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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贞观十七年,变故丛生,太子谋反,长安人人自危。

      后人史书曰:陈国公张定方位将相,私谒太子,恃功骄恣,自冒于法。

      他从庐州回来,刚踏入长安便得到这样的消息,他急忙赶到陈国公府,看到被剥去服制的陈国公张定方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跪在地上的哭泣的陈国公府众家眷,以及被十几人压在棍棒下的张寻,张寻脸被按在地上,沾染上尘土,鬓发全乱,只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神死死盯着杜和。

      他猛地推开围观人群,想要冲进去。

      已经成为参将的杜和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我朝最年轻的探花使,怎么,你与这逆犯有关系?”

      张寻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喊道:“我不认识他!这人是哪里来的?快赶他走!”

      杜和走过去,用手中的剑戳了戳张寻的脸,她的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印:“张五郎,你以为你还是昔日长安的俏五郎吗?”

      周明澜忍无可忍,却被官兵拦下,他冷冷道:“住手!我与他有关系你又能怎样?当今陛下宽宥,企能容你在此动用私刑?”

      杜和拍手大笑,右脸的疤痕直入鬓角,狰狞无比:“那真的是可惜了,本将也是奉命行事,探花使,咱们朝堂见,来人,”他继续残忍说道:“将门关上。”

      他气急,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你!”

      张寻面色尽失,无力摇头,朝周明澜传达着她的意思:“不要。”

      废太子谋反,按律当诛,陛下慈爱,将废太子废为庶人,流放黔州,陈国公张定方恃宠矜功,弃前功而罹后患,陛下念其有功臣之劳,遂只赐死罪,流放全家至岭南。

      五月一场大雨,周明澜病倒,阿随道:“公子,您让我打听的消息打听出来了,只是……。”

      他躺在床上,一口一口的喝着苦药,他的眉头紧皱,虚弱的问道:“说。”

      阿随吞吞吐吐:“陛下判了陈国公死罪,张公子全家流放岭南。”

      他喃喃道:“流放者需施以墨刑,他如此爱惜自己面容的人又怎能受得了有人在她脸上刻字呢?”

      阿随道:“公子,您已经为了张公子触怒陛下,这都病了半月了就不要再为张公子担心了,况且……。”

      他抬头:“况且什么?”

      阿随眼一闭:“清阳公主已经为张公子求了恩典,她已被废了武功,被公主府收做骑奴了,长安如今已经传遍了,如今清阳公主夜夜召见张公子侍奉。”

      外面的大雨倾盆,他的嘴唇颤抖,仿佛更加无力:“她从小便习武,日夜不辍。又怎能受得了如此屈辱。”

      周明澜手上去拿衣服:“阿随,我们去公主府看下五郎。”

      阿随劝道:“公子……。”

      周明澜一个眼神便让他闭嘴。

      阿随驾着马车来到公主府前,二人等了半天,外面的雨终于小了一点,只见一个豪华的马车从淅淅沥沥的小雨中缓缓走来,一双手将油纸伞撑开,一个身着红衣的公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长发用玉环高高束起,微微敞开的衣襟下锁骨若隐若现,她一低头,修长的脖颈上一滴朱砂似乎要将周明澜的心熔掉。

      张寻掀开帘子,露出清河公主李玉致的脸庞来,只见张寻替清河公主撑伞,扶着她缓缓走下马车,二人相视一笑,宛若眷侣。

      周明澜目不转睛,公主俨然是放榜那日与张寻同游的女子!

      侍卫目不斜视,眼神中却隐藏着轻蔑,张寻似是没有看到般搀扶着清河公主,走入公主府,形容谄媚,与阉人无异。周明澜本不欲出声,只是胸中苦闷皆以控制不住的咳嗽宣泄出来,他不欲再打扰,让阿随赶紧走,张寻却已听到。

      只见她对公主耳语几句,便撑着伞向这边走来,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周明澜以为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张寻瘦了很多,平时光洁的额头佩戴了金丝刺绣抹额,下颌消瘦,已然没了少年的意气风发。

      她看周明澜盯着自己的抹额,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又看到周明澜的病容,讥笑道:“周大人日理万机,还是要保重身体。”

      周明澜道:“谢五郎的关心,你……瘦了很多。”

      张寻摸自己快要凹进去的脸颊,雨水梢进她的肩膀,她笑的妖媚:“公主喜欢消瘦一点的,周大人无需担心,我过得很好。”

      她的声音低沉,句句扣在周明澜的心上。

      周明澜火从心起,集了一口气将她的抹额摘掉:“你就这般自甘堕落?”

