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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游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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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展览结束还剩五天,季晨风又来到了这幅画前,就像世人都想从蒙娜丽莎的微笑里解读出不同的秘密,他也想要从这幅画里找出那个消失少年的秘密,他的脸上透着股哀戚的神色,却没有哭。
“你看过白蜡烛的火焰吗?蜡味熏得你失去了嗅觉,眼前只剩下那高窜的黄色火焰,冒着烟,最后再一点点地被融化的蜡水覆盖,变成一团微弱的青蓝色,最后彻底熄灭。那种心情,太绝望了。”
那个站在回忆里的少年背后铺开一片浓重的黑雾,迅速地遮盖住他整个人。
他注视着那个作画人的名字,顾翔宇,记忆里是一个笑起来温厚老实的长相,这幅画就像是一幅寻人启事,只要顾翔宇有画展它就会出现,这个刺目的标记就像一根扎在季晨风心上的刺,真可惜画不能作为证据,有些画是虚构的,于是全部的画都不可信,那些藏在画里的真相也变成虚构的。
其实他也无数次地幻想过,这封寻人启事的面前会出现那个熟悉的背影,可世界上偶遇的几率在他这里发生得实在太低,也许他早就来过了。
他的视线侧转,却发现了一幅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画,黄昏的海边,橘色光线照亮的鱼尾,那画面的色彩一片梦幻,蓝色、橘色、粉色交融,像是只会在梦里出现的场景,他看了画旁边的小边框,作画人依旧是顾翔宇。
季晨风有那么瞬间的怔忪,这不是顾翔宇擅长的写实派,而更像是,脑子里只是一霎那闪过了这个念头,却又被自身否定,不会的,不会的,毕竟那个人那么讨厌顾翔宇,可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纠缠在那幅画上,就好像被它牵引住了。
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忽然响起,季晨风往那源头看过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忙快步过去。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牵扯中被摔在地上,四下围观的人群一下子激愤起来。
“人家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动手哇。”
“小孩子都说了不是她弄的,你这么死缠烂打干什么。”
季晨风赶上去扶起那个倒地的小女孩,小孩子青涩到根本不会掩饰心里的情绪,满眼满脸的惊慌,季晨风抚慰地拍了下她的肩,人群中央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被他扯住手臂的女生,季晨风几乎是一眼认出就是那天在培训机构见过的女生。
从围观群众的三言两语里,季晨风大概知道现在的情形,似乎是这个男人觉得两个小女生东了他的画,画现在虽然还摆在墙上,但男人觉得画面被弄脏了。
“这后面有监控,去看一下监控就知道了。”季晨风走到跟前,注意到这个男人正拽着小女生的衣服,似乎是被这个中途冒出来的人给中断了思绪,那男人有些狐疑地盯着季晨风,“你谁啊?”
季晨风回头看了眼背后站着的小月,笑道,“我是路过的,你是个成年人,凡事要讲究证据,你怀疑她们俩弄坏了你的画,去监控室不是更直接吗?”
“这俩小姑娘就搁那画跟前看了两眼,怎么还弄着你的画了,我刚就站旁边呢。”
“对啊,扯着两小孩在这闹什么,去看一下监控不就明白了。”
季晨风这人说话条理清晰,在这个抓着俩小孩的男人面前凸显得愈发情绪稳定,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围观的群众有不少都是看到了事情发生全过程的,只觉得那个画家在无理取闹,季晨风牵过被画家抓着袖子的小女生到小月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监控室去了,结果自然是没什么,她们甚至连画的边框都没碰到,是这位画家激动过度才引发的动乱。
展览旁边的咖啡店里,季晨风点了两份小蛋糕推到两个小女生面前,那个培训机构见过的小女生倒是热情开朗,小月依旧一声不吭。
季晨风喝了口咖啡,依旧是温柔的语气,“不喜欢提拉米苏吗?”
小月这才抬起头,慢慢地摇了下头,接着季晨风便听到极小声的一句“谢谢”,季晨风愣住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失语症的孩子嘴里听到说话的声音,像软绵绵的棉花糖,他的眼角不由得弯了些,“不用谢,就算不是我,那些围观的人也会帮你们的。”
小孩子的心思敏感至极,季晨风可不想当个不识趣的大人,至少他之前的猜测其实是对的,好在小月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同龄人,她们之间总是有话说的。
他喝完咖啡,嘱咐两位小朋友不可以浪费粮食就起身离开,刚走出咖啡店的门口,却被一个脆生的声音叫住了,是那个活泼的小女生,他往店里看了眼,小月也正瞧着这边,“怎么了?”
