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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邮差鸟和星星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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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店铺都关着门,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仅有的几个人念叨着“完了完了,肯定没有好位置了”、“不是吧,闹钟为什么没响”、“我们要错过亲眼见到天龙人的机会了”诸如此类的句子,脚步匆匆地赶往港口,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看向别处。
好在邮局的邮差鸟对巡查团和天龙人都没有兴趣,依旧尽职尽责地驻守着自己的岗位。萨博将我们的告别信交给邮差鸟,拜托他送到戈尔波山的山贼小屋。
邮差鸟嘎嘎叫,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
怎么了?他不愿意帮我们送信吗?
萨博看出我的疑惑,解释说:“他好像不清楚山贼小屋的位置。——莉莉,你坐在这里等一下,我给邮差鸟先生画一张地图。”
萨博将我轻轻放到邮局的长椅上,拿来纸笔绘制地图,时不时用人类的语言向邮差鸟描述路途上的标志物。
邮差鸟看完地图,嘎嘎叫了两声,表示他知道路了,接着他又发出嘎嘎的声音,我听见他扑腾了好几下翅膀。
“300贝利……”萨博重复了一遍邮差鸟表达的意思。
邮差鸟提高自己的叫声,扑腾翅膀的动静也更大了。
“我知道300贝利不贵啦,只是我出来的时候没有……”
我敲了敲椅子,引来萨博的注意,然后举高手里的东西。
“珍珠项链,你为什么会有……”萨博有点疑惑,但他没有多问,从我手里拿走珍珠项链,打算用它来支付雇佣邮差鸟的费用。
十几分钟前,萨博正凝望着街口的指示牌寻找邮局,我突然感应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接住一摸,发现那是一串珍珠项链——大概是从某位粗心大意的女士脖子上松脱了。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我没有让萨博叫住那位女士物归原主,而是默默收起了项链。
邮差鸟很实诚,他表示珍珠项链的价值太贵重了,远远超过了他应该收取的费用,于是叼出了一大堆邮局贩卖的纪念品让我们带走。萨博连连推辞,说他还要抱着我赶路,拿不下那么多东西。邮差鸟思考了片刻,从工作间的栅栏后推出一辆轮椅。
萨博震惊了:“这个也是纪念品吗!”
“嘎!”邮差鸟肯定地回答。
这里好像不是什么正经邮局,我们的告别信真的能顺利地寄到山贼小屋吗?
“……好吧,就这样吧。”萨博妥协地叹了口气,不想浪费时间深究,下一秒他又笑起来:“谢谢你邮差鸟先生,我们确实很需要一辆轮椅。”他抱起我,将我放到意外获得的轮椅上,递过来一大包叮叮当当的东西——应该是那堆纪念品——让我帮忙拿着,然后和邮差鸟礼貌地道别,推着我离开了邮局,往港口的方向走。
我还是第一次坐轮椅,好奇地沿着扶手摸索了一圈,又往后靠住椅背,仔细感受轮椅移动时产生的颠簸。真是新奇的体验,我欢快地摆了摆被包裹在毯子里的尾巴。
萨博忍俊不禁地问:“是不是很有趣?”
我点头。
“我也要坐!等你的身体恢复好,莉莉,那时候换你来推我,哈哈。”
好呀。我跟着萨博笑起来,再次点头。
走到距离港口不远的地方,人群变得密集起来。萨博从那包纪念品里拿了一顶小草帽扣到我头上,又找出一副墨镜遮住自己的脸。我们一路都走得很小心,轮番跟在大人们身后,装作是他们的孩子,也尽量避开警卫和纷争,低调自然地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我和萨博平安无事地穿过人群,来到了远离港口的海岸。
“哇,这里停泊了好多船!”萨博用“今天吃什么”的腔调自言自语:“该偷哪一艘好呢?”
萨博很快挑出了心仪的船,将我连人带轮椅扛起来,踩着摇摇晃晃的缆绳跳到甲板上。他在靠近船舱的位置放下我,拿了几根堆放在甲板上的绳子固定住轮椅,嘱咐我乖乖坐好。
我听见他的小靴子踩在甲板上,不停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大概是怕我无聊,萨博每做一件事都会描述给我听。
“我在解缆绳。”
“我在转绞车收锚,好沉!”
水声哗哗,原本就随着海浪摇晃的甲板晃得更厉害了。我听见了海鸥飞离桅杆的动静。
“要先升主帆还是船尾三角帆呢?——先升主帆吧。”
折腾了七八分钟,萨博顺着风升起主帆。海风立刻胀满帆篷,吹送载着我们的这艘小船离开了海岸的防浪堤。船头撞开前方起伏的海浪,溅起大片浪花。头上的小草帽被海风卷走,我试图抓住它,却因为看不见的关系慢了一拍,指尖无奈地错过帽檐。
“哇,莉莉快看,船头有彩虹!”萨博兴奋地大叫,说完话才想起我无法视物,他沉默了一秒,跑过来将我抱到船头,牵引我的手去触碰木质的船舵,一叠声地问我:“怎么样怎么样,真正的船舵摸起来是不是和秘密基地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他不等我作出应答,大声欢呼:“出航,飞鸟号!开始我们作为海贼的第一次冒险吧!”