      只见那抹额底下是一个刚掉痂不久的“劫”字,皮肤间还透着红肿,周明澜僵住,张寻一言不发抿紧嘴唇,将抹额重新戴上:“现在你知道我为何要佩戴抹额了,周大人。”

      周明澜的声音颤抖:“为何会如此?”

      张寻冷笑:“为何会如此?周大人,您即将赴任大理寺寺正,还需要我告诉你?我父亲犯了谋反大罪,我本该与家族同赴死,现在被保了下来。为了家人,我只能苟延残喘的活着,我只能戴着这个屈辱的印记一步一步走在别人的唾弃眼光中!”

      周明澜仿佛无法呼吸,他喃喃道:“为何为何?”

      张寻眼中仿佛被渗进雨水,她将帘子放下,只传来一句决绝的话:“周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君升官发财,美人环绕,福寿无疆,皆与我无关。”

      细雨将二人隔开,只听的阿随焦急地唤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李玉致轻声道:“五郎,他是真心待你,他为了你忤逆父皇,本大有前程,现在只能从大理寺正做起。”

      张寻摇摇头:“我从天牢中出来时就已经决定与过去的自己诀别,现在的我只想让自己家人过的好一点。”

      李玉致心疼:“五郎,我真的不知道将你从父皇哪里讨过来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张寻遥望远去的马车,半晌,她摇摇头:“走吧。”

      贞观十八年,陛下亲征高句丽,太子留守定州,清河公主依仗天子宠爱,大肆兴建府邸,张寻不仅以自身邀宠,还为公主搜寻男子供公主取乐,一时之间京城之人对张寻尽是唾弃。偏偏这张寻不以为意,更加张扬。

      同年,周明澜升大理寺丞。

      贞观二十一年秋,陛下赐婚清河公主与房相之子房君承,半月后长安出现一家四口在家中被杀害,第二日便有人状告张寻强取民女,女子不从,张寻杀心骤起,利用自己的佩剑“柳絮”将四人杀害。仵作验尸,发现四人的伤口痕迹都与“柳絮”剑相符,证据确凿。

      陛下震怒,将张寻押入大理寺发落。

      “周明澜。”张寻唤他。

      这几年,二人几次见面,张寻均是一副浪荡模样,周明澜对她心生失望,渐渐心冷。

      周明澜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并不说话,张寻又是勾勾手指:“你过来。”

      周明澜怕她又作出一番姿态来,自然不敢往前,张寻大笑:“我的武功尽废,又能奈你何呢?周大人,劳你进来,我就告诉你我为何不可能强取那女子。”

      他踌躇一番,终于还是让狱卒打开狱门。张寻却突然动作,一把将周明澜抱紧,周明澜不知为何,只觉一团柔软嵌在胸口,他个子比她高了半头,他意识到张寻从未长过喉结!

      狱卒咋舌,这张寻还真的是个祸国殃民的角色,就连正直的周大人都要受她迷惑了!周明澜结巴:“你,你,你竟然是……。”

      她妖媚一笑,从小练就的低沉嗓音,使得这份美丽更加妖冶,她继续耳语:“周大人,你会替我伸冤的吧。”

      周明澜的面如火烧,仿佛已经失去了语言之力。半晌,他叫狱卒退下,这才低声问道:“你竟然是女子……。”

      张寻回忆道:“还记得那坛酒吗?是我的,我母亲生了三个女儿都未成人,生下我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父亲带她去了她梦寐以求的江南。又过了一年,母亲在江南去世,父亲不愿再娶,就谎称我母亲临死前又诞下一子,取名张寻,所以我小名五郎。”

      周明澜这才注意,她额头上的墨刑痕迹已经淡了很多,见他凝视,她踮起脚,大力亲在那朝思暮想的薄唇上,他又一次睁大眼睛,张寻长发垂落在周明澜肩,一转眼他竟被抵在墙上,张寻柔软的唇带着凉气渡过来。

