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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阳沂 ...

  •   第一章

      池思死在了2021年,十年来南方最寒冷的冬天。
      外面大雪纷飞,屋子里暖气已经停了。她的尸体就僵直蜷缩在沙发上,一只苍白的手垂下来,上面是长期注射针管留下的密密麻麻针眼。

      因为听闻她是感染了艾滋而亡,警察们进来的时候,都不敢碰她的尸体,抱怨:
      “大过年的,真晦气。”

      “你瞧,漂亮的女人,私生活就是混乱。”
      “可怜了这么好的房子,以后要成凶宅了……”

      池思安静地漂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幕,目光看向远方。她住在沪海二环很漂亮的高楼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从上往下俯瞰这座城市。

      代价是很昂贵的。房子的房贷至今还没还完。

      池思想着她濒临破产的连锁超市公司,又觉得死了也挺好。

      她没有家人,没有亲近的朋友,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牵挂。因为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早就在为这一天做准备。

      本计划在死前捐一些款给山区女童,可遗憾的是,她的遗产清算负债就不剩什么了。

      池思觉得自己这四十年的人生,活得挺失败,也挺惨的。一步错,步步错,就这样被命运的手指头又重又早地按嵌进泥地里,面目全非,无力起身。也不是没试图挣扎过,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认命。

      她的母亲是个妓女早早得脏病死了,她赌博酗酒的爹怀疑她不是亲生的,把16岁的她家暴到奄奄一息后打算卖了换钱。后来她逃出去投奔在沪海的姨妈,跟他们一家人挤在棚户区一间七平方的小屋里。姨妈也讨厌她,总是像驱赶苍蝇一样驱赶她,骂她是“讨债鬼”。

      她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从没人真正爱过她,她也没有爱过自己。

      ……

      沪海最大的殡仪馆。
      随后几日,一伙人来很快把她的尸体拉走去火葬场,葬在一块精致的墓地。

      池思的鬼魂飘到墓碑前,很疑惑。
      她并没有给自己留买墓地的钱。在寸金寸土的沪海,这样一块豪华墓地,恐怕要几十万。

      而在这时,她看到两个陌生女人撑黑伞走过来,下意识地避开。

      她们捧来了两束白玫瑰,分别放在池思和隔壁更高档的墓碑前。

      “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死了……真是浪费我姐的心脏!才刚移植到她身体里两年!”

      “警察说,她有艾滋病,染上毒/瘾,是同性恋,以前还杀人坐过牢。早知道,我绝对不会让我姐的心脏移植给这种人。”
      那个矮个子的女人语气充满了唾弃。

      另一个稍高的女人说:“可你不觉得她其实挺厉害吗?16岁,杀了自己亲爹。三十来岁被迫染上毒.品,生生凭毅力戒了。坐牢七年,出来还能开连锁公司。上百万的心脏移植手术,说做就做了。听说会得艾滋,也是得罪了人被陷害。”

      矮个子女人轻哼不屑道:“就是个穷凶恶极的大姐大。”

      高个女人轻叹:“我倒觉得,她很可怜。”

      池思听她们闲聊,不知为何眼眶湿润,鬼魂一点点变得透明模糊。

      最后她怔站着,扭头去看隔壁墓碑上的字。

      上面的黑白遗照是一个极漂亮清冷的女人,名字叫做许棠龄。
      【1972-2019年】

      对方活得比她久,可也算是早逝。

      池思记得她,是一名医生,因为车祸去世,签署了器官遗体捐赠协议。
      心脏这种器官一旦挖出来保存不了多久。
      正好当时她就在同一家医院,她们的血型各方面都匹配,于是对方一死,医院就直接把心脏移植给了她。

      直至灵魂彻底消散,池思失去了意识。

      轰隆声响如同长长的绿皮火车穿越隧道,驶出的那一刻光亮无比刺眼。

      等她再次醒来时,吃惊地抚上复古红框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时光倒流,回到了1995年6月。
      不知是巧合还是诡谲,池思竟穿成了这个名叫许棠龄的女人。

