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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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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这是个梦,上次我需要在人面前脱裤子还是几百年前。
但我还是放任自己在那张桌子上扭动,像条被点燃尾巴的蛇。耳边有人在大笑,带着斯塔夫的弹舌调调。他嘲笑我是个经不起诱惑的肉虫,东西摆在面前,都不用多说,自己就撅着拱着凑上去舔了。
哎呀,真是废话。不然你以为我干嘛不直接醒过来,偏要在梦里跟你这长了个猪头的贱东西费口舌?还不是因为有些欢乐只能在梦里享受?
我感受热,体味冷,在恍惚之中咯咯直笑,将嘴边的任何东西紧紧咬住,吞进喉咙最里面。我轻蔑地鄙夷他人,享受这虚幻的快乐,讥笑自己的可悲。
唉,怎么会有人在梦里也自我检讨?我是那个写《忏悔录》的卢梭吗?
*
Richie睁开眼。
他浑身冰冷,指尖发麻,耳畔还回荡着爆炸余响般的嗡鸣。
男人呜咽一声,在地铁座位上扭动着身体。他裹紧身上那件廉价的棉衣,无意识地咒骂了一句,为那些被遗留在梦中的欢乐。
而这句咒骂引起了另一些人的注意。
在Richie骂出声前,他的斜前方站了三个男人。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还有一个金发嫩男。
他们不知道在吵什么,一个二个看上去都跟磕了没两样,那个金发仔还挥舞着手里的东西,漂亮脸蛋格外扭曲。
直到他们听见那句咒骂,争吵才停下。
他们一齐扭头,看向蜷缩在座位跟挡板间的流浪汉,整齐得像动画一样。
“干!我还没注意到那儿有个人!”
高个子扯着嗓子惊叫。
“*的,我还以为那家伙冻死了,就没管。”矮个子咒骂着,“他不是脸都青了吗?!”
金发小帅哥看上去快哭了:“所以我早说过!我们就不该接这趟活!咱们只是新人,有的是人能干这事儿——老天,原谅我好吗,恳请您原谅……”
他的矮个同伴骂他:“住嘴!别哭哭啼啼像个怂货。你他*刚才开枪的时候可没这么软蛋,拿出点男人气概来!”
高个儿悄悄看了眼身后,又压低声音:“不是,那家伙怎么办啊?我们还没商量出来吧。”
“去你*的!”矮个儿愤而怒骂,“我他*就不该跟你们两个怂货一起干这事!”
在嘈杂人声中,Richie的眼皮痉挛着颤抖,勉为其难地撑开自己,让那下面的眼球重见天日。
那是两颗颜色不甚雷同的眼珠。仔细看的话,很容易就会发现左边那颗透着显而易见的塑料质感。虹膜蓝得夸张,巩膜白得异常,连血管都懒得刻画。而他自己原装的那颗则布满血丝,看上去跟活死人没啥差别。
唯一的区别只有虹膜。
这个满脸胡茬,头发看上去像现代昆虫标本展的流浪汉,有一颗紫得透亮的原生眼珠。
他眨眼,再眨,模糊的视野终于聚焦。
前一天晚上过量的劣质酒精让他头晕目眩,眼前雪花般飞着蚊子,只能勉强看看眼前景象。
——三个卫衣小孩,一把点四五,半个炸开花的脑袋,一面溅满血的玻璃窗。
……唉,这是什么烂摊子?他还宿醉着呢。
“没办法,你待会把这玩意拖下去。”
矮个长叹口气,用枪口指指长椅上已经被他们轰爆脑袋的人,又转向金发小帅哥:“你去给那流浪汉一枪。对准了打,别浪费子弹。”
金发男孩惊惶地摇头,眼珠子瞪得好似甲亢:“不不不,一个就已经——我不要再——”
“那你他*来这儿干嘛的?跟我们玩过家家游戏的吗小妞?!”
矮个破口大骂,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枪,把沾满鲜血的枪口猛地塞进这孩子嘴里,听着人哭哭啼啼的呜咽声,脸上扭起笑容。
“我们已经发过誓了,我们已经成为光荣的组织的一员——所以他*的别再跟我闹别扭了,不然我就把这铁玩意塞到你那漂亮的小**里,听懂了吗?”
