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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格格不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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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
这孩子,是在祈求得不到的、来自亲生父母的爱么。
同一片夜空,二人心境却不同。陈臻何尝没怀念过自己前世的母亲,尤其是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要被“威逼利诱”做任务,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而贺停雁问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却依然没变,他好像在叙述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问题,就像是被程序设定好了,无论对象是谁,他都会说出这句话。
但偏偏对象是陈臻。
虽然本人很不愿意承认,但前世的社畜雷达又蠢蠢欲动:贺停雁的表情和那些明明觉得有些不对但好面子只能板着脸说拿回去重做的甲方一样。这小孩心里肯定是压了什么东西,而且目前还因此困扰。
陈臻暂时没兴趣做儿童心理辅导师,再说了就冲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要让贺停雁老老实实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这个问句也像是给他来到新世界后无处安放的局促和对未来的迷茫开了个口子,顺带提醒他在这个世界依然失去了亲人的事实。
不得不说自己还是挺倒霉的。陈臻心里苦笑。
“我……我很羡慕的一个朋友,虽然是单亲家庭,但他的妈妈很爱他。他也很懂事,规规矩矩上学、升学,最后,他妈妈去世了。”
从陈臻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少年瘦弱的脊背。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仰着头,看着天空,像一只引颈受戮的天鹅。
他继续说:“享受过亲情的人在失去后,恐怕会更痛苦吧?相比于我们这些从小就无家可归的人……所以我很同情他,甚至还有点庆幸。”
话到末尾,陈臻也有点说不下去了。上一世的他在母亲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走出阴霾,即便是已经成长到能够应付上司、养活自己的外界所看来的“大人”,他还是觉得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从来没能真正地长大——母亲的死把他锁在了那间小小的房子里,而她又走得太轻太快,以至于陈臻在梦里都握不住她的影子。
沉默蔓延开来,月亮的影子晃了又晃,最终还是没能坠进那棕眸底。
现在他已经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无论是那无聊烦闷的社畜生活还是早已逝去的亲情,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所以,我没有想过,也并不想去思考这些。”
无论是对于原主还是陈臻来说,此时的“亲情”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尤其是原主——被抛弃了近二十年才回到自己原本的家,而父母又都是不负责任的家伙,而原主或许期待着的“家庭”在这个事实面前不堪一击。他一定是痛苦的,而不仅仅是小说中所写的、无厘头的恶毒。
因为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想到这儿,陈臻有些疲惫地闭上了双眼。接下来的剧情到底会如何发展,他又能不能完成自己精心设置的躺平大业,一切都要有个开始。他在期待着这个开始,快些到来。
说者有心,听者更甚。贺停雁本来没指望陈臻嘴里能蹦出来什么好话,毕竟在此之前他也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甚至在他脱口而出这个问题后,就无比懊悔。他宁愿是院长,或者是李姨、王妈听到了他的内心,却唯独不希望是陈臻。
但这些乱糟糟的心情在他听到那句“没有想过”后,统统消弭了。
“……”
“你难道不应该说,‘会’吗?”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吧?贺停雁想起那些包含着同情和怜悯的眼睛,还有他们小心翼翼的话语。很奇怪,比起那些童年之时因为没有父母而受到的幼稚歧视,他更无法忍受的是那些咀嚼着“肉”还要装模作样施舍给他“肉汤”的人——无论是无心抑或恶意,于他来说都是冷刃。
他本不会期待亲情,亲生父母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告诉他:你这种想法是错的。人怎么能活成这么孤单的样子呢,这是不应该的呀。就连最慈爱的院长,也拉着他的手,像是要努力给他希望一般:“小雁,外面的世界很大,也一定会有像我一样爱你们的人的。”
那时他沉默,是因为不愿意反驳这个他最亲近的长辈;此时他开口,是因为被最意想不到的人戳中了痛点。
“你想要我这么回答吗?”