      死而复生的荒诞,并未让她惊喜。她很是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地在这个旧年代度过了几天时间,发现自己虽然没有许棠龄的记忆,但继承了她精湛的医术和肌肉本能。

      沪海第四人民医院。
      从手术室出来,许棠龄面露疲惫。她摘下手术帽,拿起架子上一块用棉纱线一分为二的固本肥皂仔细清洗双手。

      期间不小心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还没适应,愣愣发了会呆。

      “许医生,下午还有一场手术。”陈护士匆匆上前道,“今天食堂有供应您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炒年糕,您先去吃点吧,不然等会该没体力了。”

      许棠龄说她不饿,陈美静一脸担心,拉住她道:“您连早饭都没吃……”

      “我早上喝了一杯咖啡。”许棠龄披上风衣越过她走出医院,在门口一家报亭前停下。
      “老板,给我来一包红塔山,一个火机。”

      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似是认得她,面露诧异:“许医生,你抽烟啊。”

      “嗯。”许棠龄红唇开启含糊应着,修长纤细的手节夹着一张钞票递过去。

      “红塔山13块,火机没有,就只有火柴,两分钱。”报亭老板给她香烟和一盒泊头火柴。

      等老板找零的空隙,许棠龄随手拿起一张报纸。

      收音机里播放着:“调频FM一零六点七兆赫…各位听众…日前…全国高考如期…保障…公平……”
      “…海南岛遭遇了一场强台风袭击…”
      “我国将自主…发射…北斗一号…”

      “今天是6月14号?”许棠龄瞳孔骤缩了一下。

      “是啊。”老板笑呵呵地把零钱还给她,道:“许医生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在医院里头忙晕了吧?连今儿是几号都不记得了。”

      许棠龄捏着钱,张嘴才觉喉咙发涩。
      “您能帮我买一张去外地火车票吗?”

      老板道:“买火车票?那医生你要自己拿身份证去火车站窗口排队买啊。你要是不懂,就去问问你们医院的人……”

      兴许是知道这位许医生刚留学归来,对国内的琐事步骤不甚懂,报亭老板很是耐心地指导了她一番。

      许棠龄立刻冲回医院,问陈美静下午能不能请假。

      陈美静一脸为难:“不行呀,手术都安排好了。您下回有急事得提早说,一时半会不好调配其他医生过来……”

      许棠龄就只能留下来做完手术再走。
      平时要花费一整个长下午的复杂手术,硬是被她压缩到三个小时完成。

      做完这一切,扔下手术刀,没等病人家属向她问话,她就抓着钱包和身份证出门打车前往火车站。

      ……

      “你好,买一张最早班次去阳沂的火车票。”

      那是个名不见传的小县城。许棠龄看着窗口里的售票员在车次表上找了半天才找到它的名字,不耐烦道:“没座位了,只有晚上八点的,后天早上九点到,可以不?”

      许棠龄果断递了钱和身份证。

      阳沂,是她出生的鬼地方,九零年代很有名气的煤矿产地。后来矿产资源被挖光,因为污染严重,人口流失彻底破败。
      自从前世十六岁逃离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可眼下,她必须回去确认一件事。

      既然时间倒流回了二十年前,那么1995年的我,还存在吗?