“……”海贼是怎么回事,谁要当海贼啊!不行了,这个家伙已经完全沉迷在真实版海贼游戏的快乐里了。
萨博脚步轻快地将我放回轮椅,又开始忙碌起来,一会儿忙着扯帆,一会儿忙着转舵,一会儿又去船舱检查船底的状况。他用听起来很靠谱的语气说着一点都不靠谱的话:“我忘了储备食物和淡水,船舱里有渔网和鱼竿,食物应该能从海里获取;淡水的话……莉莉,你在海面上还能凝聚出淡水吗?”
这个没问题。我点了点头,又想到此时此刻的身体状况,向萨博伸出手,示意我要“说话”。
萨博走到轮椅前蹲下,将手伸给我。
我在他掌心里写:【大概要等到明天才行,我现在还无法使用能力。】
写字的时候,我听到萨博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于是伸手摸向他的肚子。
萨博没来得及阻止,发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啊——”
他腹部的肌肉很结实,只是向内部凹下去了。
我吃早饭的时候,萨博一直在旁边端碗递盘子,帮助无法视物的我吃饭,我没听见过他吃饭的动静,我还以为他已经吃了早饭,肚子不饿,结果他不是不饿,而是把他的那份早饭让给我了吗?
【你是笨蛋吗?】我重重地在他掌心里写字。
萨博嘿嘿傻笑:“因为莉莉看起来很饿的样子嘛。”
笨蛋哥哥!
“下一次出航的时候,我们一定要挂上海贼旗,这样才称得上真正的海贼!”
【下次?】
萨博拉过我的双手捧到胸口,他收敛起话音里快活的笑意,认真地对我说:“这次就算了,莉莉,大海比戈尔波山更广阔更自由,同时也更加危险,挂上海贼旗意味着与哥亚王国、海军、其他海贼为敌。这艘船上有你,我必须确保你的安全。”
即使那面海贼旗象征着对你来说最重要的自由吗?
手指在萨博滚烫的掌心里轻颤了一下。
哥哥,在你的心里,我……我是……和自由同等重要的存在吗?无论天平的另一端是什么,你永远都会选择我吗?
不,哪怕不是永远,只有一秒这样的想法也好,我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我渴望成为某个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比太阳、月亮、天空、大海这些东西都要重要。
理智上我很清楚这种想法是病态的,就像童话故事里小美人鱼需要得到他人的真爱才能获得灵魂一样荒谬。比起成为某个人生命中比太阳、月亮、天空、大海这些东西都要重要的存在,我难道不该努力让自己成为太阳,成为月亮,成为那个肆意遨游在天空和大海之间、不被任何事物支配的存在吗。
萨博用右手托住我的侧脸,拇指缓缓抚过我泛红的眼尾。他低下头靠近,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亲吻落在了我反射性闭合的眼睛上。他叹了一口气:“莉莉一定很舍不得艾斯和路飞吧?”
萨博似乎把我的心绪起伏误会成了对艾斯和路飞的不舍。算了,就这样吧。我不该向萨博或者任何人索取如此沉重的感情——仅仅只是为了填补过往遗留在心中的空洞。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要继续往前,走向全新的未来。
我清楚自己现在无法言语,但出于谨慎,我还是咬住了下唇,以防那个问题冲口而出。
“我们来重新做一个约定吧。”
萨博走开了一小会儿,拿来一个冰凉的东西放进我的手心。我摸索着手里的东西,发现这是一个有着圆嘟嘟小鸟外形的玻璃瓶。小鸟的头顶——也就是瓶颈的地方系了一根打着蝴蝶结的缎带,瓶口中塞着一枚软木塞。
“这是一个星星瓶。莉莉,你要把每天让你开心的事情写进纸条里,折成小星星。在小星星填满星星瓶之前,我会努力变得更强,强到无论发生什么都可以保护莉莉!等到小星星填满星星瓶的那一天,我们就回来找艾斯和路飞,好吗?”
我捧着星星瓶发愣。萨博不是决定不回哥亚王国了吗,他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所以在完成这个约定前,你一定要……”萨博的声音哽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那声哽咽仿佛只是我的错觉。他拉过我的左手 ,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我的小拇指。
“一定要留在我的身边,绝对不可以离开我。”
……萨博是在害怕吗,害怕我会死掉?