      他无师自通,闭上眼睛,揽着那日思夜想的人抵死缠绵,仿佛要补偿错过的这些年。

      她喘气,将他抱得更紧,想要这温存的时间再多一点,他与她微微分开一瞬,声音暗哑:“五郎,我定会帮你洗脱罪名。”

      又迅速贴了上去。

      张寻唇齿贴合之间含糊道:“没有时间了。”

      周明澜道:“什么?”,突然觉得意识渐渐不清晰,最后竟软软的倒下去。

      张寻接住他即将倒下去的身体,低声道歉:“时正,是我对你不住。”

      午后,观南正在解注佛经,她一身黑衣,剑上带血痕,长发也被削掉一半,摘了面具,露出她带着“劫”字的脸,观南吃惊:“张公子?”

      张寻生气:“大师,你怎么还能如此淡然?我不是前日传了消息与你?”

      观南声音平静无波:“贫僧并未收到施主给的任何消息,若施主今日是为了清河公主而来,请施主请回吧。”

      陛下数月前赐婚清河公主,看中了房君承能够性格懦弱,定不能委屈清河公主,玉致却不能接受自己嫁与除了观南以外的人,在公主府中整日不吃不喝,太子护妹心切,命人杀掉观南。张寻无意中得知此事,却被太子以杀人的名义关进天牢。

      无奈,张寻只能自揭身份换得一丝机会,没想到这观南竟然稳如泰山。

      张寻咬牙:“快跟我走,你是想至公主于死地吗?”

      观南道:“清者自清,我与公主并无瓜葛。”

      张寻气的破口大骂:“你这和尚,年纪轻轻,怎如此迂腐?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我就把你带走!”

      公主对外宣称是待嫁。实则已被软禁,若是被陛下知晓此事,公主定会失宠于陛下的!

      她想到此处,心中不寒而栗,皇家无情,大唐失宠的公主不知落得如何下场。陛下尚可以看在玉致是他骨肉的份上网开一面,观南确是如何都躲不开天子震怒的威力。

      玉致救自己一命,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报答这恩情。

      她不顾观南的挣扎打晕观南,就在出门的一瞬间,便看到着青色常服的太子,头戴白玉冠,他的长相随了已故的先皇后,俊美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有张寻知道现在的他有多生气。

      张寻的肩膀绷直,手中的剑握紧,只是太子看到张寻剩下齐肩的短发,仿佛忘了来意,只笃定道:“你是女人。”

      张寻没有回答太子的话,她握紧手中的短刃:“这么点无关紧要的事也需要您亲自过来?”

      太子注视着张寻,高深莫测道:“这世上,什么是小事?什么又是大事?”,他轻描淡写:“比如说将你父亲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画像中移出来?张寻,这几年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你以为,当年玉致去撒撒娇就能哄得陛下改变心意将你从天牢放出来?”

      张寻知道是自己打乱了太子的筹谋,须臾,她跪地低声道:“殿下……,公主是无辜的,她不该被卷入这场斗争中,她毕竟只是女子……。”

      太子淡淡道:“五郎你错了,玉致她骨子里流的是李氏皇族的血,从她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在权力场上,婚姻和爱从来都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前朝,门阀曾与皇家共天下,包括你父亲,亦是门阀之争导致,这你应该比孤更清楚,孤不会让此事再重演。”

      穿黑衣的侍卫在房间内搜寻一通,将一个通透的玉枕呈至太子面前:“禀太子,此为在观南房中搜寻到的玉枕,此物乃是陛下赏赐与清河公主之物。”

      张寻不可置信:“公主怎会将如此私密的东西送予旁人?”

      太子叹息道:“五郎,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不懂呢?无论玉致送与不送,亦或者是谁送的,这个玉枕就在这里了,它是父皇曾经赐给玉致的,这是不变的。虽然孤最欣赏你这一点,有时候也难免会被你脑子中的赤诚想法蠢到。”

      观南是圣僧高足,年少成名,寻常事怎能让他消失?唯有让他清誉扫地才能彻底绝了公主的心!朝堂之上究竟有多少人不愿让房氏与皇家结亲,张寻不敢想。

      “殿下!”她哀求,支撑不住,一口血溢出,眼前一黑,就要摔倒在地。

      太子大惊:“五郎!”矜贵的人竟伸出手来接住张寻。

      他拨开张寻脸上的碎发才发现张寻的脸色奇差,只思虑了瞬他便将她抱起:“先回宫!”

