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主义》Bujjj

1、第 1 章

　　M国，A市。
　　夜幕刚刚降临，万丈高楼最顶层，几十米的落地窗迎着窗外的落日余晖和灯火辉煌。

　　这里是最辉煌的经济金融中心，不真实，不踏实是这个城市赋予所有人的观感。

　　一个长相明艳的女人，在落地镜前试着最新品牌方送来的礼服——云纱雅蓝挂脖旗袍，公主盘发，优雅而高贵，衬得她愈发朦胧梦幻，让人高不可攀。

　　榆溪是这里的首席拍卖师。

　　不同于其他人浮夸的拍卖风格，她冷漠而独特的拍卖方式，扎实的文化知识储备，再加上不可一世的长相，却温柔谦逊的性格，迅速走红，被国内外众多网友奉为女神。

　　现在榆溪要开始下一场拍卖。

　　助理小婷在旁边等着，心中感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姐，这衣服行吗？”

　　榆溪捏了捏腰身，工作太忙，她又不肯放过自己，她又消瘦了。
　　“还不错，还是那个品牌送过来的吗？”

　　“对，温总吩咐的”，小婷的语气控制不住地激动，人人都知道年少风流的温总一见榆溪，便收起浪荡性子，一心一意地追求她，真金白银往榆溪身上砸，可惜榆溪根本就不关心。

　　“好，品牌知名度也给他打了出去，他也不吃亏，”榆溪不想和温总多加纠缠，转身。
　　她准备去拍卖会现场。

　　司机王姐气喘吁吁跑上楼，看见榆溪要下楼，急忙出声阻拦：“小溪，小溪，先别下去，先别走，楼下一大堆记者，不能下去！”

　　榆溪看她急急忙忙的样子，打趣她：“王姐跑的慢一点，什么事怎么让您这么急？”
　　“小溪啊，你看下手机，”

　　王姐的话还没落下，榆溪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是她的助手，她的声音有点犹豫，生怕冒犯到榆溪，问：
　　“榆姐，您父母……您父母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您？”

　　榆溪心顿了一下。

　　电话的声音还在继续，“姐，他们扒出来您父亲畏罪潜逃，母亲假死骗保……您现在涉及到了诈捐犯罪……”

　　很久没有人提到她的父母了，她都快忘了自己父母的样子。
　　她压制所有情绪波动，开口，“我父母都死了，”

　　电话对面一下停了声音……
　　没人再说话……

　　榆溪本来以为父母的事情她早已经不在意了，没想到再听到还是会觉得难过委屈。

　　她清了清嗓子，强压住情绪，问：“涉嫌诈捐是怎么回事？我没干过这种事，”
　　“姐，你的为人我们都知道，是温总，温总被扒出来去年年底的公益拍卖涉嫌诈捐，把您给扯了进去。消息刚爆出来，各拍卖行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要……要暂时停了和您的合作关系。”

　　“公司受影响了吗？”

　　“没人知道旧年的持股人有您，所以没什么大的影响，”
　　“姐，国外这边我们在交涉，温总的意思让您赶紧回国避下风头，省的在国外吃苦…”
　　电话挂断了。

　　榆溪蹲了下去。

　　已经很久没人和她提她的父母了。

　　蓝色纱质旗袍贴身，被空调直吹着，她有点冷，控制不住的发抖……

　　仿佛她又回到了高中时候，因为父母，从云端之上跌落，被众人千夫所指……
　　无论她怎么拼命解释，都没一个人愿意相信她……

　　榆溪甚至来不及换衣服，被温总的司机小李送去了机场。

　　小李一边开车一边和榆溪说：“温总现在被警方控制，没办法和您联系，让您照顾好自己，机票在您旁边的袋子里。”

　　榆溪嗤笑一声。

　　小李不敢再言语，车内一片寂静……

　　要不是他，她怎么会声名狼藉？

　　榆溪顾着生意场上的往来，受他胁迫已久，又不能彻底撕破脸面。
　　现在她自身难保，哪里顾得上脸面不脸面？

　　司机走了。

　　榆溪撕碎了那张飞机票。

　　既然要回国，除了有个地方她死也不会回去，那其他地方，去哪里都一样。

　　她随意开了个飞机盲盒，上面写着——百川。

　　她什么行李都没来得及拿，想着，就这样也好，如果可以，就让她声名狼藉的死在客乡。

　　飞机的轰鸣声刺耳，就像是死刑犯服刑前的号角，却又让她心安。

　　远离故国八年，她苛刻了自己八年。

　　一身狼藉的离开，如今又一身狼藉的归来。

　　八年了，她前所未有的，终于在飞机上，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

　　忘记一个人最先忘记他的容貌，还是声音？

　　榆溪不知道。

　　她梦到了八年来都不曾入梦的人：裁剪永远合体的制服，永远翘起的一撮发丝，嘴角紧绷，不苟言笑，不听课却永远成绩优异的纯净少年……

　　学校组织西语考试，少年就坐在自己旁边，轻轻松松做完了所有题，然后杵着手肘，托着下巴盯着她。

　　她握着鼠标的手出汗，被他看的越发恼怒。
　　少年感觉出来了榆溪的羞愤，良久，低下头来，闷闷地笑出声来。

　　榆溪终于做完了所有题目，气得想要拿鼠标砸到他的脑袋上，她气愤愤地转头，却看见少年的脸，笑容明媚阳光。

　　她眨了眨眼，浑身不自在，别扭地扭头看向一边……

　　少年憋笑，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戳着她的左肩……
　　突然少年手指用力，榆溪猛地一栽，额头磕到了飞机玻璃窗户上。

