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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如果岁月可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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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第一的位置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F班笨蛋抢走的事儿,A班老师被班主任说教了一顿。老师们和班主任一样不敢把一肚子憋屈发泄到这群少爷小姐身上,只敢在心里默默咒骂几句。
A班的负责班主任是个五十多的男人,只要他出现在学校必然西装革履,把自个儿收拾得一丝不苟。他是纽约大学本科,斯坦福的硕博和博后,三天两头地聊起他年轻时在美国的留学经历。
他这一套用在这些少爷小姐头上可真是一套昏招,在座诸位谁不是天之骄子,谁不是非富即贵,谁不是从小就环游世界?没有人会被他的话唬住,都把他当做乐子,私下还给班主任取了个绰号叫“王秃头”。
今天一放学王秃头就迫不及待地走进教室,把手里的一沓答题卡分发到每组第一排,说道:“你们看看,F班那女孩的思路,挑不出什么错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们相互间传着看一下。”
A班的天之骄子们对此颇为不屑——任你再厉害还不是要给我家打工,考的好又如何?
他们还是漫不经心地做做样子,答题卡停留在手上不过五秒就立马传给下一个,然后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冯媛满脸不悦地坐在座位上,朝左前方看了一眼。
应忱正在随手翻阅着一本《博弈论》,她无意瞥见他手腕处有一条暗红色的淤痕。
这次阿忱又是第二,肯定昨晚又被他爷爷用戒尺教训了……
冯媛心底一紧,正好此时前桌把一张数学答题卡传给她。
后桌的苏熙主动凑到她旁边,摊开那张试卷般大小的答题卡,眼神停留了好一会儿,恨不得将每一题每一笔都审视得干干净净。
“嘶,步骤如此清晰,竟然连一笔涂改划叉的痕迹都没有,说明胸有成竹!天呐小媛,这种程度的答题我还没见过呢!看来那个苏陌真的有两把刷子。”
苏熙啧啧咂嘴,一偏头却看见冯媛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函数那道大题,活像一只木偶。
她推搡了冯媛一下,笑道:“怎么?我们冯大小姐也被震惊到啦?”
“不…”冯媛依旧盯着卷子。
教室里的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她似是突然反应过来,立马甩开一旁苏熙。
苏熙一头雾水地靠在她课桌上,看她将剩余的答题卡主动收好送出教室。
“吃错药了吧…怎么这么积极?”
她追上冯媛,好奇地询问道:“诶,应忱不是还没看呢嘛,我觉得他最该看看,就像王秃头说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不然他总是万年老二也太不像话了!”
冯媛攥着答题纸的手愈发用力,答题纸在她手里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不用了,以免刺激到他。这一次只是侥幸,下一次就没那么幸运了,第一必须是我们A班的。”
看着冯大小姐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苏熙不禁一脸鄙夷道:“你还真是关心他…”
……
话虽如此,冯媛自看到答题卡那刻就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她一刻也不耽搁地来到F班教室外走廊上,隔着窗户往教室里寻找。
论坛上说这个苏陌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冯媛立即朝最后一排搜寻。
F班教室里乱哄哄一片,居然还有聚集在一起打游戏、化妆、做美甲的,丝毫找不到学习氛围,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倒数聚集地。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要是平时但凡从此处路过都是会感到晦气的程度,若非为了前来一探究竟,…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要论起对黎镜的了解深浅,必有她冯媛的一席之地。在青藤高中众人眼里的黎家大小姐一直是独来独往的冷冰冰形象,除了冯媛以外再没别的朋友。
刚刚答题卡上笔迹和解题技巧分明和黎镜的高度相似,甚至连根号的写法也一模一样!
