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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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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冻死义庄的前一夜,宣镜允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画面细碎离奇,有很多人,很多事,包括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如同走马观花般出现在了她的梦中。
梦醒来,寒霜已经落满她的衣裙。
宣镜允动了动生疮僵硬的五指,抬起眼帘,回想着方才梦中的事情。
原来她几十年前,段承玉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她啊。
在她捡了他之前,万稚杳就已经帮他护住心脉,喂过甘露。
自己只不过是凑巧捡漏罢了。
可是,明明是段承玉先拽住她的裙摆,求她救他,
也明明是他先缠着她,死皮赖脸跟她回了王朝说好了一辈子做她的狗,当牛做马的!
怎么现在就成了她宣镜允嚣张跋扈,以势压人,霸占别人的救命之恩鸠占鹊巢了。
京都人人皆知,王朝先天师之女宣镜允不仅占了新晋总督段承玉几十年的救命恩人的位置,还对他百般刁难,折辱他,碾碎他的根骨,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现如今她一朝跌落云端成了阶下囚,他一跃而上成了王朝新贵,万人敬仰。
想要抱段承玉大腿的人数不胜数,不是没人想过抓了宣镜允做成炉鼎送给段承玉讨好他。
可是段承玉有更好折磨她的办法。
她父兄得罪的人太多了,不用段承玉出手,上京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被人驱逐辱骂,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身无立锥。
宣镜允承认,她父兄或许于王朝的百姓和各大仙门来说不是好人,他们恨父兄没人错。
整整十年,她每一年都在为流民施粥,为百姓盖房捐书,她努力成为一个尽善尽美的人,帮助了那么多人,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自己身边还是空无一人呢。
树倒猢狲散,宣镜允不会忘记那些喝过她赠的粥,住着她盖的房屋的人,在她父兄皆被斩杀的那天,攻讦她的表情和说的话。
百姓喝了她的粥,花着她的钱,却也把她当作十恶不赦的人。
说她伪善也好,作秀也罢,总归她成了人见人打的不祥之物。
段承玉从前尝过的滋味,也要一件件要她尝过一遍才解气。
仙门憎恶王朝,闻她落难,虽时不时讥讽嘲笑,但好歹没有落井下石。
只不过这样来看,留给她可以存活的地方不多了。
兜兜转转,流落到人间后,却只有一间破败的义庄可以做她的容身之所。
虹销雨霁,寒霜融化,宣镜允想起来了,和卞镜允初识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样好。
宣镜允的眉眼带着浅浅的讥讽。
宣镜允是王朝的天之娇女,根骨清奇,灵力无边,从小没少跟兄长去仙门比试,脾性自然带着一股傲气,只是跟段承玉认识后,她的这股傲气就淡了不少。
因为段承玉比她还要傲,自己的傲气在他面前跟熊孩子无理取闹没有区别。
段承玉在被她气急时会点评她几句。
年少无知,加之女儿家情窦初开,总把他的厌弃当作打情骂俏,是他不好意思。
宣镜允现在回想起当时干的蠢事,哀叹一声,真是惨啊!又蠢又惨!
她那时蛮横地将他叫到自己房子,娇羞地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尽管那时宣镜允爱段承玉爱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是还是可以看出段承玉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
她被这一闪而过的厌烦伤透了,她时金枝玉叶,什么东西没有得到过,她怨恨段承玉不喜欢自己,偏偏就要让段承玉娶自己,一辈子和她捆在一起。
烟雨三月,她跟着兄长去江南处理频频引发水患的蛟龙,特地带上了他。
段承玉那时已经跟她定下了婚约,尽管兄长还是非常不喜欢他,但看在她的面子上,终归还是接纳了他,将他视作宣家人,教他权谋计法,炼器画符。
那年秋天,段承玉处置了鬼域的鬼幽,王父大喜,加上父兄的引荐,段承玉进了朝廷领了官职,得王父重用。
宣镜允那时以为是段承玉聪慧,能力出众,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王朝那么多的贤才能士,王父偏偏重用一个仙门叛徒。
现在一脚踏入黄泉,她倒是想明白了。
段承玉他一直都知道救他的是万稚杳,他接近自己,为的只不过是借自己的势力翻身,跟仙门抗衡。
宣镜允从前问过他,为什么他要跟仙门决裂。
他只说是因为自己触犯了禁令,擅闯密渊,被师尊下令挖去根骨打入慌域,他为了活命,殊死一搏。
段承玉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清冷,眼底幽黑,宣镜允知道,段承玉绝对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但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死了。