很有力的威胁,很下流的逼迫。
矮个本以为自己会看到这张鼻涕眼泪乱流的脸点头,却只看到这蓝眼睛越睁越大,嗓子里的呜呜哭声也越来越响,像被吓得连求饶都忘了。
“真他*没种。”
矮个儿啐了一口,把枪管从他嘴里拔了出来。
但正当他要把枪塞进金发男手里时,他听到这没种的同伴颤抖着声音说话了。
“他,他过来——”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
矮个没能及时反应过来,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没有哪种类别的眼花能看到一把匕首扎进人脑门。
血也没反应过来,迟疑几秒才从刀口往外淌,很快就流到金发男孩被枪撑裂的嘴角,跟那儿的血汇成一团。
死者本人显然也没反应过来,还睁着那双漂亮的蓝色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矮个儿——或者是他背后的人。
矮个儿打了个寒战。
他转过头去,看到那个流浪汉。
两秒之前,他抽走了高个儿怀里揣着的匕首,随手一扔,插进那金发孩子的眉心。
“借一下刀咯。”
那家伙这么说,先斩后奏,声音哑得像乌鸦在电线杆上嘎嘎叫。
他站在那儿,按着高个儿的肩膀,亲昵得好似对方多年挚友,胡子掩埋下的嘴笑得略带敷衍,露出一口对流浪汉来说有点太整齐了的白牙。等等,谁家流浪汉天天刷牙?
矮个儿愣住了,高个儿也愣住了。
在后者即将发出惊天尖叫的前一秒,Richie伸出了手。
他不比高个儿矮多少,不费吹灰之力就用右肘钳住了他的脖颈。随后,左手将下巴往右推。高个下意识地抗拒这股力量,又瞪大眼珠向同伴求救。但在他硬着脖子朝左扭头时,却听到耳边一声哼笑。
跟他小时候做对了数学题,他那死掉的老爸发出的赞许声一模一样。
Richie的左手猛地转向,钳住下巴,顺着他扭头的方向,轻轻推波助澜。
咔嚓,人死掉的声音不大不小。
流浪汉似的男人放开手,任由尸体软绵绵地倒下去,又抬头看向对准自己的颤抖枪口。
他等了两秒,随即叹气:“新手吧?给你条建议。”
他对枪口后那双惊恐的眼睛微笑,体贴地开口。
“下次对准了人,马上开枪。不要给我留时间。”
矮个紧咬牙关,扣动扳机。
子弹带着火星出膛,射击者侧身闪躲,身形影子般震颤。弹头穿透棉衣,擦过侧腰,空腔撕裂皮肤、脂肪,最后遗憾地掠过肌肉表层,就射进后面的座椅里。
“噢,可惜。”
Richie这么说,声音从矮个头顶落下,“下辈子再试试吧。”
下一秒,他扣住矮子将要再次扣下扳机的手,猛地一抬,将下发子弹射向头顶。随后顺手卸枪,在手里翻转一圈,塞进这可怜家伙嘴里。
火花在脑袋里炸开,新的血溅到玻璃上,杀人者跟被杀者的混在一起。
“哎呀……在车厢里乱开什么枪。”
Richie长吁口气,把手伸进棉衣里,去摸子弹蹭出的伤口。
湿热的黏稠触感呈现在指尖,肾上腺素催促他试试看,摸一下,掐一把。Richie怒斥自己的大脑,说你真是个疯小子,但我完全同意这个建议,遂伸手探进伤口里。
特别痛,痛得Richie一个激灵,颤抖着吸进一口气。
唉,也算是弥补梦里没能享受完的快乐了。
他略带惆怅地抽出手,在裤腿上擦擦血,上前打量长椅上那具唯一不出自他手的尸体。虽然只剩下半张脸,但Richie仍能看出这人生前长得有违人伦。凸出的眼珠好似鲶鱼,半边大鼻头挂着细密的黑点。
难怪会被杀,正常人很难对着这种丑东西保持理智。
Richie没兴趣继续看下去,也不想在意这可怜虫脚边的皮箱。
三个愣头青,一把显然来自非法渠道的制式武器,一个携带着神秘箱子的丑男。这三个要素条条都是高高升起的警戒旗,Richie对那之后的腌渍事再了解不过。
但他累了,他已经累了很久,懒得再去理睬。
地铁开始缓缓减速。
喇叭失真的提示音里,口齿模糊的播报员念着这列车的名称与编号,又报出一个治安混乱的街区名字。
Richie打了个哈欠,在车彻底停下之前,用脚尖把箱子踢到了座位底下。
然后,这流浪汉裹紧他的棉服,慢悠悠地走向车门。他走上混乱的站台,消失在成百上千与他相同的流浪者中,像水滴没入大海,沙砾归于荒漠。
*
“姓名。”
“Gunman.”