      东宫。

      博山炉中升起渺渺的细烟,宫人来来往往,一层薄纱之隔,许太医擦着汗为女子把脉,末了许太医向太子跪拜:“禀殿下,此女子先天不足,本不能生下,想是出生之时被人强行保住,勉强活到现在。”

      太子皱眉:“可是孤见她一贯身体十分强健。”

      太医摇头:“想必此女子家中有不足花信年华便逝去的女子,此乃血脉相传,无药可救,臣年轻时随师学医时曾见过一家三代皆在同一年岁死亡,死亡时无任何征兆,此脉象,微臣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我母亲逝于二十五岁的生辰前夕。”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已经醒了的张寻。

      太子摆摆手,示意太医在外面等候,

      玉致与张寻是他从小便看着长大的,他九岁时母亲便溘然长逝,看到同样失去母亲的张寻自是百般可怜。

      这些年,张寻成了他手中一把最锋利的刀刃,游走于各股势力中,无论再难的任务她也能完成,只是他怎么也未想到张寻竟然是个女子。

      他不自觉的用手触碰张寻额头上散下来的碎发,却被张寻躲过。

      他也不恼,只是将床上的锦帐拢住,坐在床沿,他只是笃定道:“昨日,你是抱着必死的心救观南的。”

      张寻面色已经慢慢恢复,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殿下与公主因观南生了间隙。”

      太子道:“今日你晕倒,倒让我改了主意。只要玉致乖乖出嫁,我会留住观南的性命。”

      张寻大喜,马上要起身叩拜。

      只见太子按住张寻的手,他的手冰冷,一阵凉意传到张寻的手上:“只是你要告诉孤你究竟还能活多久!”

      比死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张寻年少时如同天之骄子,家道中落后在外人眼中又是纵情声色,无人知道她心中饱尝的苦痛。

      太子第一次不知该如何面对张寻。

      张寻的头发散开,在烛火下反射出暗红色的光泽,她将发丝缠绕在手指上,说出自己的死期:“回殿下,最多两年。”

      不知为何,太子生出一阵被欺骗的怒气,得知张寻是个女子时他有一瞬间是莫名惊喜的,但是现在张寻的话又让他的心情跌入谷底,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死期,只能在惶惶中度过每一天。

      这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她在暗,替他清除障碍。

      他沉默良久,说道:“五郎,待局势稳定,我便放你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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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寻竟然悄无声息的死了,有人说是畏罪自戕,陛下听闻此消息不由得长叹一声,自先皇后薨逝后他身体一直不见好,如今随他起事的故人独子也死在狱中,张定方这一脉最终还是断了。

      太子见陛下面有戚色,桌上是四哥主持编纂的《括地志》,知道陛下又想起母后,他温声劝道:“阿耶自今年以来身体一直不太好,是否是想念远在均州的四哥了呢?”

      自发妻病逝,前太子与魏王党争,曾经的玄武门之变差点在他的后代中再次上演后,陛下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思虑很久,雉奴性情温和,立他为太子,定能善待他的兄弟。

      他将手中的奏章放一放,靠在椅子上,显出来些疲态:“雉奴,你四哥远在均州,无诏不得回,你母亲生了你们几个,到头来只有你陪在朕身边了。”

      太子拜道:“阿耶,何不下诏召回四哥?”

      陛下看着这个略显柔弱的小儿子,一脸动容地摇了摇头:“雉奴,你总是如此懂事,这如果放在寻常人家是件极好的事,只是……。”他没有往下说下去,转了话题:“张寻父亲随朕多年,如今这一脉算是断了,他们的惩罚也就此而止吧。”

      太子听到这个消息,拱手道:“阿耶仁慈!”

      ……

      第二日陛下上朝,突然问道:“周时正呢?今日怎么没上朝啊?”这小子长得颇为俊俏,平日倒也勤勤勉勉,这几年还办了几个大案子,陛下今日不见他还颇有些奇怪。

      丞相道:“回陛下,大理寺寺丞周时正昨夜突发急病,告了半月的假。”

      陛下嗯了一声:“半月?如此严重?那还需寻个太医为他医治。”

      丞相拜道:“陛下圣德!”