“你会保守秘密的,对吗?”小小的身影站在店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才问出了这句话,眼里还是纯粹的天真。
“当然,我今天的角色是路人啊。”
站在台阶上的人笑了起来,看着那个身影轻快地转身,季晨风忽然觉得小孩子的承诺好认真,不需要毒誓去保证,不需要纸质的约束条件,只需要两个简单的字她们就相信这个人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实在是难得的信任。
久违的被信任的感觉。
季晨风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这个寒冷的天气像被泡在了一盆温水里,顺带着全身的血液都变得暖和起来,连心情都有些缓和过来。
他明明都快走到地铁站了,搭上往下的电梯,脑子里却又浮现出那幅画的影子,那个浪漫的日落海面,那一尾跃出海面的鱼尾,如同某种蛊惑般,他又回到了这幅画前,这次他站近了些,他不是专业的画家,可那些细微海浪的勾画,还有这整幅画的颜色,都太像一个人的风格,太像了。
他的手忍不住轻轻地抬起来,几乎快碰到画布时,身边忽然跳出一个声音,“先生,请不要触碰画作。”
几乎是如梦初醒般,季晨风退开了好几步,“抱歉。”
他竟然走神了。
却又看到这名工作人员把这幅画旁边的名牌取了下来,换上了另一个名牌,作画人的名字变了,季晨风盯着那两个字,声音竟不觉得有些抖,“这幅画的画家今天来了吗?”
刚换好名牌的工作人员回身望着这个问话的人,一个相当俊俏的男人,深黑色的大衣显得他身形愈发挺拔,那本身冷白的肤色现在竟透着股奇异的苍白色调来。
“这幅画之前的名牌挂错了,您是想见顾画家还是现在这位方画家?”她的语气不由得变得温和起来。
方圆,这是个跟游乐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但他的脑子里就是有某种奇怪的直觉,这幅画跟游乐有关,就像一个人的字迹一样,一个画家的作画习惯几乎是很难改变的,那些细微的笔触就像是印刻在一个人基因里的惯性,除非他刻意去改变。
就算是一场冒险,他也想知道这个方圆是不是他猜想的那个人。
“我想见这位方画家。”
“不好意思,方画家不会出席这次画展。”她脸上带着职业的微笑,心里却有些奇怪,这位方画家只是个新画家,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关注才对,而眼前的人听到这个回答似乎有些失落。
“这位方画家有个人的画室吗?我想去拜访他。”季晨风几乎是很小心地问出了这句话。
“方画家并没有向我们透露他的个人工作室,我们跟他都是邮件联系的,对于他本人其实了解很少。”她回身看了一眼这幅画,很大胆的色彩运用,也许是看多了抽象派的画,这样的画作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而这个画家本人更是神秘得很,但不出名的新画家,现在也没有什么名声方面的价值。
这么隐蔽的行踪,季晨风觉得自己的血管都在抖,什么人会这么想藏起来。
会不会真是游乐?
怎么才能取得他的联系方式,如果知道是自己,游乐说不定又会藏起来。
他的视线缓慢地落在那幅画上,买下这幅画,是不是就能拿到他的联系方式了?
“我想买下这幅画。”
站在画作旁边的工作人员几乎觉得惊喜,但表面还得不动声色,“好的,先生,麻烦您跟我去办公室聊一下购画细节。”
或许该得益于方圆的名气不高,他才能以三千块的价格拿下这幅画,不然更高的价格可能季晨风就便买不下了,但更珍贵的应该是那个唯一的联系方式,邮箱地址,这位方圆甚至连手机号都没有留给画廊。
回去看着这个邮箱,季晨风想到了这七年间发生的很多事情,某个相似的背影,某个类似的名字,现在甚至到了某幅可能的画,他总觉得自己像那个在湖面捞月亮的猴子,一次次地去捞,但就是不死心,总觉得下一次一定能把这个月亮捞起来。
“游乐。”
秋天的月亮挂得好像更高了,靠在墙边的人仰头望着那雾蒙蒙的光,抬起手想拨开那层雾,手却被窗户给冰得收了回来。
一只瘦削的手拉着那带着凉意的手指塞到被子里,“别冻着了,我帮你暖暖。”
季晨风侧过脸看着那张宛如天使般纯粹的脸,情不自禁地凑过去,贴近他的脸,很轻地蹭了几下,像一只讨要奖励的猫。
“还疼吗?”他松开握着的左手,擦着腰际往下探,身边的人却把脸埋进了他脖子里,身子也跟着颤了几下,声音闷闷的,“别碰。”
那手盖在了尾椎处,很轻地吻着身边人的耳际,季晨风的耳尖渐渐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半晌发出一句几乎是带着恼怒的喝止,“游乐。”
被叫名字的人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皮肤相贴给他一种颇为原始的温暖,是一种他很久都没体验过的感觉,他紧紧抱着身边的这个人,心里全是满溢的幸福,一个在世界上漂泊的人有了牵绊原来是这样的,浮萍有了拉住它的根,他不会再往别的地方飘走了。
在这个昏暗的半地下室,他们赤裸着相拥,至少这一刻,不会再担心明天的事情,不会被昨天给牵绊着。
交颈而眠是那么动人的一件事,很久之前他们都唾弃的亲密让双方都战栗着,颤抖着,那么轻易地把他们拉入了世界的大幕之下,月光依旧高悬着,彼此的呼吸交缠着,看不到命运的手在无形拉扯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