“我是说,真名。”
“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警司从眼前蜡黄的纸张上抬起头,看向眼前的金发男人。
面容真是英俊,相当正统的英俊,恐怕符合大多数人对英俊的定义,比起坐在这儿更适合去当画报男郎。连审讯室这照死人一样的光源,照在他脸上也像什么时尚硬照。
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不会超过三十岁,从资料来看应该是二十七岁。然而,这种人的出生档案大多是后补的,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他的实际年龄依然成谜。起码从外貌看来,他的确是个二十多的年轻人。
可那双眼睛却唱着反调。
浅蓝的虹膜,淡得接近银色,边缘近乎与眼白融合模糊,而瞳仁也因此黑得分外尖利。那其中的神色很罕见,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直白,一般来说要么属于孩子,要么属于精神变态。
“……你叫Gregory·Fowler,至少你的出生档案上是这么写的,身边人也是这么叫你的。我们认识这么久,你还是不习惯配合审问。”
警司叹口气,弹了弹手中的纸张,“你出生于大马士革C区,母亲是Melissa·Fowler,父亲是Johnason·Fowler,小学就读于当地社区学校。以上有多少是真的?”
Greg眨眨眼睛,他做这个动作时有些笨拙,像施展刚学会的技巧——人类需要学习如何眨眼吗?
“我不知道。”他老实回答,至少看上去态度如此,“但档案这么写了,那应该都是真的。而且你很了解我,Colin。”
Colin警司与他对视,耸耸肩:“那可不一定,Greg,这年头连性别都能改,没什么不能被篡改的。”
“这样啊。”Greg听上去像刚学会了勾股定理,“我明白了。”
以上对话进行过很多次。
每次有新上司对Greg感兴趣了,他都会被叫过来,给他们演这么一出戏。没办法,这位连环杀手只能跟警司正常对话,换了别人根本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重复审讯不少见,可让同一个人反复问一串问题还挺别出心裁的。
况且,警司根本不需要问这些问题,他可太了解Greg了。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
毕竟这次的目的不仅仅是让上司看看热闹。
这年轻的金发男人低下头去,用柔顺的发顶对准警司,像在打量自己被铐在桌底的双手。
警司继续询问:“我听医生说,你对自己的童年毫无印象?”
“是的。”
“只记得自己成为‘Gunman’之后的事了?”
“是的。”
“你可是个传说,还没入行就因为那个案子声名赫赫了……那些技巧都是无师自通的?”
“哪些?”
“杀人技巧。”
犯人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桌底,移回警司脸上。他看上去很平静,让人联想到白雪或者金属的银眼睛缓慢眨着。
“不是。”他第一次给出了否定答案,“我学得很快。”
“那你可真是天赋异禀。”
Greg,或者说Gunman,这位臭名昭著的自由杀手轻轻哦了声,点点头。
“谢谢夸奖。”
警司的嘴角有点抽搐,他在拍桌爆笑跟大骂出声间犹豫。
现在单面镜那头的上司们是什么表情,他想都不敢想。
自被捕以来的数年时间里,这位绰号Gunman的年轻杀手一直稳定地保持着这种状态。介乎听话的幼童与执行指令的机器之间,情绪稳定得惊人。
面对任何形式的挑衅,他都不会给出反应,心平气和得堪比教堂圣徒,搞得大家隔三差五就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连精神科医生都做了判定,说他绝对不是装的,他就这样。
上司们得知此事时,大为欣喜,说好啊,情绪稳定更适合执行这项任务啊!只有警司心中悲苦,心想完蛋,这跟叫八岁小孩去杀人有什么两样,基斯城完蛋了。
“好吧,Greg……”
警司顿了顿,换了个称呼,毕竟外面有人在看,“Gunman,既然你精通杀人技巧,那要不要考虑为我们使用这些技巧?”
