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时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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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甲落在缓冲区，驾驶舱层层解锁，林衍从掀开的防护甲板间利落地钻了出来，一下机甲就和某个人撞了满怀。
“啧。”那个人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很清冷，“这么急着跑干什么？让我看看！”
“哥哥！”林衍被他捏扁搓揉，无奈道，“我真的没有受伤，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话一出口，林衍的脸颊就被程渊一把捏住，两人四目相对半晌，直到程渊亲自确认了他确实全须全尾，这才放开他。
“少来，我自己下的命令有多危险，我自己不知道吗？”程渊敲了敲他的脑门，“够争气，没让我失望。”
战场上的紧绷心情在取得胜利的那一刻，便立刻如潮水般退散，如今程渊在稀薄的良心里再度捞起了关怀之意，而林衍也在悍不畏死的冲锋后，表现出十二分的恭顺乖巧来。
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远道而来准备贺喜的玛兰妲见势两眼一翻，对这场景表达了十足的震惊与讽刺之意。
在指挥官缺德又赌命的战术里滚过一遭，这两人还能保持如此“纯正”的兄弟情深，不是一个傻一个坏，就是一个心态好，一个脸皮厚。
“收收你们这闪耀的演技吧，影帝们。”玛兰妲把手伸到鼻尖处，厌恶地扇了扇被这对塑料兄弟熏得有些污浊的空气，“再晚就真的有记者要来堵门了，现在跑还来得及。”
她指了指休息室的大门，好心提醒道：“这门有锁，换衣服的时候把门锁好，随你们躲多久，我会假装你们早就走了，把无关人士都打发走。”
“不然一起被拦下来，被发现这次比赛的新秀和先锋军统帅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我看你们怎么办！”
“你说话真难听。”程渊冷笑一声，刻薄的玩笑让他周身的气质美得带些虚幻的成分。
“什么叫不清不楚的关系？帝国法律白纸黑字的条款看不懂吗？临时监护关系！”
“好好好，队长我不跟你一般见识。”玛兰妲低声下气地认了个敷衍的错，“可是今天你们也都没带全息伪装设备不是吗？没有那东西，就装不了蒜，有多少人在盯着你们啊，我想都不敢想！”
林衍并不认为这是很大的威胁，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随即直起身，拉着程渊的手腕闪进了休息室蓝色的大门后：“谢谢您，玛兰妲长官。”
“哟，挺上道啊小鬼。”玛兰妲嚣张地笑了几声，大咧咧地回道，“随时欢迎来先锋军锻炼哈，我们这可好久没来新人了！”
林衍听着门口的军靴声渐渐远去，不由得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还没敲定最终的结果，他就已经在年轻副部的笑声话音里想象起未来的模样。
先锋军是帝国与联盟在第二星系最微妙的桥梁，帝国也许对先锋军忌惮有加，但联盟可不这么认为。
先锋军由数千年前的银河远征军脱胎而来，一向都与人类最高尚的信仰而奋斗，如今是孕育了这支队伍的帝国背离了道路，但又心虚而贪婪地攥着不放。即使联盟如今衰弱得摇摇欲坠，也不至于对这样的队伍翻脸。
林衍想，虽然目前哥哥的态度仍旧是虚与委蛇的温柔，但多少还是带着真情实感的，自己出事，他确实是有想捞的意思，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胡思乱想着，直到身旁传来一声幽幽的询问：“还要牵着我的手发多久的呆？高兴得连换衣服回家都不记得了？”
林衍瞬间从畅想中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拉着程渊的手已经发呆了好一会了，一旦反应过来，就一点都不敢看程渊的脸，之好狼狈地抱着衣服，一溜烟跑进了帘子后的隔间里。
久违了，这少年情怀。他捂着自己砰砰跳着的心脏想，手指怎么烫得这么厉害？发什么神经？
自己一定是被胜利冲昏头脑了。
他三下两除二地脱下了作战服，衬衫妥帖地扣上所有的扣子，直到最后外套披上的那一刻，口袋里的新机甲核不知为什么骨碌碌地掉了出来，在地板上滚了两圈。
林衍弯下腰，指间触到它的那一刻，可变形的材料便敏锐地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变换成了一片腕带，缠绕在林衍的手腕上。
“还挺智能的。”林衍看着腕带上闪烁着的生理数据，有些惊讶，“这玩意居然功能还挺多，不愧是定制型军用机甲，连机甲核都像个殷勤的保姆。”
但马上他就笑不出声了，因为这个“机器保姆”在尽忠职守地扫描一遍林衍后，得出一条结论：“心率偏高，血压上升，血管内激素浓度高，请保持平和心态。”
“怎么会？”他吃了一惊，“是不是有点太忘乎所以了？”