　　原来是旁边人在戳着她的左肩，喊她，“姑娘，姑娘，飞机到地方了。”

　　榆溪睡眼惺忪，满心期待地看向左边，不是他……

　　她点头微笑表示感谢，顺着拥挤的人群下了客舱。

　　百川机场。

　　破旧的机场，凹凸不平的地面，稀疏的人群。

　　榆溪从蓝色铁皮围栏周围摸索着走出来，裸色10cm的高跟鞋，在风光无限的拍卖场是盛世点缀，在重修的机场就是无用累赘。

　　她忘了时差，走出机场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一夜的路程让她疲惫。
　　她想找一个酒店，但是这里怎么没有酒店？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打开手机导航，发现自己的手机竟然没有电了。

　　她这是飞到了哪里？

　　榆溪有些懊悔，干脆破罐子破摔，走到哪里是哪里，要是实在找不到酒店，就席地而睡吧。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打鼓声富有节奏，不断打着人的耳膜。

　　榆溪打眼望去。
　　一群身着红绿衣裙的人，涂着花脸，男女老少，装扮奇异。

　　突然，一个红布娃娃落到榆溪的脚边，她俯下身子捡起来，娃娃面容可怖。

　　夜风很大，她穿的太单薄，刚才不觉得冷，现在倒是被吓得瑟瑟发抖。

　　突然，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榆溪蹲在地上，颤抖着抬头。

　　一个花脸红绿衣，面带诡异笑容的老妇人，开口不知道在说什么，像是在念咒语。

　　她一句话都听不懂。

　　那妇人又作势要拍她的头！

　　“啊——”
　　榆溪猛地把娃娃扔向了她，尖叫出声，落荒而逃。

　　慌乱之中，她看见左手拐角处有个寺庙。

　　寺庙的另一半破旧大门大开，一半的门坏掉，被平放搁置在门槛处，半扇门裂开一半朝内，一半朝外，大概正在修缮中，从破败的门中冒出来点点灯光。
　　榆溪想要赶紧见到一个正常人。

　　她慌不择路，急急忙忙地闯了进去，谁知道半扇门后竖着一个大大的四脚木梯子，她跨门槛的时候太过着急，高跟鞋不听使唤，直接撞到了梯子一脚，
　　哗啦——一声，从梯子上而来。

