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生魂之旅》水里的耳

23、巫娥之死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雕梁画栋，高高的龙椅上坐着身穿冕服的天子。他面容微胖，皮肤白净，约三十多岁。

　　殿内大臣在进言，他看似听得认真，然而上下微阖的眼皮昭示他心不在此处。

　　若是哪个大臣声音大了些，他的眼睛便微微睁得大些，隐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这就是背负气运之人，”巫娥语气鄙夷。如此窝囊，果然是亡国之君象。

　　黑巫桀桀笑了两声，“你可动他不得。”

　　两人出现在大殿里，可殿上的人毫无察觉。

　　太师言辞咄咄，劝勉皇帝多加勤政，整肃国事。她们旁边的一位大臣无聊地打着哈欠：自皇帝登基以来，这话他们作为臣子的都不知说了多少遍，自己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奈何皇帝该如何还是如何。

　　他听得昏昏欲睡，倏尔脖子簌簌有冷风掠过，激得他寒毛根根竖起，不由打了个寒颤：殿内哪儿来的风啊？

　　懵松的眼皮向上翻了翻，四处张望，他的同僚也在无所事事神游，没发现异常，又向上望去，只见太师一大把年纪，还在辛苦说得口沫横飞，而龙椅上的陛下睡得比他还香。

　　看来是昨晚万花楼的小妖精缠了他大半夜，害得他精血不足，看来要歇歇了。

　　这般想着，他又进入神游，任由越发激愤的劝勉声回响在大殿内。

　　—

　　后宫内，两道身影浮现在栖凤宫，这里是当今皇后的宫殿。

　　二人在空中看着下方正与人密谋的女子，身穿大红宫装，面容美丽娇艳，眉眼飞扬，一看便不是好惹的主。此时她坐在主位上与下方一个上了年纪的夫人不满抱怨着，就连脸上的丝丝细纹也散发出跋扈的气息。

　　“兄长行事太过张扬，本宫听闻日前他手下张韩遂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回来时全都痴痴傻傻，不知遇上何方贼人！”皇后满脸愤懑，咬牙切齿，“那些贱民早对我孙家有不满诘责之心，张韩遂部曲那日痴傻的丑态，让都城百姓看尽了笑话！”

　　说到可恨之处，她用力拍着桌子，震得坚硬的梨花木桌砰砰响，桌上的茶水全洒了。

　　侍立一旁的宫女吓得微微缩了缩脖子，唯恐惹了这位位高权重，脾气骄纵的皇后。

　　那年长的妇女甩着帕子，叹气道，“那孽障，娘也说过他了，只是哪会听我的？”

　　“如此这般，那便让他把烂摊子收拾干净，倒叫人看尽了笑话！”皇后横眉竖目，狠狠吐出口恶气。

　　年长的妇人小声安抚她，又命令侍立在侧的宫女上前给主位的女子揉肩捏背，才稍稍安抚她的怒气。

　　黑巫贪婪注视那道美丽的身影，啧啧称赞，“真是一副好身子，躁怒，狠戾，狂妄，算计……”

　　“若不是如此，也不能满足你，”巫娥嘲讽道。

　　忽然，一阵黑气闪过，巫娥身边的人影消失不见，而不远处原本紧闭双眼，任由宫女揉捏头侧穴位的皇后倏地睁眼，精光毕现。

　　一侧的老妇见她面色有异，倾着身子询问，“如何？”

　　“无事，”她甩甩袖子，神色疲惫，又缓缓闭上眼睛，若无其事。

　　老妇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但见她举止又无异常，便不再多想。转头看了眼宫外，日光西斜，黄昏已至，宫中不可久留，于是起身行礼告退。

　　待老妇走后，女子缓缓睁眼，挥退殿内宫女，朝着一方空气勾勾唇角，音色慵懒，“出来吧！”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老妪，她掸掸衣角，身若无骨般靠在凭几上，“那个胖子身旁有天神之气，你随意靠近不得。”她幸灾乐祸地说道。

