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推着你跑吧》尖叫水瓶

1、01

　　榆苏市，一月。
　　海月疗养院。

　　少见的冷冬，空气冷峭侵入肺腑，天空中还飘着雪花。

　　但榆苏近几年都没怎么下过雪，梁衣估计这场雪也是下不起来的，小雪花掉在肩膀上像头皮屑似的，为了给一会儿的病人留下一个好印象，在等电梯时她把肩膀上的雪花往下拍了拍。

　　电梯侧面有一条银色反光板，她对着光板整理仪表。

　　手机震动，这几天大学学院群格外热闹。

　　起因是一位蒋姓同窗，新公司成功上市，想举办一场同学聚会，邀请一整个金融学院的人都来参加。

　　金融学院不算榆苏大学最王牌的专业，但人也不少，他们这届足有六百多人，七个班级，全在应邀之列。

　　群里讨论聚餐事宜讨论得热火朝天，蒋燃作为聚会主办人自然是话题中心，但大家聊着聊着又不可避免地提到当年大学时金融学院乃至整个榆苏大学最负盛名的那个人。

　　顾节。

　　容貌俊美，身材一流，智商超高，家境不俗。
　　当年上大学时他就是学校公认的校草，追他的人能绕榆大十圈，还是蛇形排队。

　　后来他和一个女生的恋爱，也成为了榆大一时浪漫美谈。
　　校草近似十全十美，追起人来也足够轰动，种种撩人手段令看热闹的吃瓜众人都脸红心跳，随便拎出来一点都足够拍成晚八点最热档的偶像剧。

　　但这些都不是大家讨论的重点，大家更在意的是，当年那个天之骄子在毕业两年后忽然失去了所有消息。

　　没人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干什么。

　　【顾节会来吗？】
　　有人@顾节，并没有收到回复。

　　这条消息也很快被淹没在院群里的消息洪水之中。

　　梁衣看着有片刻失神，电梯停在她面前，叮地响了一声，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她进入电梯。

　　银色的门缓缓关闭之时，她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会儿要看护的病人身上。

　　不同于榆大其他校友，梁衣大二那年，家中突逢变故，父亲重病，母亲承受不住家庭压力跟父亲离婚，从此人间蒸发，她一边打工一边上学，还要到医院照看父亲，因付不起高昂的护工费，她硬生生把自己锻炼成了一名优秀的‘护工’

　　后来毕业，同寝室的朋友们纷纷找到不同的公司，从一个月4k的实习生做起。
　　她看到病房护工一个月上万的护理费，放弃了四年所学的专业，选择当了一名护工。

　　累，但是工资高。
　　她年轻，精力足，照看病人足够耐心，几年下来口碑积攒得很不错，看到病人在自己的照料下情况一日日好转，心里也很满足。

　　这次这位病人，据说脾气很古怪。
　　赶走了无数看护人员，等梁衣看到招聘启事时，看护工资已经涨到了2w每月。

　　谁能跟钱过不去。

　　梁衣再次对电梯反光摆出了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反光里的女孩唇红齿白，长得很好看且没有任何攻击性，是让人看一眼就会萌生好看的类型。

　　抵达海月疗养院13层，这一层都是豪华单间，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一个月的花费就抵得上她一年工资总和。

　　1309。

　　她找到门牌号，轻轻敲门。

　　初始没有回音，她耐着性子等了两分钟，门内侧才传来很轻的一声，“进。”

　　她推门而入，这间房粗一打量至少有两百平，家具很少，显得格外空旷，窗子那侧是一整面的落地窗，对面就是榆苏的银海滩，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的船只在海面航行，画出一道白色的水痕。

　　她要看护的人就坐在窗边。
　　是一位双腿残疾的年轻男人。

　　背对着她，身型消瘦，碎发偏长，但看着背影却不让人觉得邋遢，反而有几分寂寥。

　　“我不知道他给你开了什么条件。”男人淡淡道，“不过我不需要看护，你可以走了。”

　　“2w一个月。”梁衣说。

　　女人的声音清亮，像被榆苏一月的风雪染过。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僵了片刻，随后缓缓将轮椅调转，梁衣得以看到他的样子。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重物击中了她的心脏，激发起一阵嗡麻的痛感，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那张病态苍白却不失冷俊的面孔，嘴唇止不住颤抖，她下意识想扶住点什么，但房间太空了，她只能站在原地。

　　坐在那的人，是顾节。
　　那个不可一世，榆大金融系风云人物顾节。

　　梁衣甚至还能回忆起来以前大学.运动会，顾节参加400米竞赛时，在赛场上奔跑的样子，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他笑得张扬又肆意，帅气逼人。