虽然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异常,一方面食欲旺盛得无法抑制,一方面感官又在逐渐消失,我偶尔也会生出一些悲观的想法,但是我会努力活下去啦,我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情呢。我放柔眉眼,乖乖和萨博拉钩。
别再胡思乱想啦,笨蛋哥哥,我们一起去下一个未知的岛屿吧。
数枚礼炮在天空炸响,港口的方向传来了人们沸反盈天的欢呼声。
他们知道哥亚王国的贵族们为了迎接巡查团和天龙人的到来,放火烧毁了好几千人的家园吗?我厌恶地皱起眉头,什么东海最干净的国家啊,这个国家最肮脏的垃圾们此刻正明目张胆地端坐在权力与财富堆砌起来的高台上呢。
沉浸在欢乐中的人们似乎发现了载着我和萨博的小小渔船,我听见了人们或是愤怒或是慌张的呼喊。
“喂,快回来,会妨碍到庆典的!”
“那是我的船啊,我的渔船被偷了!”
“那两个小孩,马上回来!”
萨博懊恼地叫了一声:“糟糕,刚才忘记固定船舵,我们偏航了!”他跑回船头重新掌舵,修正船只的前进方向,还不忘抽空安慰我:“不要担心,莉莉,我们已经距离港口很远了。现在是顺风,他们追不上我们。”
现在的问题不是驻守港口的士兵能不能追上我们,而是前方那个庞然大物吧。我感受到迎面而来的磅礴风压,伸手指向前方。
“我看到啦,这么大一艘船,想要看不到都很难吧。”萨博将船舵转得“嘎吱嘎吱”直响,渔船的船身随之大弧度倾斜。“我们离远一点,要是被卷进大船附近的浪涛就麻烦了!”
风压不再直冲面门,而是从我的身侧掠过——萨博及时避开了那艘巨轮。巨轮航行过程中激起的海浪冲劲十足,气势汹汹地扑向左侧的船舷,险些掀翻我们的渔船。还好萨博事先用绳索固定住了轮椅的轮子,不然我就要坐着这个玩意冲进海里了。海水犹如暴雨一般噼里啪啦地落向甲板,萨博非但没有觉得后怕,反而声音响亮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这样一艘大船!”
海水落到我身上,并没有遵循地心引力的作用往下滚落,而是沿着我的皮肤表面来回滚动,仿佛一群围着主人摇尾巴转圈圈的小狗崽,我甚至能从他们身上感应到快乐的情绪。
我抬起右手,明明无法使用能力,水珠们却自动自发地汇聚到我的掌心,变化出五六只蹁跹的蝴蝶。
好奇怪,他们难道真的拥有自我意识吗……
倏然间,所有蝴蝶都飞离了我的掌心。
“莉莉!”刚才还在笑的萨博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恐慌至极的呼喊。
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什么威力巨大的东西爆炸了,我被气浪掀飞,狠狠撞上船舱的木墙,又重重摔回甲板。旧伤未愈,新伤又至,血液从大大小小的伤口中汩汩涌出。全身上下没有不痛的地方,肋骨好像断了几根,不知道有没有插进内脏。耳朵里满是嗡嗡的耳鸣,什么都听不见。
发生了什么?是发射失误的礼炮吗?我呕出一口血,焦急地“望”向四周,想要知道萨博的情况。
汗毛倒竖,我感应到危险再一次袭来。然而这一次,熟悉的体温挡在了我的身前,将我牢牢护在身下。
不,不要!
我惊恐地睁大了无法视物的眼睛,思维几乎停滞。世界仿佛静止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居然硬生生使用出了枯竭的能力,抽取身体内仅剩的血液,连同洒落在甲板上的那些,在萨博前方凝聚出了一面完全由鲜血构成的水形护盾。
无光无声,甚至连气味都没有,皮肤是我感知世界的唯一途径。萨博的怀抱骤然收紧,他的胸腔震动,似乎在痛呼,又似乎是在对我说话,我分辨不出来,只能环住他的后背,想要用我的手臂尽可能挡住未知的攻击。
有不同于海水的滚烫液体流淌到脸颊上,我发出无声的悲鸣,不敢猜测那究竟是什么,是破碎的水形护盾,我的血?亦或是……萨博的血?
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火焰在支离破碎的船身上蔓延,又被冰冷的海水浇灭。
我将萨博推上一块漂浮在海面的木板,自己却没了爬上去的力气,只能趴在木板边缘虚弱地喘息。在海水中泡了一小会儿,我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伸手去摸萨博的脸——黏腻,湿滑,全是失去了热气的血。
眼泪无声地滚落,我张着嘴,想要呼唤他的名字,想要听到他回应我,却无法言语,无法聆听。
哥哥,醒过来……我推了推萨博的肩膀,感觉他软得像是我的小熊玩偶,又冷得像是冬天落下的雪花。
大脑仿佛变成了坏掉的收音机,里面全是刺耳的杂音。我胡乱地想着:人类会在大海中失温,我要找到东西盖住他的身体,伤口也必须尽快处理,不能再让萨博继续流血了。医生,该怎么去找医生呢?攻击还会继续吗?现在必须远离……所有的想法都在剧痛中化为乌有——渔船残骸破开风浪,重重撞上了我的后脑。
意识彻底被纯黑吞噬之前,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萨博所在的木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