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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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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璟言一路上感觉身前的人有些异常地沉默,以为是初次骑马有些害怕,便没多问,等到了地方停下马,他先下来却发现苏洵还是愣愣地坐着不动,他微微蹙眉,看着苏洵:“你没事吧?”
苏洵回过神,扶着谢璟言伸出的手下了马,扬起一抹笑来:“没事,这西北的风真是令人畅快。”
谢璟言挑眉,确认了,这回笑的也是真心的,他借着月光走到一个坡地上,转身躺下,他一手撑在脑后,另一只手朝苏洵招了招,苏洵会意,也走到旁边躺下,沙地软软的,这里有些背风,倒也不觉得冷,他一躺下便惊叹一声:“好美。”
谢璟言得意地笑了:“那当然,京城的金丝雀可看不到这无与伦比的塞外星空”,无与伦比,苏洵也笑,他觉得这四个字用得真好。
可不是么,整张天幕好像一片星光织成的云锦,辽阔无垠的黑色幕布,点缀着无数璀璨星光,苏洵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想流泪,真是,他暗自有些懊恼,他本来不是这样感性的人。
很多年了,今晚的情绪却好像顷刻间便要崩塌,上一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他想起了六年前那个雪夜,他跌坐在苏府院中的梧桐下,手里紧紧捏着一张信纸,眼睛里尽是细碎的悲痛,满脸的泪痕,枯坐一夜,府中老管家第二日一早进来时他已经坐成一个雪人,他当时在想什么,一个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多泪可以流。
谢璟言心再大,也感知到旁边人情绪有点不对劲了,他摸索着拍拍苏洵的头,有些好笑道:“别哭了,大不了不谈了。”
苏洵拨开他的手,失笑道:“你说不谈就不谈,殿下好大的威风。”
谢璟言一脸无所谓:“反正这场战避无可避,谈与不谈,真没什么。”
苏洵懒得跟他扯,略微收起了情绪,惬意地眯着眼静静欣赏起这片大漠星空来。
谢璟言安静不下来,他问:“你以前怎么会去做军械?”
苏洵想了想,答:“臣父亲以前在工部做这个,子承父志,臣便也去了。”
听出他语气里有淡淡的骄傲,谢璟言又问:“那后来怎么去鸿胪寺了?”
苏洵沉默了片刻,淡笑着说:“能有为什么,做了几年觉得也挺没意思的,何况陛下不喜兵伐,主和谈,我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谢璟言不假思索地想到,这个笑假的,他转开视线,感到有些无趣,也不多问了。
轮到苏洵了,他看着眼前仿佛伸手可碰的星空,开口问道:“殿下何时在军中待过?”
谢璟言回:“小时候顽皮,喜欢跟着李将军,陛下那会忙于政务,也懒得管我,我便随李将军在军中待了几年。”
“感觉好吗?”苏洵突然淡淡问道。
“什么感觉?”谢璟言转头看他的侧脸,苏洵其实很年轻,大概比他小上几岁,此时他嘴唇轻抿着,眼睛里好像还有未散的雾气,他忽地又想起了苏洵刚刚在营中看篝火旁将士们时的眼神,那眼神,倒好像是在怀念什么人似的。
他顿了顿,慢慢开口道:“军营里嘛,就是那样,胜了高兴庆功,败了悲痛嚎哭,沙场上冲锋杀敌,军营里畅快喝酒,简单又纯粹,你—”他突然又不想问了,苏洵疑惑地看着他,他笑着改口道:“你不会是想弃文从武吧苏大人。”
苏洵闻言笑得有些狡黠:“曾经差点就去了。”
谢璟言看着眼前这位连马都不会骑的鸿胪寺少卿,不信任道:“真的假的?”
苏洵也回头跟他对视,眼神清明,薄唇轻启,吐出两字:“你猜。”
二人都笑了,又各自撇开视线望着星空,吹着西北飒爽的风,真的有些想就此长眠下去,谢璟言突然开口道:“我不会让你死的,苏洵。”
苏洵知道是在说谈判的事,他刚要回话,却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微微皱眉,谢璟言反应更快,他先侧耳听沙地震动,然后站起身来看向远处一个方向,接着回身拉起了刚坐起来的苏洵,右手两指成圈在口中吹了一哨,那匹不知哪去的黑马迅速跑来了。
谢璟言一手拎着马绳,一手握着苏洵,走到坡地的另一边,静静看着远处一道黑影,那匹马速度很快,转眼便要到这坡地了,可不知是马匹太急,还是夜色里看不太清,马在坡地前不远处被一块大石头绊倒了,马上人摔了下来,只见一人护着怀中另一人在沙地上滚了几圈,有个人好像撞到了什么,闷哼一声,他也没管自己,立刻坐起来去扶起另一人。
苏洵还在观察,谢璟言已经冲出去了,语气中竟有些焦急:“阿行!”,坐着的那人听到声音突然抬起头,他看到谢璟言,哭着说:“表哥!”
