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境》子欹

26、第 26 章

　　谢璟言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看着谢辞书：“沧州。”

　　谢辞书露出一个沧桑的笑：“朕说过了，沧州的兵朕借不了。”

　　谢璟言压着怒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执着些什么？”

　　谢辞书看着他：“璟言，朕借不了，不是不愿借。 ”

　　谢璟言皱眉：“沧州到底有什么？”

　　谢辞书却摆摆手：“朕累了，下去吧。”

　　谢璟言深深地看他一眼，最后沉着脸拂袖而去。

　　走到宫门外，谢璟言没有骑马，他牵着黑风慢慢走在街道上，恍惚间想起上一次来接李允的情形，他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讽刺。

　　他原以为李允愿意回来，就算不是真心，也是…，至少不应当是现在这样，曾经他最大的愿望便是想着和李允重新驰骋沙场，可如今，别说他面对不了李允，他连西北军都回不去了，只能在这皇城中看着谢辞书。

　　他们已帮不上什么了，只求别再给西北增添麻烦才好。

　　冬天的京城有些萧瑟，但路上行人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快到新年了，京中百姓眼中是不可掩盖的憧憬和喜悦，谢璟言叹口气，边关再乱，也没影响到京城的繁华安逸，朝堂上官员舒坦久了，就算有所隐忧，依旧日日载歌载舞，醉生梦死。

　　边关将士浴血奋战死守的江山背后，竟是这样一副光景，也不知道他们知道后会是何感想，觉得荒唐吗，还是绝望。

　　谢璟言突然眼睫一颤，他抬眼看向京城上方雾蒙蒙的天，下雪了，听说西北早已白雪皑皑，西北风大，听江月说苏洵病倒了，自上次一别，谢璟言和苏洵再没联系，谢璟言对西北军，对楚岚有愧，知道苏家的事情后对苏洵也有着复杂的情感，他偶尔会望着西北的方向，黯然想到，苏洵，你可会怨我，最后终是垂下头，眼中升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一处偏僻的院落外站着几个身形挺拔眼神冷峻的士兵，看到谢璟言来，他们恭敬地行礼：“亲王殿下”，谢璟言点头，施施然走了进去。

　　一名女子站在院中，伸着白皙纤细的手腕，她看着空中飘落的细细雪粒，眼睛微微有些出神，听到声响，她回头，看到谢璟言，她勉强笑了一下：“殿下见笑了，我在西域未曾见过雪，有些好奇。”

　　谢璟言看她不再一身珠光靓丽的西域服装，而是换上一套素色的衣裙，像京中的制式，以往那张明艳动人的脸如今却神色淡淡，眼里也失了光彩，谢璟言看着她，眼里有些许复杂：“公主倒是变了很多。”

　　桑依娜神色微黯，但依旧微微笑着：“殿下到此来，是贵国主已有决断了吗？”

　　谢璟言走到石桌旁坐下，闻言瞥她一眼：“他没空处置你。”

　　桑依娜伸手将一缕发丝挽到耳后，自嘲地笑笑：“也是，我又算得了什么。”

　　谢璟言看她的神情，略一挑眉：“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桑依娜苦涩一笑：“我若说我不知道，殿下可信？”

　　谢璟言微微蹙眉，桑依娜拢了拢外袍，指尖有些凉意：“你们不审我，不也是看出来我对他们，或许无足轻重。”

　　谢璟言冷笑：“不重要，不代表你什么都不知道。”

　　桑依娜突然转头看他：“殿下，那天你为什么没来？”

　　谢璟言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桑依娜看见他神色，有些无奈似的，问道：“狩猎那日，我约你到后山，你为什么没来？”

　　谢璟言挑眉：“我为什么要去？”

　　桑依娜有些自嘲地笑笑：“是啊，堂堂亲王，确实不必在意一个小小的西域公主，但那时其实我是想请你帮我，沙国要来找我父亲和亲，我父看不上他们，却又不敢与其正面为敌，只好把我送来南照，可他不知，我其实并非不愿去沙国”，说着桑依娜神色好像有些落寞下来。

　　谢璟言：“然后你就借机陷害我，再假死遁逃？”

　　桑依娜有些讪讪：“谁知道贵国陛下对你确实过分纵容，我恨父亲拿我做筹码，我不想再回去做任人摆布的公主，便只好求哥哥帮我离开。”

　　她突然笑得有些讽刺：“就算最后他知道了，也不得不为了西域的脸面和南照的威压放过我。”

　　谢璟言不予置评，他问：“你又如何跟裴元混到一起，当初要与你和亲的是他？”

　　桑依娜神色淡淡的：“与他无关，我与沙国太子两情”，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喜欢太子裴予珵，之后便去找了他，他开始很高兴，与我温存了一段日子，我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下去也挺好，公主什么的我并不在意，只要与他在一起便好，直到...”

