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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颗 喜 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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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夕唐大学一毕业,就拒绝了老师提出的继续留校的建议,毅然决然的一头扎进了承海市那家最大的三甲医院的临床心理科,正式的开始了自己的社畜生活,每天忙的不分白天黑夜。
而今天恰巧是实习期的最后一天,顺利的度过今天,他就能留在这家医院。
清晨,下了挤得水泄不通的地铁,走进承海市人民医院。
陈夕唐同往日一样去到心理科室,刚下夜班的护士小何顶着两只浓重的黑眼圈,苦哈哈的跟陈夕唐抱怨说:
“我都服了,你说护士难道就不是人了吗,啊?整天当牛做马。六床的李大爷,昨天晚上非说自己多吃了一顿药,跟他说医务人员不可能出现这样的错误,他死活不信,拉着我去药房查药,当着面把药数了三十几遍才肯罢休,三十几遍啊!数到最后我眼都快花了。”
陈夕唐拿起旁边的水顺手拧开递给小何,安慰道:
“辛苦你了,今天回去好好休息。”
其实心理科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虽说所有人都渐渐习惯了,性子也被磨得越来越耐心,但有时也避免不了心力交瘁,也就只能嘴上抱怨抱怨。
小何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然后将瓶子捏的吱吱响,仰天长叹:
“今天谁都别打扰我,我要睡十个小时!”
但还未来得及实现的愿望即刻被科室的紧急铃声打断,二人对视一眼,立马恢复了严肃警惕的表情,快步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站着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和陈夕唐同一批来的一个女孩子站在中间面对着主任,声泪俱下。
“对不起,我就是随手把病房的门禁卡放在了诊疗室的桌子上,我没想到会被病人拿走,还偷偷跑了出去...真的对不起。”
“你没想到!你穿上这身白大褂的第一天,你就应该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责任,你以为你还是在学校里吗?这是医院,不是给你们过家家的地方!”
主任在对面黑着脸,大声的呵斥。
女孩满脸歉意,哭的更凶,整个人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下面站的一群人也同样是焦急地神情,屏着呼吸,这并不是小事情,万一病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是谁都担负不起的后果。
这时,有人急匆匆的跑进会议室。
“天台!人在门诊楼天台!”
众人急匆匆赶去。
天台顶层早已围了几个医生,还有一部分人围在旁边但没有上前。
中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坐在墙角双手抱膝缩成小小的一团,抬起头来,面色苍白,稚嫩且麻木的表情上泛起淡淡的疑惑
“我就是太闷了,想透透气,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好像不太明白,自己就是想来吹吹风,为什么会引起这么大的关注。
“你想透透气,我陪你。你想去哪里玩,等你好了我都可以陪你去,但现在我们先回去,好吗?”
女孩的主治医生轻声劝着,想顺势向她走近一点。
“你骗人!不会好的!不会好了!!”女孩的情绪突然一下子变得很激动,继续喊着:
“已经六十九天了,你知道这六十九天我是怎么过的吗?它日日夜夜的折磨我,我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那些白色的药片,变得越来越多,但没有一粒可以让我从这样的状况当中走出来了,你们都骗我!”
女孩崩溃的大喊,喊完之后像是由于一时缺氧,张着嘴奋力的呼吸着,原本苍白的面庞上布满痛苦与挣扎。
“我累了,许医生,我不想再坚持了,放弃吧。”女孩像是用尽为数不多的力气,绝望地向对面的医生说。
女孩的声音很轻,但那轻飘飘的声音随着风声就这么飘进陈夕唐的耳朵里。
陈夕唐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喉咙被人用力的扼住,然后慢慢收紧,窒息感一下子从喉咙传到心脏,又在心脏换为密密麻麻的疼痛传到指尖,他只能紧紧地握住拳头,让指甲用力地戳向掌心。
有人也曾这么对陈夕唐说过,她说:
“妈妈累了,唐唐,我不想再坚持了,放弃吧。”
另一边许医生还在努力的安抚着:
“再坚持一下,都已经坚持这么久了,我知道会很辛苦,但是我们所有人都会陪着你的。”
女孩的妈妈在一旁早已哭的泣不成声快要晕厥过去。
“妍妍,妈妈求你了,我们回去吧”
“而且你前几天是不是还和隔壁床的小朋友约着好了之后一起去看电影?她还在等着你,她们也会和你一起努力摆脱疾病,你们都会好起来的”徐医生说。
“嗯,我们约好了”女孩哭着。
终于,小女孩向许医生伸出手,又扑进母亲的怀里。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院长甚至抬手轻轻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但唯独陈夕唐。
过往的影像同现实重叠,他分不清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究竟是来自此刻还是从前,他只能看见自己变为伤疤的伤口再次开裂,而里面腐烂不堪。
他转身离开天台向住院部走去。
穿过人员密集又嘈杂的缴费大厅,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埋进了满是泥沙的土地里,砂石顺着自己的嘴巴耳朵鼻子流进身体里,他难受极了,于是埋头越走越快。
一不留神,恰好和对面低头看着缴费单子走过来的男人撞上。
“不好意思”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缴费单掉到地上,两人都伸手去捡,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间陈夕唐抬头望向对方。
全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画面被定格停滞,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看得见眼前沈晖的脸。
而沈晖也同样盯着他看,诧异、震惊、茫然,两人多年后再次重逢,在万般情愫流转之间,好像唯独没有了当时的亲密无间与熟稔。
那一瞬间,随之代替的是更为遥远的记忆。
不知为何,接二连三的刺痛让陈夕唐在此刻突然很想流泪,以至于眼中唯一清晰的沈晖也逐渐模糊。
这时一个穿着风衣的女人抱着一个小女孩走过来,站到沈晖身边温柔的问道:
“费用交好了吗?”
两人都像是被这声音重新唤醒,陈夕唐更是像当头迎了一棒子,眼神从刚刚的混沌瞬时清明。
他转身,他不能再呆在这,他要离开这,趁自己还有力气支撑。
“陈夕唐!”
沈晖在背后叫他。
陈夕唐反而逃得更快些。
原来时间流逝,改变的不止容貌与年龄,还有同两人相关的一切,就像从前,那人从不叫自己陈夕唐。
原来已有多年,自己再没被人叫过喜糖。
他越走越快,穿过满是医患的大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也穿过冰冻绵长的冬季。
他像是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县城,回到了第一次见沈晖的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