      太子却仿佛想到了什么,周明澜曾在张寻家里呆了不少时间,这二人难道……。他不禁皱眉,他将张寻扔到大理寺,她难道是被周明澜放出来的?

      他令金吾卫暗中调查,金吾卫却道,周明澜今日形容素缟,竟是真的卧床不起。

      太子笑,笑中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心道:“难道是为了张寻?只可惜远在均州的张寻无法知道这个消息了。”

      贞观二十三年,陛下急病,已不能说话,翠微宫的含风殿里人心惶惶,太子已经在陛下身边侍奉许久。午间,太监带着一封密信,太子轻轻打开,里面是张寻所写。

      “太子殿下明鉴,西南数万黑甲卫已集结,玄武门之变恐复矣,望殿下早做打算。”

      ——张寻敬上。

      字写的歪七扭八,甚是潦草。太子将信件烧掉,他年轻的脸庞被烛火映的微红,烛火火苗在细风中跳动,长安终于又迎来了它的肃杀时刻。

      陛下病重太子已经有段时间了,众大臣轮流侍疾,今天轮到了生病初愈的周明澜,太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周明澜问道:“卿仿佛还未成婚?”

      周明澜脸上痛苦一闪而过:“回太子,臣家中自幼定亲的未婚妻突遇急病去世,臣已与祖母去信,三年内不论嫁娶。”

      太子轻声道:“你倒是个长情的人。爱卿,你可还记得张寻?”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他抬头,蓝色的官服下是消瘦的身体,而后他又将头缓缓垂下,涩然:“太子,张寻与臣,乃是故交。”

      太子手中佛珠捻动,眼中映出含风殿门口侍卫的火把,他低声笑道:“今晚的风恐怕是有点大,时正你要小心。”

      一个时辰后,金吾卫突然来报:“殿下,长安城外突然出现大批黑甲卫,似是濮王手下之人。”

      太子将手中佛珠放在桌上:“风起而云动,陛下这一病,四哥就坐不住了,卿以为呢?”

      周明澜心中不知几种念头匆匆闪过,最后只是摇摇头:“臣愚昧。”

      太子遥望远处的被火把映红的天,冷笑:“这只青雀终究还是想逃离他的笼子。”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小黄门匆匆来报:“殿下!濮王他……未持诏令,竟已经带着军队来到翠微宫外了!”

      周明澜听到此时,心中警铃大作,忙进言道:“殿下,如今翠微宫外兵力不足,此次濮王未听宣私自来京定有大不敬之心!未保江山社稷,请殿下穿上臣的衣服随禁卫军先行离去!”

      太子却缓缓道:“爱卿,你急什么?孤都不怕。”

      不一会儿,果然见濮王身着铠甲,手持佩剑走来,他腰腹洪大,从前上朝便要乘坐步辇,现在长得更加圆滚。

      他见了太子便是一阵大哭:“稚奴!听说阿耶病重,我在均州实在是难受,已经很久都不能进食,这不急匆匆的赶来,想要再见到阿耶一面。”

      他的右手抚剑,左手就要搭在太子肩上被禁卫军统领用剑挡住,周明澜道:“请濮王殿下自重,濮王身为藩王,见到太子殿下要卸甲跪拜。”

      濮王十分不满:“我与太子都是文德皇后所出,我们的兄弟之情岂容你们置喙?”

      太子脸上带着笑意,只是眼底跌荡着冰冷:“还是四哥想的周全。”

      西南方向突然升起浓烟,将西南的天空映的格外红,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濮王鬓发,力度之大,将其金冠竟震歪了去。

      濮王捂着头大怒:“是谁!大胆!”

      众人皆侧目,一女子身着黑衣,额头一个“劫”字,她利落的自马上翻身而下,手持弯刀单膝跪地,大声道:“臣张寻,奉太子之命守卫京城,在暗处巡查时却发现濮王的兵马已经到了城外了。”

      太子似笑非笑道:“真的是难为四哥了,父皇病重,四哥竟还带了这么多人来保护孤,不禁让人想起当年……。”

      太子的话戛然而止,只是众人都知道太子未竟之语是什么,只怕兄弟阋墙,玄武门之变又复已!