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大脑确实有些兴奋，脑袋微微地发晕，有点像之前被拉去交际的宴会，喝了几杯酒那样飘飘欲仙的感觉。
林衍下意识地摩挲着指尖，想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一些，但却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双手刚刚紧握过另一个人的手，触感能觉出清晰的骨骼轮廓，纤细却很有力。
“……”林衍顿觉指尖发烫，腕带尖叫一声亮了红光，他索性把机甲核化成的倒霉东西解下来扔在了一边，眼不见心为净。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心不静？林衍关闭了大脑，不想去细思这个问题的答案。
……
等折腾完又到了夜晚，飞梭静静地从赛场滑出，往首都星的城区飞去。
“饿吗？”程渊探头问坐在驾驶位上的林衍，“想吃什么自己说。”
林衍挑了一下眉毛：“难不成哥哥你要亲自下厨？”
话说回来，还从来没见过程渊下厨呢。他有点担忧又期待地想，要是真的很难吃，他也有把握甘之如饴地演戏。
可惜面前不正经的监护人没给他演戏的机会，理所应当地回答：“诺玛接管家庭系统做一顿不就好了，还用麻烦我吗？”
被当成廉价厨房系统的高级人工智能一点也没有脾气，声音活像个殷勤的保姆：“好的，已接入系统云端，根据到家时间预热厨具设备。”
伟大的科技时代啊，人工智能都能热衷于当妈妈，真好。林衍不由得感叹道。
等到了家打开门，智能家居早就忙好了一切，炉上热茶冒着腾腾热气，常用菜品也被管家机器人从冰箱中挑选出来，等待着屋主回来检阅。
程渊虽然懒得动手下厨，使唤起人工智能还是得心应手，他带着机甲核闪进了厨房，没过一会就端着不少吃的出来，热气腾腾地也能凑出一小桌晚餐，足够两人享用了。
晚餐是一段放松的时光。林衍低头吃饭的间隙里偷偷抬眼看坐在他面前的青年，只见对方丝毫不放松姿态，肩背挺直，脸上却仍挂着与平日里丝毫不差的笑容。
多温和的假面啊，林衍在心底叹着气，要是曾经的自己，可能就信了他嘴角的弧度。
程渊有着上位者独有的气质，又在军部经营多年，就算是再不通政事也不会天真单纯。他常年挂着伪装的假面，谙熟地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傲慢的先锋军统帅，无情的首席指挥官，温和放松的兄长……但仔细看就知道，他怒不上心头，笑不及眼底，就像是和世界隔着一层铁幕。
一头栽进相信他的陷阱里准没好处。林衍想着，前世的结局就是明证。
但程渊只要一皱眉头，他的心就也跟着揪了一把，什么担忧害怕都扔到了一边，奇怪的很。
这算什么？口嫌体正直吗？
总之这顿晚饭吃得林衍有些没滋没味的，他叼着勺子含糊地开口问：“哥哥，要在先锋军待多久，才能调到红枫星守卫军去？”
“怎么突然想问这事？”程渊似乎有些惊讶，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先锋军和第二星系自卫军的体系不通，如果你有意愿去，得费一番功夫。”
“不是都把驻军基地都设在那里了吗？”林衍声音有些失望，“我很想回那边去，哥哥，你不想吗？”
程渊偏了一下眼神，没直接回答林衍的这个问题。
没得到回答，林衍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其实我们和红枫星原装军队的关系并不是很好。”程渊对眼前少年内心的波涛起伏无知无觉，称得上是很不留情地坦言道，“第二星系有一批核心要员对我们很有意见，经常找驻军基地的麻烦。”
“不过他们迟早会被换掉的。”程渊垂下眼帘，这个神色配上这样的发言，看上去真是刻薄又冷淡，“在你进入军部站稳脚跟之前，这股反对势力应该就会消失吧。大公阁下不会放过他们的。”
“为什么？”林衍微微睁大双眼，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声音，“他们做错了什么？应该得到这样的结局吗？”
程渊摇了摇头，将刀叉搁在餐盘边，起身离开桌边，只留给林衍一个冷淡的背影。
“他们错在不合时宜。”程渊不再带着他那层层叠叠的假面，毫不留情地、一字一句地将想说的话掷在地上，“这时候不应该彰显自己的身份，因为不合时宜者会被飓风摧毁，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小衍，要活着。”程渊眼睛里很少流露出如此复杂的眼神，林衍从未见过他这样说话，仿佛是一尊无喜无悲的佛像，偶尔吐露一句箴言就是极限，“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奢谈未来。”
这时候的程渊看起来离自己很遥远，永远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林衍咬紧了牙关，好半晌都没出声追问。
如果活得噤若寒蝉，只为了给某人献媚，那这样的命运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别太孩子气了，早点睡。”程渊不知有没有猜到林衍的心思，但他没有回头，仿佛全副武装进入了指挥舰一般一往无前。
突然，他将手肘抵着门框，很混账地笑了，“大公阁下最近心情不好，决赛很可能提前，要做好准备。”