      在逼仄肮脏、闷热的绿皮火车上,看着窗户边飞逝富有旧年代感的风景,许棠龄呼吸不自觉急促了几分。她攥紧了衣角,精神崩得很紧张。
      心里翻来覆去计算着时间。

      如果曾经的她还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不知道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1995年6月16号这个日子,池思永生难忘。

      判决书、律师法官和监狱曾无数次让她对这个数字加强印象。

      在这一天,她杀了人,然后逃跑。

      因此坐了七年牢,是池思上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一天一夜,许棠龄都没合过眼。
      在这个年代,一个漂亮年轻的女人独自在火车上会受到许多骚扰。可她周遭的冷漠和眼神野蛮的狠劲令人畏惧。

      终于,火车到站了。
      她数着时间,一路飞奔。流动空气灌入肺里,挤压,像膨胀的气球鼓起来。

      小县城在记忆里已经如相片陈旧泛黄,此刻出现在眼前却显得无比清晰鲜活。
      过时车型和低矮的砖瓦房屋,大婶在路边的菜摊讨价还价,煤厂一年四季发出轰隆隆的怪物轰鸣,长长的排烟管涌出灰黑浓烟,呛得天空愈发浑浊。

      小地方没有出租车,她招手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一直不断地催促师傅“快点”、“再快点”。

      “催命呀!”师傅咕哝抱怨,一边拿脖子上的黄白毛巾擦汗,气喘粗牛。

      许棠龄给了钱追到煤厂宿舍巷子里,里头很安静。

      待看到眼前的场景,她的心脏却倏地差点停摆。

      那是她曾经的自己——

      刚下过雨,地上淌着混合黑泥的污水。
      一个烂醉如泥的男人倒在楼道里,手里还攥着啤酒瓶,指着女孩狰狞笑道:“你等着!操.他.妈小.逼崽子,跟你那狗娘养的娘一样,都是张腿给男人的下.贱货……”

      女孩穿着宽大不合身的灰色衣服,满脸都是血,头顶还插着一块绿玻璃碎片,血一直往下淌,滴滴答答,浸透染了上衣。
      她似乎是想把男人拉上去,但男人又拿啤酒瓶往她伤痕累累的头上砸,于是她便上楼,提了一把菜刀下来。

      她提着这把刀,一步步走向男人,喊了声“爸”。

      “你干什么!”男人歪着嘴,不耐烦地抬起头,待看清了眼前近在咫尺的东西后,瞳孔里却顷刻间因恐惧而战栗。
      他想跑,身体却因为高浓度的酒精中毒无法移动。

      女孩把一团臭布塞入他口中,令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溢出细碎的呜咽。

      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尖离他越来越近……

      就在刀尖即将插.入他身体时,一只白皙漂亮的手却从旁边伸了过来,握紧女孩的手腕。

      好冰、好凉。这是池思思对那只手的第一印象。

      “松手。”女人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又低又轻,炸得池思思一激灵,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里沉甸甸的物件。

      可刚松开她就后悔了,要伸手去抓——女人已先她一步,另一只戴着医用手套的左手攥到了菜刀的柄刃。

      “小朋友,杀人不是这么杀的。”

      女人左手一旋,菜刀就轻巧地没入男人胸口。没有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她像是切猪肉一样,冷静切割着他的身体。

      做完一切后,她将现场和菜刀都处理了。

      恰好有人经过,她听到动静提前把女孩扯入了角落,抱在怀里,捂住她的嘴。

      外面传来一声尖叫,随后就有人叫嚷着,“报警!打120……是池家那个酒鬼,被仇家捅啦!”

      也是在这一刻,许棠龄清晰感受到了年少时自己的惊慌与恐惧。毕竟也才16岁啊。
      池思在她怀里埋着脑袋,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而她只是温柔地抚了抚池思的发顶,随后牵着池思的手,从后巷另一条路拐了出去。
      路上有很多人,池思身上都是血。

      许棠龄脱下身上风衣,罩在她身上。

      十六岁的池思身高还不到一米六,骨瘦嶙峋,像一张纸那样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被刮走。许棠龄的风衣拢在她身上,瞬间就拖了地。

      许棠龄拍拍她,又自来熟地揽过她肩膀道:“走吧,我带你去吃饭,顺便处理一下伤口。”

      池思仰头看她,声音很软,奶凶,带着一丝稚气和戒备。
      “你是谁?!”

      许棠龄张嘴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揉她的后脑勺,笑了一下说:“池思思,叫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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