良久,躺倒的人才慢悠悠地回复。
“这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至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关心,但在自己的心里绕迷宫,是个浪费时间的行为。”
在这片天地下奔跑、然后拥有灿烂的一生,成为豪门少奶奶才是原书受你的结局啊!你自己纠结就算了,居然还要拉着我一起悲伤,真是狡诈,陈臻无声地在心里呐喊。毕竟比起这十分之一就够全天下打工人做一辈子梦的好结局,他还是惋惜一下自己“没尊严”的bad ending 吧。因为系统是这么要求的。
但少年似乎真的把他的话听了进去。贺停雁把双腿屈起来,紧紧环抱在胸前,就像是抱紧了院长塞给他的羽绒服,然后慢慢把头搁在了胳膊上,他很瘦弱,外套偏大,正好可以把他严严实实地包裹住。这个姿势让他想起初中生物课上展示的图片,那是一个妊娠中的子宫。
而他现在就像婴儿一样,在皂粉的气味里安然地呼吸着,去思考这个曾经被他视为敌人的“哥哥”,所说的话。
在今天之前,他虽然无法改变自己去认同并且寻找“亲情”,却也时常处于因为这种格格不入、甚至被潜意识划分为“异类”的情感而带来的困扰之中,今天来到屋顶上偷偷哭,也是因为让他难以入睡的煎熬。
若是从陈臻的角度来看,只会觉得他太年轻,只是还未能与自己和解;但贺停雁太早熟了,他希望自己能够赶紧长大,从而摆脱那些因为他是个未成年而给予的教导中。
等到了那个时候,他是不是就能做到正视自己的不同,走出这个迷宫了?
未来还很远,很长,他这么想着,心里那股被重物压着的感觉也慢慢消散去。是时候回去了,他想。可等活动着身子准备站起来时,他才惊觉秋夜的寒露已重到了浸湿外套的地步。
而十几分钟前还在和他说话的男人却直挺挺地躺在几步开外,沉静地闭着眼。贺停雁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想这人总不能是因为把外套借给他,自己冻晕过去了吧。
不得不说,陈臻的脸其实长得很不错,就算是贺停雁以同性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张不分性别吸引受众的面孔。他经常听学校里的女同学提起来那些男明星,也被聂嘉嘉问过对陈臻的看法——虽然他从未主观表露过自己的态度。但他不反驳陈臻的样貌在她们的评判体系里,是绝对算得上帅哥的。
就连福利院里那些更小的男孩子们,也最喜欢缠着陈臻玩。
月光洒在这张沉眠的脸上,细小的绒毛甚至也看得清楚。好消息是他只是睡着了,坏消息是贺停雁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继续低下头去,像是要把这人看穿看透一般,细细描摹他的脸。
一开始只是弯着腰,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膝盖下已是露水的冰凉。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颤抖。那颤抖和陈臻呼吸的频率似乎是一样的,在这种若有若无的共振里,他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看着那双棕眸终于在几分钟后缓缓睁开。
陈臻一醒来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差点没吓死。等他彻底清醒才缓过神来,刚才自己还在和这个病弱美少年在屋顶唠嗑呢,结果自己唠着唠着睡着了。
“哈哈,太困了。”陈臻刚要坐起来,却意识到这距离有些过近了:“哎你往后去点。”
贺停雁皱起了眉头,他没懂陈臻说的往后是什么意思。陈臻看着这么个笨蛋美人愣愣杵在这儿,心里暗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便轻轻推了贺停雁胸口一把,坐了起来。
要是贺停雁不把身子往后移,他俩现在恐怕会额头撞额头了。
“真冷……走,回去了。”陈臻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见还站在原地的贺停雁,疑惑道:“还是你想在这上面睡?那把外套还我。”
而那少年还在愣神之际,听见他的声音忙走过来。等两人下了爬梯,陈臻才听到一阵嗫嚅:“外套湿了,露水太重了。”
他挑眉:“湿了?那更得脱给我,要不你感冒加重了怎么办?”
本来虚虚抓握着衣角的掌心猛得收紧,少年侧身看他,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倒是陈臻无比自然地接着说了下去:“你今天嗓子就一直哑着,但是应该是因为你平常声音就压得低,王妈他们没听出来。而且我刚刚抓住你的时候,感觉你身上很烫。”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宿舍门口。陈臻把门推开,然后打开开关,淡黄的灯光洒到了他的脸上,也充盈了这方逼仄的小屋。贺停雁看着那俊秀疏朗的面孔,听见他说: “你发烧了。胃口不好,也是因为感冒。”
“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本来就不多的布洛芬要让给弟弟妹妹,所以一直在忍着吧。”
浑浑噩噩的,他被命令换上睡衣,然后乖乖躺进被窝。药箱在院长房间里放着,陈臻本想去借,却被这小美人拽着袖子阻止,只能不了了之,等早晨再去。但他还是去打了一壶热水,让贺停雁好好泡脚。
他还记得贺停雁受伤的食指,嘱咐着他别让伤口沾水,然后打了个哈欠说要去睡觉了。
一间小小的屋子,在不久之后便只剩下了水声和均匀的呼吸声。贺停雁一一扫过房间里的物什,最后欲盖弥彰地把目光落在了陈臻坐在的那张床上,他想起来男人刚醒来时那仿佛漾着一层雾的眸子,月色和星辉都要在其中凝成实质。
陈臻其实没那么讨厌的。
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