      只是这周明澜一直沉默,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张寻,本以为张寻已死,他已无心官场,今日是特来向太子请辞的。

      张寻冷笑:“只是些宵小而已,请太子放心,这些人已经被就地正法了。”

      濮王闻言大怒:“张寻,你竟敢……!”怎么可能?那可是他手下的精锐!

      张寻其实并未说出实情,她只是暂时切断了黑甲卫与濮王的联系,打算在这翠微宫便解决了他!

      濮王大喊道:“本王要见父皇!”

      张寻抽出长剑,厉声道:“濮王携私兵入关,意在谋反,当诛!保护太子!天佑我大唐!”

      禁军仿佛被激起了士气,冲向濮王带领黑甲卫,此时人群中突然出来一人冲向张寻,原来是杜和!当年他奉命查抄张府,打残了张家不少人,就连张寻的脸都是杜和所伤,后来杜相被贬,此子竟也不知所踪,原来竟被招入濮王麾下!

      杜和手中的刀散发着凛冽的光,他大喝一声与张寻缠斗起来,二人的武功自很久之前便是旗鼓相当,张寻武功以快著称,杜和则偏重,二人曾多次交手,从未分出胜负,而此时刀剑相拼之下发出尖锐的爆鸣,刀上倒影杜和半边面庞,阴鸷异常:“张寻,没想到我能回来吧!当初你太子因你将我全家流放,你又令人在半路截杀,我侥幸留下一命,今日便是我报仇的时刻!”

      张寻被他力度震的后退一步,冷笑一声:“我从未截杀你家人,杜和,你在军中为人自负,大家对你不满已久,你可是不要认错了仇人。”

      一旁的周明澜心中起起伏伏,简直如同被人扔下悬崖又在半空中被捞起来,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翠微宫远离长安,大批兵力都到不了,饶是现在濮王的黑甲卫被拦在半道,这翠微宫的禁军亦是不多。他看到张寻的喜悦还未来得及表现在脸上,现在看到张寻在杜和手中节节败退更是心中害怕,但是他更加不敢出声,他深知不能以此被杜和寻到弱点。

      只是这杜和狡诈,他眼光斜睨,看到了站在太子身前的周明澜:“张寻,你的姘头周大人真是十分忠心啊,你们二人倒是甘愿为太子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张寻嗤笑,不同他说话,利刃朝他挥去。

      只是这刹那间变化起,不知何时一把弓弩架在宫殿之上,瞄准着张寻的方向,弩箭射出,周明澜眼睛瞬间放大,他大喊:“躲开,五郎!”

      他用力扒开身边禁军,直扑了上去。

      瞬间,周明澜的世界仿佛静止一般,他睁大眼睛看到一柄利箭穿透自己的身体,将张寻与杜和隔开。

      张寻脑子嗡鸣,她摇晃,用剑支撑身体,怀中是倒下的周明澜,她失声痛喊:“明澜!”

      杜和脸上是快意的笑:“张寻,这份礼物你喜欢吗?我可是为你准备了许久。”

      张寻顾不上悲伤,她将周明澜的身体放下,眼中尽是冷意:“你……找死。”

      周围似有微风吹起,张寻大吼一声,将手中的剑拼命挥出,杜和连忙用手遮挡,不曾想这张寻垫脚飞起,掣住杜和手臂,力气之大,杜和一时竟挣脱不开,她将手中的剑直直的刺向自己的胸膛,一击之下,竟然将二人胸膛同时贯穿!

      杜和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血,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直直的倒下。
      太子看到此情形一下也失去素日的沉着,他的表情碎裂:“五郎!”

      渐渐地黑甲卫不敌禁军,外面狼烟四起,王颖之竟也带着军队过来,濮王见大势已去,竟瘫软在地上,无法控制的大笑起来,竟是疯了。

      天色渐渐转亮,东方微微泛白,小黄门跌跌撞撞从含风殿中跑出来,啜泣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太子走向张寻,探了探她的呼吸,却已然僵硬,她的手还伸向周明澜的方向,周明澜的嘴角微微带笑,仿佛看到了张寻从今日的修罗场走出的样子。

      太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眼角带笑,眼尾却不知何时溢出一滴泪水,是为阿耶?为四哥?还是为张寻?他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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