　　桑依娜转过身来遥遥看着谢璟言，眼里有些凄楚的味道：“直到有一日他突然与我说，要来太华山一趟，我不明白，太华明明是南照的地界，那时我才隐隐发觉，沙国居然已经野心至此，但天下纷乱将起，我已无所依托，他请求我去青州演一场戏，说青州太守尹伯川温厚纯良 ，不会坐视百姓罹难，定然会派兵支援宁州，届时沙国藏在天虞山的铁骑突然攻城，便能一举拿下青州。”

　　谢璟言神色中有些意味深长：“可惜，他们并没拿下青州，反而撤军了。”

　　桑依娜又伸出手开始接雪：“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意思，既然不想攻城，让我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眼神黯淡，裴予珵说青州就算发现事情真相，也不敢轻易动她，等到拿下青州城，便去接她回家。桑依娜看着漫天大雪，眼里突然有些热意，回什么家呢裴郎，她哪还有家啊。

　　谢璟言看着她，突然开口：“青州城外那一战，于然将军率一万军以一敌五，南照一万将士全部战死。”

　　桑依娜低头不语，手中雪冰得刺骨，所以呢，她算是帮沙国消耗了南照这一万将士吗。

　　谢璟言深深地看着眼前落寞的少女，心底隐隐有个不可思议的猜想，他默了默，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随口道：“为什么突然愿意跟我说这些？”

　　桑依娜：“没什么，反正也不重要，我于这乱世，不过一浮萍，一草叶，终是无关紧要。”

　　谢璟言看着这位失去往日所有光彩的女子，恍然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英姿飒爽，敢于在百官面前潇洒示爱的少女，那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谢璟言突然觉得有些无话可说，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想了想还是对桑依娜道：“至少桑潼在意你。”

　　桑依娜一怔：“是啊，我还有哥哥”，随即又露出那种灰白又凄楚的笑：“殿下，你可知为何桑永又答应与沙国合作了么？”，她这回连父亲二字都懒得说了。

　　谢璟言觉得今天这笑看多了着实有些刺眼，烦闷道：“反正不会是因为你。”

　　桑依娜依旧在笑：“自然不会是我，沙国拿着太华的黄金去送给他，他便心动了，哈哈哈哈哈....”

　　桑依娜笑得腰都快弯下了：“他知道你们陛下仁慈，总会愿意和谈，他根本就不怕，沙国威逼他时他不为所动，他仗着背后有你们撑腰，可沙国拿着你们的金矿却能轻易敲开西域的大门，有时候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是西域的盟主，反倒更像是个商人。”

　　谢璟言看着笑得有些癫狂的少女，觉得桑依娜大概已经快疯了，他不再言语，摇摇头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一句：“谢璟言。”

　　谢璟言脚步顿了顿，却没再回头，桑依娜淡淡的声音飘来：“其实我挺羡慕你的”，谢璟言垂下眸，没说什么，抬脚走了出去。

　　桑依娜看着那片深蓝色衣角消失在门廊上，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眼里却微微有泪光，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羡慕你，羡慕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里的张扬，仿佛有万丈底气，羡慕你有永远选择站在你身边的文帝。

　　谢璟言出了院落，便不再想桑依娜的事，裴予珵的行为虽然奇怪，但往简单了想，如果裴元并不是突然撤军，而是从来没打算要占领青州呢，事情的真相往往简单又残忍，或许桑依娜一辈子都不知道会好些。

　　这个冬天难得安宁，各地来的军报大多只是军备问题，没有请示，没有询问，仿佛只是告知，京城如今倒真像是个被护在怀中一无所知的婴儿了。

　　桑潼知道了桑依娜的事，他离开了宁州回到西域，殿中他看着眼前的华服男子，声音有些哽咽：“父亲，救救依娜！”

　　他眼里已是一片沉痛之色，桑依娜一看就是被当成弃子了，裴予珵这个混账，亏得小妹对他情深至此，早知今日当初无论如何不该将她送去沙国，如今依娜身陷南照京都，只能任人宰割。

　　桑永回过头看着桑潼，眉宇一股阴郁之气，他漠然道：“救什么，如何救？当初是你擅自帮她逃跑，如今这样也是她作茧自缚。”

　　桑潼：“父亲！”，他眼眶通红：“要不是您不顾小妹意愿，非要逼她去南照和亲，她也不至于折了腿，如今还...”，他似乎是说不下去了，眼里一片痛楚。

　　桑永冷笑：“无论如何，我们如今已经做出了选择，南照此时也不会再对我们和颜悦色。”

　　桑潼看着他，眼中尽是沉痛与颓败，慢慢道：“父亲，我们收手吧，国无信则不立，西域擅自撕毁合约在先，与虎谋皮在后，挑起天下纷争，无视万民罹难，已是失了仁德道义，以后我们还有何脸面—”

　　桑永怒极，随手抄起案桌上砚台，朝着桑潼掷去：“住口！”

　　桑潼没躲，额角瞬间一片红肿，他低着头，向前微微一拱手：“文帝的仁慈永远不是我们能随意践踏的资本，父亲，言尽于此”，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桑永看着他的背影，目光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