　　巫娥嘴角微抽，只为她口中将人皇称作“胖子”。

　　听了她的话，她的眼里染上沉郁，目光凝凝，面色肃然。

　　每一代人间神的凡人之躯，都会有天神之气守护，为的是避防心怀不轨的妖祟争夺气运。

　　巫娥修习上古巫法，已与妖无异，自然难以靠近。不然也不会三百年前使计成为国师，以筹谋此事。

　　然而黑巫则不同，她出自楼乌沼泽，与人间本有牵连，这也是巫娥会与黑巫交换的缘由。

　　—

　　都城内最近发生件大事，据闻皇后宫中闹鬼，秽气冲撞了赶来探望的皇帝。如今皇帝昏迷不醒。

　　皇后不知受了何刺激，在宫中大肆叫喊，举止疯颠无状。

　　宫中贵人忧心帝后，命人于城外张贴告示，道若是有人能医好帝后之症，赐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人群蜂拥而至，然而大多不过沽名钓誉之辈。

　　今日一早，宫门前又迎来几位请缨者。四男两女，还有一只黑鸟，城门官见那乌鸦长得肥大，多盯了几眼，便被那双绿豆眼狠狠瞪着。于是心下一惊，连忙收起轻看的心思，看这胖鸟灵气十足，竟有几分人气。看来这几位不是等闲之辈。

　　于是连忙让人通报，将这几位引进去。

　　等城门官再出现时，他身后跟了一位内侍卫，是宫内常侍。宛珠一行人跟在他身后，走在宽阔的宫道上。

　　“皇后前日晚忽然发病，胡言乱语。陛下听闻此事，赶来探望，谁知却突然昏迷在地，到了今日还未醒，不知中了何祟？”常侍边走边说道。

　　他身后的人闻言互相看了一眼，却知是怎么回事。黑巫与巫婆婆做了交换，需要让她掌握权欲。而梁帝身上背负气运守护，只有拥有魔浊之气的黑巫才能相克。

　　帝后双双形似中祟，只怕那二人已经动手。

　　沉思静默间，他们已经通过宫内严密搜查，到了后宫。这里守卫更加森严，三步一兵士，五步一内侍，还有宫女穿梭其中。然而这里虽人数众多，但个个噤声不语，走路更是没有脚步声，更显得那座华丽宫殿里的女声更加突兀。

　　这股熟悉的味道……

　　与他们在胥湖闻见的一模一样。

　　看来真是老熟人了……

　　宫内的人察觉到外面的异常，声音顿时止住。周遭陷入诡异的沉默。

　　忽然，宫内打开，一道红色影子倏地冲出，直逼而来。宛珠极快捏起法诀，化解那道魔气。

　　黑雾散去，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张扬的面容，涂得火红的唇角，美得肆意的女子。她眼角微微上挑，睨着他们，姿态高高在上，“讨厌的家伙，没想到追到这儿了！”

　　周围的人见到此景，连声大呼“妖怪”，抱头慌乱逃窜，跑得无影无踪。

　　“要找你，当然得来这儿，”乌鸦粗哑的嗓音响起。

　　黑巫闻声眼珠子转了转，落在祖祈身上，嗬嗬讥讽，“没想到你竟然能化解人类咒怨，倒是小瞧了你。”

　　“不过，城外那尊石像不毁，你永远都摆脱不了呢，”她眯着眼，诱惑道，“怎样，要不要与我做交换？”

　　回应她的却是脚下陡增的灵气，黑巫察觉不对，低头看去，只见她站立之地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将她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黑巫试着催动法力破阵，然而她之前在胥湖已经损耗过多，又怎能挣脱这有备而来之势。

　　一时气得横眉怒目，气血上涌，“无耻竖子！”

