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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触须 ...

  •   好冷啊。
      这里是人间,还是八寒地狱?
      她的躯体仿佛一座四处漏风的茅屋,最大的洞窟是在心口,热血似乎已经流尽了,只剩下一副空空荡荡的皮囊,家徒四壁。

      好黑啊。
      什么也看不见。
      睁不开眼,喊不出声。
      如果人真的有魂魄,她的魂魄应该已经离开了躯体,孤寂地飘荡在那一片天地初开般的混沌之中。
      荒野无灯。
      要到哪里去寻找死去的亲人呢?

      等等。
      亲人……是谁?
      自己……又是谁来着……

      雪落,雪融。风起,风息。
      五感闭塞,她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不知过去了多久。
      直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心口。
      是蛇虫吗?
      那样细密而潮湿的触感,一开始是酥麻的痒,继而变成了阴郁的疼,然后,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一阵近乎窒息的锐痛之后,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周围是一片瘴气霭霭的沼泽。
      她……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哪里?
      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都像刚刚从冬眠中苏生,她怔怔地,思维还没开始运转。

      忽然,阴沉沉的树林中突然窜出了几条白惨惨的影子,把她围在了中间。
      他们说的不是汉话,更像是某种已经失传的古语,遥远,陌生,却又有一丝毫无来由的熟悉。
      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

      “那是什么东西?”
      “好像是圣莲?!”
      “这……不可能啊!”
      “总之,先带回去,让祭司大人决断吧。”

      连她自己也没察觉到,她渐渐地能听懂那些白衣人的话语了。
      在他们围过来的一瞬间,她的身躯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曲着站了起来。

      不。
      那似乎已经不是她自己的身躯了。
      她的意识悬浮于躯体之外,挣扎于虚空之中,眼睁睁地看着那具身躯闪电般出手,瞬间将那几个白衣人撂倒在地。
      然后她低头,看见心口摇曳着一朵妖异的重瓣小花,即使是在稀薄的月光下,也闪烁着微弱的金光。

      继而,有无数纤细潮湿的黑色触须从她心口徐徐涌出,爬向距离最近的那个白衣人——那些触须缠上他的脖颈,扎破他的皮肤,茎脉微微鼓动,仿佛在贪婪地吮吸着什么。
      一开始,他还试图挣脱那些触须的束缚,双腿剧烈地抽搐着,但很快,就没了声息,不再动弹了。
      他死了。

      那些诡异的触须餍足地往回撤退,一股腥热也随之倒流,席卷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终于承受不住,跪倒在地,剧烈地干呕。

      她拼命撕扯着那些触须,和它们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但这一切只是徒然。
      那妖异的生物似乎已经填满她的胸腔,融入了她的血脉,从此,永世纠葛,再也分不开了。
      她越抗拒,就越是痛苦,如车裂,如凌迟,如万千虫蚁,须臾不停地啃食着五脏六腑。

      好痛啊。
      但在那样鲜明的痛感中,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裴莫染。

      ***

      她疼得几度眩晕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身在一处晦暗的水牢之中。
      裴莫染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原本有一处凶险的伤口,被梁颂用长枪几乎捅了个对穿——她都想起来了。

      一个多月以前,她甩开马校尉的追捕,在遂州城外等来了父亲裴廷信和他的虎豹营。
      那时候,她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万一,祖父还活着呢?皇帝也许只是被景进那些奸佞所蒙蔽,假如虎豹营抢在太子和董璋的前面入京面圣,申冤陈情,裴家的罪名,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万万没有想到,她和父亲逃过了董璋,避开了朱令德,却毫无防备地死于自己人的背叛。

      她还记得小的时候在府里,梁颂常陪她练武喂招,情分不是普通兵卒能相提并论的。
      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般的隔阂?
      他先是在饭菜里下了毒,而后伙同南平军设下圈套,把他们骗进了黑松林的深处,十面埋伏,杀声四起。

      她还记得父亲死前的样子,上上下下被砍了几十刀,血流披面,什么表情都看不清了。他拼尽最后一口气,想保护着女儿逃走……
      可是,再往前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已经穷途末路。
      梁颂的长枪毫不犹豫地往前一递,刺穿了裴莫染的胸膛,血花飞溅之时,她往后一仰,朝深渊堕落。

      那时候,她几乎确信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崖底那片充满瘴气的沼泽,留了她一命。
      或许,还有那东西……
      心口绽放的那朵妖异的小花。

      裴莫染伸手想去触碰,却只激起一阵铁链之声,手脚都已经被束缚住了。
      方才那朵小花好似从她心口长出了无数触须般的根系,无比诡谲,无比妖异,但此刻它的花瓣安静地蜷缩起来,好像只是一株普通的植物,碰巧长在伤口里罢了。

      那伤口,也正在一点一点地愈合。

      方才光怪陆离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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