桌对面,年轻犯人的睫毛抖了抖。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警司,像在等候他接下来的话语。
于是警司压抑住叹气的欲望,继续说:“我们需要你去做一些事情。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允许你在外自由行动——当然,是在佩戴电子项圈的前提下。你已经被捕数年,审判流程也已经走完,我想这或许是你目前所拥有的最好选择。”
Greg沉默了片刻。
他轻轻开口,像怕吵到空气里的灰尘:“你想让我当警察的狗?”
“呃,也不能这么说……”
“不行。”
警司被噎得一时哑言,他预想过这孩子会拒绝,但没想到如此直白,同时还给出了一个完全不属于他通常水平的暗喻,很让人惊喜。
他循循善诱:“你想错了,这不是什么主从协议,这是雇佣关系。”
Greg不再看向警司的眼睛,他垂下头:“不行。”
“你可以拒绝,你有选择的权力。但你要明白,Greg,你犯的事足够让我们把你送去枪毙五百次。”
“不行。”
“……你下周就要死了,孩子。”
“我被通知过。”
“那是电椅死刑,摧毁你的内脏、你的肌肉、你的大脑。当然,如果电压合适,海绵湿润,没有任何意外的话,你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失去意识,还算比较人性化。”
警司停顿片刻,压低声音,“但你知道的,Greg,这里是基斯城,基斯城盛产意外。”
头顶的大灯直射而下,刺目白光旨在摧毁犯人的理智,让他们知无不言。
但Greg在这束白光下沉默着,光点在他白皙且半透明的皮肤上盘旋。他像一尊寂静的受难像,近乎麻木地接纳一切苦痛。
“我知道了。”
他这么说,“我下周就去死。”
警司沉默了。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一分钟后,他长叹口气,对着房间角落打了个手势。
很快,几名特警鱼贯而入,他们将沉重得令人牙酸的枷锁重新套回Greg身上,连嘴都被黑色布条紧紧覆盖。
警司注视着这年轻的杀手,看他被绑上带滑轮的束缚架。这群人甚至不敢让他自己行走,怎么,怕Gunman走路也能用腿搞死三个人吗?
……话说回来,他真的可以。
无论如何,这次劝说算完蛋了。
警司长叹口气,向后倒到椅背上,随手翻翻眼前的文件。Greg显然最适合做这件事,他们需要一个听话、麻木、厉害又没有好奇心的亡命徒。这种人不少,但绝对可信的不多。
总而言之,他们需要找其他人来干这活。
之后的事跟警司就没关系了,或许他会被悄无声息调离基斯城,或许他会被扔去某个无关紧要的岗位——那都没关系,警司只是有些唏嘘。
原来这世上真有安然赴死的亡命杀手。
但当他翻到某一页时,束缚架上的人移动了他的银色眼睛。
在瞥见那页纸张后,他瞳孔一缩,随即开始点头。
以很快的,几乎称得上疯狂的速度点头。
下一秒,五支枪就对准了他。特警队长毫不犹豫地按下了电击钮,并对着对讲机大声报出代码。
电流顿时击透人体,麻痹和剧痛顺着血流奔腾。Greg猛烈地颤抖着,可他仍然在点头,紧盯警司的脸,瞳孔缩小成针孔。
警司一怔,随后猛地起身。
“快停下!他*的,停下!”
他绕过桌子,冲向束缚架。特警立刻拦下他,警司又骂一声,扭头冲着单面镜声嘶力竭地吼叫。
“他答应了!快,他*的快让这群人把电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