平狠狠挥落。而这仙剑施法之人也被一道雷火劈得皮开肉绽。
　　仙尊之雷劫，显然不喜外物侵扰。
　　是时候表演一个自爆了。
　　东明月面上露出一抹惨笑，目光所及似看着众人，又似无人入得他眼。
　　酝酿出好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绝世姿态。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本君今日便让诸君见识下，何为真正的明月祭。”说完这最终遗言，雷暴中心显现一轮孤月虚影。虽是虚影，可天雷落在虚影上，顿时变得像是细雨一般轻柔。
　　看着脆弱，又极美丽。
　　极危险。
　　东明月的身形和面目渐渐隐没在孤月虚影中，众仙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好像就一眨眼的功夫，东明月就不见了，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东平眼见师尊消失不见，心口痛得难以言喻，一头扎进雷暴中。与他一道进入雷暴的还有一道身影。
　　“雷劫还没停下，他还没死。”水连海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毕竟与东明月有过神交，一边护着东平一边忍着雷刑，神识全开寻找东明月的神魂。
　　九重天劫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后，孤月也渐有消散的迹象。东平恨自己修为太浅，极尽他此身仙力也无法守住这轮孤月。
　　孤月化为点点尘埃飘散四周。
　　“东明月就这么亡了？”有人轻声问道。
　　“是东明仙君与魔头同归于尽。”
　　“说的好听，东明月指不定早就入魔了，如今不过是个魔头身死道消。”
　　众人话音未落，惊呼声又起。
　　“我的仙力？我的仙力在流失……见鬼了！”
　　“不，我不想死啊……”
　　“这是什么魔功？”
　　“明月祭，从来都是杀人祭啊，本君想起来了，当年魔族就是这样，可我不是魔族啊……”
　　“紫府东君饶命啊……”
　　真正的明月祭，是冥神消魂，不管你是仙是魔。不过明月不想把事情搞大，把这些出言不逊的仙力散了图个心里痛快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