这时候他又戴上了假面，现在的他是有些恶劣的年轻监护人，对林衍嘱托道：
“他不是个省油的灯，唔，换句话说，你还没达到你想进入第二星系自卫军的目的前，不要试图忤逆他。就算已经在先锋军里，也不要忤逆他。”
“为什么？”林衍开口，声音有些发紧，显得很是阴沉，“那个人跟你关系很好？就算是再不可违抗的上司，在如今的局势下，也不应该盲从他的命令吧？！”
“你这是吃火药了还是吃错药了？”程渊一掀眼皮，不甘示弱地回了嘴，“我知道你放不下自己的父母，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只要最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仍有疑心，一切反抗就都没有意义。”
“你的父母也绝对不会希望你孤零零地站在世界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我毁灭。”
程渊抱着臂，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终于硬下心肠，把积压了很多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很多年前安妮娅老师跟我说过，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害怕。如果长大了，可以在首都星做一个清闲的文职，默默无闻而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这样就行了。”
程渊艰难地将这些话说出口，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挺直的肩背也微微颤抖起来，恍若秋风中的枯叶：“那时我对她说，好啊老师，那我长大了要保护好他，绝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现在看来，我做的一切都很失败。”那个苍白消瘦的影子看上去和月光一样，易碎而悲伤，“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恨我。你要活下去，不要抱着愤怒毁灭自己，这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程渊抿紧了唇，消失在房间的门后。林衍呆呆地站立着，就像被一桶冰水自头上一路浇到了脚底，心里一片冰凉。
他机械地起身走进房间，靠着门板疲惫地想：“如果重活一世，还是只能遵从所谓的期待，在帝国的阴影下苟活，那……我宁愿走上和曾经一样极端的道路。”
“我宁愿再反抗一次。即使最后的结局，还是扑向火中。”
林衍叹了口气，将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对不起，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一直以来，我都让你们的期望落空了。”
复仇的火焰不是想熄灭就能熄灭的。林衍站起身，惨白的灯光在他锋利的下颌线上镀了一层坚硬的冷色调。
他轻轻地说，“有些人生来就不会善良而烂漫。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心底的声音：我属于战场，我为了反抗不公而战。”
……
“真无聊，联赛就没有些乐子吗？”亚修斯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纪怀”的机甲核，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下一场比赛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些等不及了。”
“呃，大人如果想看，随时可以将决赛提前开始。”有谄媚的贵族提议，“我们尊敬的阿德琳娜教授培养的那支队伍一定会夺得冠军，到时候他们的表现一定会很精彩。”
底下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这么急？大公阁下，要不要给选手们一些休整的时间？”
亚修斯将机甲核贴在手腕上，它变成了一把森冷的袖剑，如同危险的毒蛇般，攀在白发贵族的腕骨上。
“我不着急，只是太过期待而已。”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欣快的笑意，“我一向擅长等待。擅长等那些幼苗一般的仇恨渐渐长大，然后以一种凄惨的姿态被我亲手掐灭——您养过阿斯兰的盆栽吗？”
“那可是您家乡的特产园艺植株，很昂贵而娇弱的花儿。它在生长过程中很顽强，但只要在关键时候气温一降，就会要了它的命。它枯萎时有一种冰裂一般清脆的声音，我将它称作……”
亚修斯笑了笑，接着说，“理想破碎的声音。”
黑暗里，无数被扔在玻璃房的幼苗正在枯萎，好似某些将要到来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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