一缕缕阳光透过窗户的花棱细碎地洒在她的脸上,窗边有人在低语:“新上任的总督也太狠了,灭了宣家满门,又杀了黎玄宗的几位师尊长老。”
“宣家也是倒了血霉,倒在谁手上不好,偏偏倒在了自己准女婿身上,听说宣家那个女儿求了段总督几天呢,他倒是个心狠的人,不仅不为所动,还把人家逼出了上京,如今妖鬼横行,一个小娘子怎么活下去哦。”那人语调悲哀,连连摇头,一脸的可惜。
另一人冷笑道:“要我说那段承玉就是一个凤凰男,踩着女人上位有什么好称赞的,要不是宣家人,这厮早就死在了仙门的刀剑底下,只可惜那个宣家小娘子了,听说那个小娘子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漂亮,也不知道段承玉是先尝后扔,还是碰都没碰一下,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段承玉也不是一般人啊。”
一人接话道:“你说他跟仙门到底什么仇什么恨啊,五十年前杀了仙门仙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转头灭了仙门满门,但是他杀宣家我还能理解,一个上门女婿,尊严肯定是被踩在脚底下的,哪个男人能忍受尊严被人碾的稀碎。”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换了一个话题继续闲聊起来。
只有宣镜允还留在原地复盘着刚才两人说的话。
宣镜允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如他们所说,只因为段承玉觉得尊严受损就杀了她满门,这个未免有些可笑。
宣镜允冷哼几声,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喝过她粥的人为什么反倒要恩将仇报了。
因为他们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厌恶早就,厌恶她可以高高在上做施粥布茶的善人,而他们只能可怜兮兮的接受她的赏赐。
他们能不能吃饱饭全靠她的心情和有没有空。
现如今早就跌落泥潭,成了跟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可悲的可怜虫。
他们觉得现在到了他们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
或许段承玉也是这么想的。
现在到了他高高在上,她匍匐在他脚边摇尾祈求的时候。
今年夏天,段承玉隐忍蛰伏七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可以跟她父兄抗衡。
父亲远在鬼域边界却被下令就地格杀,兄长被捉拿下狱,宣家上上下下皆被牵连,她被万家人控制圈禁,等她出来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宣镜允想要去求他,可是却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兄长偿还了他的罪孽,当年他是如何一刀刀剥去段承玉的仙骨,如今他也是一模一样偿还回去了。
镜允落下几滴泪,满目空寂。
破旧的木门咯吱作响,寒风将落叶卷进室内,镜允偏眸,瞟见了一个墨色的衣角。
“原来你躲在这里。”段承玉的声音夹杂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吹进宣镜允的耳朵里,半晌,宣镜允瘦弱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颤动了几分。
段承玉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宣镜允头顶的光亮,他开口,眸中倒映着她蜷缩在一起的身影:“三小姐平日最喜扬善除恶,救济百姓,人缘更是好到传出了佳话,怎么如今三小姐却只能寄住在这鬼幽都不愿意停歇的颓垣废址里了,这不应该啊。”
光影潋滟,宣镜允抬起头,扯了扯自己干燥的唇瓣,眉眼讥讽,启唇道:“大人恕罪,身子不好,就不起身给大人行礼了。”
宣镜允不会给段承玉任何在她身上找自尊的机会。
段承玉很久没有见到宣镜允了,昨夜听暗探来报在人间义庄有看到她的身影时,愣了很久。
他早就提醒过宣镜允。
不要可怜那些人,不要对谁都是一副好脸色。
他们不会懂得衔环报恩,有时间可怜他们,不如多想想怎么利用他们。
毕竟想要那些人听自己的话,只有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可怖和恐惧。
可是宣镜允不明白。
段承玉走近几步,对上宣镜允的眼睛:“你既知道我如今成了王朝的总督,应该回来求我的。”
宣镜允冰凉的五指攥到一起,几息缠绕,她才哑声开口:“我确实要求你。“
“我欠你的,今日昔数偿还,要杀要剐随便你,我父兄欠你的,他们也付出了代价。“
“仙骨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我执意要去秘境找神器,魔公主也不会被唤醒,我的仙骨也不会被强夺走,你也不会因我受罚。”顿了顿:“哥哥因为这事愧疚许久,父亲此番去鬼域,就是问鬼域之主讨要法器助你重塑仙骨,你的仙骨,我没有占用。”
段承玉闻言静默半晌,许久才开口:“过去这么久了,何必再提及。”
宣镜允垂下眸:“以你今日身份,想要探究过去之事应当不是难事,我说的是真是假,你稍稍查探一番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