黎镜总是把根号√写得跟“厂”似的,从来不加上尾巴处那个勾。
她往里瞧,靠窗最后一排确实有个清瘦的女孩儿,但不像传言中那样连一身像样的校服都没有。
那女孩正在埋头做题,时不时前桌的男孩会来骚扰她,她只是无语地笑笑,然后把一摞课本推到前头挡住他。
冯媛差点儿喘不上气儿,踉跄地背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想必方才的女生就是苏陌,不仅字迹…长相、气质也和死去的黎镜有几分相似。
她似乎在那一瞬间感到莫名的熟悉,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堵得慌的情绪。
但冯媛认为这个苏陌和之前的黎镜还是不一样,按黎镜的性格绝不会允许自己身处F班,绝不会允许自己和一群不知上进的暴发户为伍,更不会对着油腔滑调的男生笑——她黎大小姐甚至从来不笑的。还有,那个苏陌是右撇子,而黎镜是左撇子。
如此一来,她就放心了。
因为黎镜死了就是死了,再怎么像也不是她。黎镜是天山雪莲的话,她苏陌则顶多是公园水池里的睡莲,出身寒酸,终生与淤泥相伴。
冯媛嫌弃地离开这里,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异想天开和一时慌张。她可是公主,公主从不慌张,更别提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慌张。
……
今天彤彤家要外出走亲戚,所以黎镜刚好可以放假一晚,终于让楚尧逮到了好机会。
那家伙死缠烂打非得拖着她去欣赏咸鱼乐队的歌曲,还拍着胸脯保证“闻者落泪,见者伤心”,要是错过了就是天大的遗憾!
“你们不是偏向摇滚和轻快的民谣吗?什么时候迷恋起凄凄切切的调子了?”
楚尧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你去了就知道啦~”
黎镜拿他实在没辙,刚好今晚没有家教任务,加上上次和酷姐Ava一起玩自己的音乐十分有意思,所以她嘴上说着没兴趣,身体却诚实得不得了。
咸鱼乐队在学校整了一间专属练习室,地方很大,空间宽阔,南面是一方舞台,北面是观众席。
她离老远就听见架子鼓的鼓点,楚尧在前面引路,双手插兜,一副屌炸天的气势。
他站在门口,摆出迎宾的姿势,毕恭毕敬地说道:“欢迎学霸小姐位临!”
“是莅临。”她纠正道。
阿来、胖子、Ava都在,他们仨不约而同地看向他俩,阿来呯呯嘭嘭地奏响一段曲子,Ava鼓掌欢迎,胖子把手指插在嘴里憋出长长的哨声。
“苏陌同学——恭喜你勇夺第一——”
咸鱼乐队的四人齐齐喊出这句祝福。
黎镜扫视了四人一圈,依次看到胖子炯炯有神的眼睛、阿来轻轻上扬的嘴角、Ava微微挑起的下巴…还有楚尧他那洁白的大板牙,乐得跟傻子似的。
或许这些相识不久的…“朋友”?她也说不清楚他们算不算得上自己的朋友…是真心为自己感到高兴,因为澄澈的眼睛不会骗人。
“谢谢,你们都知道?”
“那当然!”胖子抢先一步说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厉害,青藤那些砸了无数教育资源和金钱堆砌的所谓精英都干不过你!”
一向忧郁的阿来破天荒地竖起大拇指:“你牛逼~”
就连酷姐Ava也朝她抛来媚眼:“不错嘛。”
你看,只要立于群峰之巅,他们都会抬头仰望你。落后于你的人会追究你来时的路,掀开你努力隐藏的伤疤,你蹚过的一路泥泞和满身尘土也许会变成他们重伤你的武器,可总有那么几个人会为你欢呼。
楚尧知道她嘴上毫不在意其他人的言论,其实内心孤独得不行。
一个人的内心可以是自由的旷野,比如他自己;可以是凡人烟火气的小吃摊,比如胖子;可以是热烈后归于平静的花火盛会,比如Ava;也可以是贝加尔湖畔,比如阿来。
至于苏陌呢?
她的内心是戈壁大漠,初看雄壮再看荒芜?