　　宛珠手指波动间，灵力弹跳，随着她的动作，法阵光芒四射，变幻万千。

　　忽然，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宛珠钝感心间撕扯，胸腔里的心脏猛烈撞击，似要从里面蹦出。众人惊疑，一道身影从宫内走出，她头发花白，披着黑色斗篷，面容肃然。铃声正是她手中发出，她的右手举握一根金刚杵，上面三个铃铛，此时正发出刺耳的铃声。

　　宛珠被那铃声震动心魂，法阵力量骤减。黑巫看准时间准备破阵，然而扶光，伽一同出手，准备降伏就要脱身的黑巫，而祖祈飞身朝巫娥跃去，与她打斗起来。

　　剑气凌厉，横扫四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朝巫娥直逼而去。她被这股强势力量震得双眼大睁，急急后退，然而避之不及，墨剑的气势迫得她不得不举起手中金刚杵去挡。排山倒海的力量袭来，她身子猛震，似乎感到脚下土地在震颤，下一刻，只听得“碰锵”一声，手中法器已经四分五裂，掉落在地。

　　而另一边黑巫被扶光和伽压制，痛苦的嘶吼声从喉管中溢出。面容狰狞，活似从地狱走来的恶鬼。

　　就在这时，“吼”的一声巨响，众人还没回神，屋顶忽然窜出一只似龙似虎的巨兽，它仰天咆哮，露出巨大尖利的兽齿，两只铜铃般的眼睛犀利无比。

　　“守护兽？！”扶光眉头紧皱，眼看那巨兽一爪破开屋顶琉璃瓦，突然以迅雷刚猛之势朝祖祈那边冲去！

　　“祖祈！”

　　“婆婆！”

　　两道喊声骤然响彻天际。

　　空中白发飞舞，墨黑斗篷盖住了洒落的日光，她似乎堕入无边无际的黑夜。

　　还是失败了呀……

　　巫娥身子脱力，被一股强势力量撕到空中，延缓的剧痛通过四肢骸骨传遍周身，胸腔心脏猛烈撞击着，她嘴角溢出液体，沿着下巴流到脖子上，温热浸透成冰凉，随着疼痛流向四肢。

　　“婆婆！”一道惊恐的哭声在旁边响起，随后一只温热的小手附在她手上，源源不断的灵力传入体内。

　　她眼前的光渐渐发散，眯着眼努力睁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这个傻姑娘啊，那是守护神兽的力量，又岂是她能救过来的？

　　秋还在坚持不懈地将灵力输入巫娥体内，忽然手里一空，手腕被紧紧拽住。她讶异看向巫婆婆，低喃，声音带着哭腔，却十分坚定，“婆婆，我会救你的！”

　　巫娥瞳孔有些发散，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孩子，婆婆终于走到尽头。不要悲伤，这是婆婆要走的路。”

　　她轻抚秋的鬓发，眼神放空，缓缓挪动脖子，望向澄清无埃的天际，喃喃低语，“只是，还是有些遗憾，只差一点了……”

　　万年来，她不过想让当初泥人繁衍的后代回到无拘束的日子，可一切不过是徒劳。她的谋算筹划了万年，而失败却只是短短一息之间。

　　一阵剧痛猛烈撞击心脏，巫娥吐出大口鲜血，染红衣襟，随后缓缓闭上双眼，没了声息。

　　秋紧紧抱着怀里的躯壳，两行热泪从眼眶滑下，滴落在地。

　　另一边，黑巫早已被制服，皇后软软躺倒在地上。屋顶上的神兽犀利紧盯着黑巫，筋爪凸起迸发，蕴含巨大力量。

　　“夔，”扶光悠哉跟他打招呼，“不死者我先带走了，你自便。”

　　屋顶上叫夔的神兽凌厉警惕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作为守护神兽，他的力量强大无比，然而万物相克，而来自楼乌沼泽的魔物恰好是他的克星，不然他也不会被困在虚幻之境里，直到黑巫被困住，才能挣脱出来。

　　他冷冷看了眼远方，纵身一跃，化作金光，消失在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