　　那时他脖子上挂着金色的奖牌，在起哄声中走到他女朋友身边，宠溺地弯腰。

　　“给我擦擦。”

　　全场沸腾。

　　而现在，运动会的阳光、清风，鼎沸人群羡艳的目光退去后，眼前只剩下这个苍白到几乎要融于雪花之间的冷漠男人。

　　“你在可怜我么？”

　　没等梁衣反应过来，他手里的水杯已经砸到了梁衣脚边。

　　“滚！”

　　梁衣从震惊中回神，她知道顾节不可能认出她，毕竟她当年只是无数个爱暗恋他的女生中的一员。
　　她淡定地捡起脚边的杯子，“你出得起一个月2w的看护费，我为什么要可怜你。”

　　“我还指着你帮我还手机贷款。”

　　男人冷笑，“你缺钱？”

　　“不缺钱谁会出来工作。”梁衣道，“圣人么？”

　　杯子带有棱角，梁衣把杯子握在手里，手心被硌到生疼，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顾节那双腿，心脏却像是被人隔空抓住，一阵窒息。

　　她喜欢他。
　　曾经。

　　从大一见到他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

　　一开始她承认自己肤浅，就是为了脸，可后来她看到他身上各种各样的可能，他是一个嚣张又让人毫无办法的人，很优秀，优秀到知名校友返校都要点名见见他。她也逐渐把顾节的名字刻入暗恋的骨髓。

　　后来他喜欢上一个人，追人追到全校轰动，在一起后更是对那个女生千宠万护。
　　再后来，他在毕业后跟他女朋友求了婚。

　　她那长达四年的暗恋，在他为那个女生套入戒指的那一刻，宣告退场。

　　她了解他。
　　知道他能听什么样的话，也知道什么样的话能让他放下戒心。
　　这都得益于那几年的暗恋时光。

　　“赶走我，他们还会给你找新的陪护，不如你让我留下，我不会打扰你。”

　　“考虑一下？你当每个月花2w买个清静了。”

　　·

　　顾节选择每个月花2w买个清静。

　　也许是因为提前说好的缘故，顾节并没有像招聘梁衣那个人所说的那么暴戾，梁衣也遵守约定并不打扰。

　　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坐在窗边，几乎一动不动。
　　只是梁衣偶尔能看到，他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像个相框。

　　他看着相框时，神色是难得的温柔。
　　像霜雪被暖化了一抹很淡的水，很淡很淡，仿佛窗外的阳光再热烈一些，就会彻底蒸发消失。

　　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觉得顾节这么在房间里憋着，迟早憋出病来。
　　于是便跟疗养院李经理提前沟通好，买了一款手感游戏。

　　李正明看了看她买的游戏名字，欲言又止，一言难尽，最后看了看梁衣。
　　“你认真的？”

　　“经理，你听说过一位叫史铁生的作家吗？”

　　“你想把顾先生培养成作家？先说好他不缺钱的，这家疗养院他父母有投资，算股东的。”

　　“不是，我想说他有一个叫余华的朋友。”

　　·

　　梁衣在房间内安装游戏，顾节坐在窗边，身后传来的动静让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注意力。

　　“你在干什么？”顾节问。

　　“在你的电视上安一下游戏，不然平时白天呆着太没意思了。”梁衣道。

　　“觉得无聊可以辞职。”顾节说。

　　“……”梁衣说，“我选择带薪摸鱼，可以吗老板，我要赚钱。”

　　游戏安装好，她握着手柄测试灵活度，别说，手感加上音效后还真不错，挺像那回事的，她开了一局。

　　平时这间房子没有这么多声音，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安静的，隔着厚厚的玻璃，几乎能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
　　但今天，过于聒噪了。

　　顾节看着在地板上跑跑跳跳的人影，有几分头疼地不耐烦说道：“你能去护理室玩么？很吵。”

　　一局比赛很快结束，梁衣气喘吁吁地蹲在地上，屏幕上显示第三名。

　　她选的还是新手级别，居然只跑了个第三，体质要不要这么差啊。

　　“护理室的电视还没电脑屏幕大呢。”梁衣晃晃手柄，“你想试试吗？”

　　顾节冰冷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电动轮椅往梁衣的方向开了几米，直到他能毫无阻碍地看清电视上‘逃跑竞赛’四个大字后，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你在说梦话么？
　　他脸上明晃晃写着。

　　梁衣道：“你握着手柄，我推你跑，应该会比那些人快吧？”

　　“……”

　　顾节：“出去。”

　　·

　　梁衣出去了。
　　梁衣又回来了。

　　“真的不试一下吗？其实我一直很好奇这样算不算作弊来着。”

　　“……”顾节指门。

　　梁衣比着ok的手势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