　　是染料。

　　榆溪被染料泼了一脸。

　　木桶顺着楼梯，砰——砰——砰——连续不间断的碰撞，最后歪歪扭扭倒向了木梯另外一角。

　　她庆幸自己躲了一下，不然非要被十几米高空落下的木桶打到脑袋。

　　榆溪条件反射闭上了眼，湿腻腻的染料从她头发，额头，鼻子，嘴巴一路顺滑而落，到了裸露的两肩膀上，裸色的高跟鞋上……
　　染料冰凉，她更加冷了。

　　扑面而来，榆溪闻到了一股青草芬芳味，她抿了抿嘴巴，舌头舔到了嘴巴。
　　“呸——”她赶紧吐出去。

　　随着她的动作，耳朵发丝残留的染料还在向地上跑去，榆溪伸手去捋右耳发丝，摸到了一手滑腻，她尝试睁开眼睛，蓝色的染料……真是……和她的衣服般配啊。

　　高大的木梯持续晃晃荡荡的移动，荡起了久封的尘土，一层又一层……

　　整个屋子弥漫着灰尘和青草的夹杂味，最后木梯终于稳稳的落在原地。

　　灰尘太呛，榆溪轻咳了几声。

　　突然，木梯之上传来轻微响声，她握拳用手背抹了抹眼眶，抬头，眯着眼睛望过去：

　　十几米的木质梯子之上，破旧的穹顶壁画之下，一个清秀白净的少年。

　　裁剪合体的白色衬衣衣袖被挽起，起了些许褶皱，大概因补画穹顶，同样沾染了一块又一块的蓝色染料，反而为衬衣增添了些许文艺。

　　大概因刚刚的震动，昏暗的烛光摇曳，每个洞的佛龛抖落尘土，仿佛复活了，映射出一道道金光，木质的寺庙，一股木头腐烂的味道……

　　榆溪透过一层层的灰尘和烛光，看到少年坐在木梯上，拿着画笔，抬眼俯视过来……

　　是廖竹。

　　是榆溪在飞机上时隔八年再次梦到的人。

　　时隔八年，他们终于，再一次的对视。

　　榆溪突然想到父母安在，岁月静好的时候。

　　学校组织他们去龙门石窟，底下曲廊上，也是这般夜色：石窟群雄伟，一座座佛像，在灯光下璀璨发光。

　　少年不知道抽了什么羊癫疯，拽着榆溪衣袖就往三列最中间的台阶上跑。

　　两个人离开一路冲刺，从最曲廊往上台奔跑，榆溪跑得太急，胃里翻江倒海。

　　快到路阶尽头，廖竹快忙几步跑到最上面阶台上。
　　少年的笑比阳光格外明媚。

　　他半眯着眼，扭头，看着下面已经虚脱，用手敬礼式捂着头防晒的姑娘，一步，一步，憨憨的抬脚上台阶，
　　大笑着喊她名字：“榆溪，榆溪，榆溪……”

　　榆溪近视眼急忙往下看，同学们模糊一团混沌在曲廊湖上，还没有上来。
　　她吐气，浑身都快没力了，转头看着他一脸得意，又被气笑了：“干嘛，干嘛，干嘛……”

　　廖竹不说话，就只干巴巴地盯着她。

　　榆溪被他看得不自在，恍惚间，已经迈到了他那阶台阶，然后超过了他。

　　她的背后有一个少年。

　　他的眼前有一个姑娘。

　　万籁俱寂。

　　榆溪抬头望了百匠万民一锤一锤凿出来的卢舍那大佛。

　　卢舍那大佛穿越时空隔阂，朝代更迭，流民颠沛，文化掠夺，烽烟四起；目睹无计数人，跪拜脚底，匍匐痴欲，悲悯众生，屹立本心之地。

　　众生贪婪，榆溪也是如此。

　　她没有再看他，学着朝圣徒，两手背后，交叉握着，虔诚地朝前。

　　榆溪那时候在想：
　　“佛祖啊佛祖，如果你真的存在，请你一定，一定要保佑廖竹平安！”

　　那时候她是如此的喜欢那个少年。

　　可是八年前，少年亲口对她说，希望她这辈子都不要再回绥宁。

　　整整八年，榆溪没有回过绥宁市，更没有回过中国。

　　原来她已经八年没回过国了。

　　而如今，八年之后，今日，再次重逢……

　　等待修缮的寺庙破破旧旧，没有镇庙大佛，只有一座座小小的佛龛在混合着青草气味让人发晕。

　　少年手拿画笔，坐在高梯上，仿若神明，居高临下。

　　旧寺无镇庙佛，木梯有少年郎。

　　木梯之上，他居高临下，蔑视众生。

　　木梯之下，她被迫出走，狼狈不堪。

　　两人僵硬了一样，彼此对视着对方，谁都不愿意先转头，也没人愿意开口寒暄。

　　仿若谁先开口，谁就是八年战争的输家。

　　榆溪的腿有点酸了。

　　10cm的高跟鞋，饶是榆溪这种常年不离高跟鞋的人，走了这么久坑坑洼洼的路，也有点扛不住了。

　　她又冷又饿，也不指望眼前人愿意伸出援手，扭头转身，准备离开。

　　左脚刚跨出门槛，榆溪感觉到一阵猛烈的风声，伴随着木梯咿咿呀呀的叫声，木梯上的人直接从十几米高空跳下。

　　一只带有潮意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左臂，温热又湿润，死死地，不容反抗地，拽紧了她。

　　榆溪回头低头，看着那双骨节分明，带有蓝色染料的手，她不愿意抬头看身后那人的脸。

　　榆溪冷冰冰开口：“放手！”

　　那人不应答。

　　偏偏左臂上的手，反而加大了力气。

　　冷气从半扇门外袭来，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抬头看向廖竹，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半分都不曾改变。

　　高中时候，榆溪上的国际高中，学校都是达官显贵，大家长的都不差。

　　唯独廖竹，公认的颜值高。

　　她一直听说过他，却从没见过他。

　　直到父母出事，她搬去他家里，第一次看到了他。
　　她从没有想过一个男孩子能这么好看。

　　风流的丹凤眼，眼尾轻挑，看谁都有深情感；眉骨高度和直鼻搭配的正到好处，剑眉又多了些痞气；薄唇天生带一点艳色；正脸拽气，侧脸则因为眉毛鼻子反挂了一丝儒雅。

　　榆溪那时候想，老天爷一定是他亲爸。

　　现在的榆溪心中想着，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

　　什么时候不好，偏偏是事业一落千丈，被迫回国的时候，被往日恨自己恨到牙痒的人目睹了所有惨状。

　　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寺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吵闹，
　　“就是她，就是她，”
　　刚才那群装扮奇异的人，簇拥着着两位警察，直指着榆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