谢璟言眉心一跳,宋行洲多少年没喊过他表哥了,他看向地上另外一个人,那人胸前有根箭,箭矢已深深刺进肉里,从另一边穿过,周围衣袍颜色已被血液浸透得深了。
苏洵也在其后跟上来,他被那声表哥震了下,但来不及多想,他上前帮哭得汹涌的宋行洲把那没了意识的少年轻轻扶起,谢璟言蹲下抬起那人手腕,把了把脉,皱着眉往上看,一看到那张面色苍白的脸,谢璟言都不知道自己眉心要皱成啥样了,他语气艰涩道:“君奕,他怎么,你们遭遇什么了?怎么会在这?”
宋行洲也是一身狼狈,脸上全是泪,他看着不醒人事的谢君奕,哭着说:“我们在青州碰上件怪事,就循着山道一路往上查,结果被域外人绑了,逃回来的时候君奕帮我挡了一箭,他就,就这样了,呜呜呜,他不会有事吧谢璟言,你快想想办法,君奕要是出点什么事,我要怎么跟李嗝,允交待。”
谢君奕和宋行洲从宁州离开后就一路北上到了青州,到了城中却发现城上贴了很多告示,竟是些人口失踪案,可是一问周国百姓,他们却对此仿佛习以为常,只说太华山上有匪寇,太凶悍了连官府都不敢管,大家如今只能不去那边行动,免得被那些恶徒抓走。
宋行洲和谢君奕立刻去找了青州太守尹伯川,可那太守却态度暧昧,只说那是并非普通流匪,已经上报了朝廷但因没有消息下来,只能暂时放着,宋行洲和谢君奕看他有些顾忌,也不好再逼问。
二人当晚便轻装简行去了趟太华山,可太华山地势险峻,他们在外面看不出什么,又不能轻易上山,绕道山后却发现一队人马悄悄离开往北去,他们略一思索,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便悄悄跟了上去。
到边境处时他俩终于发现不对,可此时也恰好出了山地,视线空旷,他们被发现了,随即就被那群人绑着带到了域外,幸好谢君奕与宋行洲身上有些暗器,那些人可能以为只是百姓并未严格羁押他们,于是他们趁其不备放倒最近的守卫跑了出来,他们最终还是被发现了,便一路逃到漠地来了。
苏洵看他哭得呼吸不畅,有些不忍心地拍拍他的背部,他看一眼那支箭,眼神有些冷,对谢璟言,说:“能动吗?先把他带回去吧。”
谢璟言皱着眉摇摇头:“他这一摔,恐怕暂时受不了马匹颠簸了,只能马上处理。”
宋行洲又准备开始哭,谢璟言简直怕了他,眼神警告:“别哭了,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哭?”
宋行洲呜咽道:“他可是,他可是谢君奕啊!”
谢璟言稍微放平了谢君奕,头也不抬地说:“你还知道他是谁,出来前李允难道没告诫你们下山不准参与朝廷相关的事宜,域外更是不准去,危险的事别碰,任何事只允许上报不准亲自涉险,嗯?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谢璟言掏出一把小刀,比上谢君奕胸口的时候却有些迟疑了,他眉头紧锁,感觉自己心跳也有些快了,正在这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听便是训练有素。
来人很快到眼前,为首的一人戴着一枚银制的面具,黑色的紧身行军劲装,身姿挺拔,他利落地下马走上前,看了下眼前人情形,开口道:“我来吧。”
谢璟言有些迟疑,虽然此人声音有些嘶哑,但是依旧能判断出很年轻,另一个人也下了马,拎着一个小箱子疾步上前,边隔开众人边解释道:“这是我们统领应朔,他会医术,你们放心吧。”
宋行洲也缓过神来了,他扶着自己的肩膀让开了一些,开口对谢璟言说道:“刚刚多亏了他们赶到,帮我们拦住了域外那些人。”
应朔已经迅速接过下属从箱子中递过来的小剪刀,掏出一个火折点燃,把刀置于火上过了过,然后俯身小心割开谢君奕胸前箭矢旁的衣物,倒了些药酒在伤口周围,利落地剪掉穿胸而过的箭头,让那名下属稍微抬高谢君奕的一半身子,伸手轻轻按了按胸口周围,然后迅速从后拔出箭,接过药粉倒上箭口堵住突然涌流的血液,再用纱布缠了厚厚一层。
他站起来缓了口气,对众人说道:“应当只是穿过肋骨,没伤到心脏,暂时没事了。”
宋行洲闻言正要扑上前,被谢璟言手疾眼快拦住了。苏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位统领大人刚站起来的时候身形好像有些晃,他又看被黑衣将士扶着的谢君奕,刚刚过程他们都看到了,此人处理伤口速度极快,手却很稳,不得不感叹这位应统领的冷静果决。
谢璟言看了眼谢君奕,转身对银色面具人拱了拱手,语气诚恳道:“多谢应统领。”
应朔淡淡点头,看了眼谢璟言旁边孤零零的一匹黑马,指了指宋行洲,对旁边下属说:“你带他走”,然后俯身小心抱起了谢君奕,谢璟言本来想拦,又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重手重脚恐怕也带不了谢君奕。而且他旁边还有个不会骑马的脆弱文臣苏洵。
一行人便就此浩浩荡荡地赶回军营,应朔单手握着缰绳,另一手穿过谢君奕肋下,轻且稳地扶上他受伤的那一边肩膀,尽量减少怀中人的颠簸感,他看着身前少年苍白的脸颊,想起刚刚拔箭时他也不曾有一丝意识,面具后眸中颜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