亦或是亚马逊森林,看似生机盎然的多雨之地?
还是冬天的伊斯坦布尔,盛大又寂寥?
不,都不是。
苏陌的内心更像马里亚纳海沟,一个光到达不了的深渊之地,寒冷刺骨、不起波澜,却让人始终坚信会发现某些坚强的生命蜷在那儿。
所以他带她故意来他们的秘密基地,他相信和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定也能成为她的志同道合。
“准备好了吗苏陌同学——show time! Are you ready?”
她比出ok的手势,然后静静地站在观众席前面,不是坐着而是站着,这样就不用抬头仰望他们了。
随着前奏响起,阿来的鼓点竟出奇的温柔,是她从不曾感受过的。Ava今天没化烟熏妆,也没贴她那夸张的假睫毛,更像一个温柔姐姐了。
楚尧今天没弹吉他,而是双手扶着话筒,已然做好了用歌声征服众人的准备。难道这就是主唱大人的自信?!
“看青草穿白雪
听见森林的音乐
忽然发现陌生世界
天上湖蓝色雾
这旅途 往前一步
迷雾深处……”
每一次心跳,每呼吸一秒,如飞鸟掠过河谷山涧,如蝴蝶振翅落在她的手心。
这首歌,她曾听过的。
“楚尧,为什么是这首?”
她明知他听不见,还是问了。
“苏陌,每一次见你时你都不开心,我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总是满腹心事,却不愿意和别人诉说。那现在呢,你有感到一丝自由了吗?”
他明知她听不到,还是问了。
“风轻吻地平线
阳光跳舞和蝴蝶
每个明天都是冒险
天上湖蓝色雾
这条路美妙清楚
日落日出
每一声心跳每呼吸一秒
去找寻自己的骄傲……”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李若宁女士随手把正在播放的动画片关了,将切好的新鲜果盘端到书房里。
“彤彤,下次记得不看电视的时候把电视关了,吵到哥哥了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哥哥在陪我下围棋呢!他又没有在写作业!”
小女孩一脸骄傲地说道:“妈妈,我还成功吃了哥哥一枚子!”
李若宁女士半信半疑道:“真的?你应忱哥哥厉害得很,你能吃他一枚子,怕不是人家让着你!”
她这么一说,彤彤立马不乐意地解释道:“才没有!哥哥从来都是不让着我!是苏陌姐姐教我下棋方法的,我用她的方法成功困住了哥哥!”
“苏…陌?”
对面沉默的男孩霎时抬起头,手里不停地捏搓着一枚黑色棋子。
站在一旁的李若宁突然想起来补充道:“小忱,彤彤的家教老师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女生,说不定你还听过她呢,是个负责又认真的孩子!”
听过,当然听过。
这个苏陌是刘阿姨的女儿,被妈妈硬塞进青藤高中,想不到她竟然在月底测试中占了第一的位置。
而那个位置,从来都是阿黎的。
应忱问道:“刚刚那几步棋…是她教你的?”
彤彤点点头,傲娇地说道:“是啊,怕了吧?”
他的眸子又低沉下去,倒不是因为被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占了便宜,而是因为小丫头那几步围棋的路子实在熟悉,熟悉到像是…阿黎的手笔。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是她?
应忱只是觉得自己忧思过重,自打阿黎意外亡故后便时常感受到她的影子和气息,仿佛她从未离去一般。
如果那天没有约她出来,如果之前早点儿同他说清楚,如果岁月可回头!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奔向阿黎,紧紧拉住她的手。
在唯物主义的世界和立场下,他多么希望神灵存在,让他能够再次拥抱她,陪伴她。
“哥哥你怎么了?你发什么呆呢?”
回过神来,对面的彤彤争眨巴着圆圆的眼睛盯着自己。
“没什么,你这次进步很大,你的老师也很厉害,比我稍稍聪明一些。”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