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杭宜

3、不讨厌

　　每个宿舍都配有小阳台，阳台上有两个洗手间和两个洗漱台。

　　饶是这样，大家同时起床的时候也不够用。

　　几个室友挤在一起嘻嘻笑笑洗漱，本是不小的阳台瞬间显得拥挤。

　　陈知乐换好迷彩服，将到肩胛骨的头发绑成了高高的马尾，想等她们洗漱完。

　　她靠在储物柜前，小腹隐隐传来痛意，等了快五分钟，几个室友还在洗漱。

　　陈知乐只好爬回床上。

　　等二班女生结伴出门后，宿舍只剩下她，还有分别占了一个厕所的谢芯和段芊芊。

　　陈知乐忍着小腹的痛爬起来刷牙洗脸。

　　六点五十多，谢芯和段芊芊才从厕所出来。

　　她们没有跟她说话，陈知乐也顾不上这些，拿了一片卫生巾进厕所换上。

　　军训是七点半集合，等她收拾好已经到了七点十分，来不及去食堂吃饭了。

　　陈知乐只好拉出放在床底下的行李袋，找妈妈给她准备的面包，带着在路上边走边吃。

　　肚子很痛她走不了太快，又怕迟到只能干着急，急得额头溢满汗水。

　　好在离七点半还在几分钟时到了集合的地方。

　　班上同学已经开始站队形，陈知乐放好书包加快脚步走到队伍里。

　　教官满脸严肃，“所有人听口令，向右看齐，前后对齐。”

　　大家纷纷踏着小碎步往左右挤。

　　“你往旁边挪一挪。”陈知乐已经对齐前面的人，突然听到右边女生的声音。

　　“我的位置是这里。”

　　“你往左边走走，我都没位置站了。”

　　陈知乐没动，“我的位置就在这。”

　　第二排左边第一个，很好记。

　　“第二排女生，你们在干什么！对齐前面的人有那么难吗？”

　　一声呵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第二排人挤人，因为这一排没有站齐，后面的两排男生也跟着乱成一团。

　　教官面容沉沉，语气严肃，“迅速向右看齐，对齐前排。”

　　就这样，从右往左向第一排对齐，等到陈知乐这里，她被挤出原来的位置。

　　陈知乐回头，四排都站整齐了，每个人都是对齐前排。

　　唯独她前面没有人，后面也没有人对齐她，她像是强行站在第二排。

　　很突兀很显眼。

　　这个认知让她的脸颊和耳垂迅速泛红，后背仿佛有很多小蚂蚁在爬，啃得她站立难安。

　　她好像不属于这个班级，她是多出来的。

　　陈知乐低下头，双手紧紧贴住裤子，小声对旁边女生说，“能麻烦你往里面再站一点吗？我没有位置了。”

　　“没位置了，都是对齐前排的。”

　　她冷着脸掩盖心里的不安。

　　“从左往右报数。”

　　教官一声吩咐，陈知乐喊了1。

　　听到第二排最后一个人喊了12时，她心里瞬间慌了。

　　昨天每一排都是刚好11个人，第二排现在忽然多了一个人。无论那个人站在哪个位置，她都会被挤出来。

　　陈知乐崩溃了，听到教官吩咐立正稍息，动作都比别人慢了半拍。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她？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什么她是多出来的那个？

　　陈知乐不让任何人看出情绪，坚持了半小时等来休息。

　　教官刚喊“解散”，她第一个离开队伍，到树下的阴凉处休息。

　　阴凉的地方不多，大家全挤着坐在一起。

　　现在她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班级。

　　陈知乐曲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不想看人，满心说不出的郁闷。

　　“累死了，真搞不懂军训有什么意义！不就是晒太阳吗？我的手都晒黑了！”

　　“谢女神，才来一上午你就觉得累啊。”

　　谢芯往脖子上抹防晒霜，吐槽着，“就是累啊，有点羡慕芊芊得了心脏病，直接免军训。”

　　听到旁边抱怨的声音，陈知乐才搞明白。

　　一班有四十六人，昨天只到四十四个是因为谢芯和段芊芊没来。

　　今天谢芯来了，段芊芊免训。谢芯站在第二排里，原本属于她的位置没有了。

　　陈知乐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心里很堵，突然不想军训了。

　　为什么偏偏她是多出来的？

　　她随手捡起小石子在水泥地板上乱画，思考了十分钟也没找到答案。

　　为什么她这么倒霉？

　　“兄弟姐妹们，满哥请大家喝水，谁也别客气，一人两瓶！”

　　一声吆喝，所有人目光聚集在同一处。

　　四五个男生扛了几箱子的水过来，宋言一高举着帽子大声吆喝。

　　旁边的周易满则低调很多，从箱子里拿水给旁边同学。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满哥最帅”，其他人纷纷跟着喊“满哥最帅。”

　　一班休息的队伍瞬间热闹起来，充斥着嬉笑欢呼。

　　陈知乐小巧的脸贴着膝盖，不自觉看向那个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的男生。

　　他很高，比围成一圈的男生要高出一个头，周正流畅的脸更显出众，唇角有浅浅的笑意，他是那样从容不迫。

　　人很多，她只看他。

　　男生的友谊似乎来得很快，在一声声的“满哥”中，所有男生挤上前拿水。

　　女生这边没有一个动身，只是扭头张望。

　　周易满和宋言一挨个给女生送水。

　　看他越靠越近的身影，陈知乐把脸紧紧埋在膝盖上，心越跳越快。

　　他弯腰伸手递来两瓶水时，心脏仿佛有刹那间失控。

　　“天热，多喝水。”周易满声线清冽，细长的桃花眼直视她。

　　陈知乐露出浅淡笑意，耳边碎发遮住了绯红，“谢谢你，周易满同学。”

　　“客气什么。”

　　两个男生速度发完水，就地坐下。

　　“不喝？”

　　对陈知乐而言，周易满的声音很好辨认。

　　不同于很多处在变声期的男生那般沙哑，他的声音是清冽的，有春风吹来的凉意般让人听着舒服，随意悠然的语调却又莫名给人距离感。

　　回答周易满的是娇嗔的女声，“我偷偷做了美甲，打不开。”

　　陈知乐半张脸贴在膝盖上，不倾斜的视线看到谢芯在周易满面前伸出手，而周易满把瓶盖扭开，递给谢芯。

　　“喝吧。”

　　旁边的宋言一看见这一幕，故意“啧”了声，“你俩搁这谈情说爱呢。”

　　周易满丢了颗小碎石砸宋言一面前的地板，“两瓶水都堵不上你的嘴？”

　　陈知乐没兴趣听下去，双手紧紧环住膝盖，整张脸埋进去。

　　身边突然被丢来一颗小石子，陈知乐被吓一跳，茫然抬头。

　　宋言一嬉皮笑脸地看她，“陈知乐同学，你搞特殊啊，一个人站一列。”

　　她沉默着，不愿想起那个位置，也不喜欢这个话题。

　　“你喜欢的话，让陈同学跟你换。”周易满随口说了句。

　　“可以啊。”

　　宋言一看似认真也随意地问她，“你要换吗？”

　　陈知乐喉咙发酸，像是有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眼睛眨了眨，跟着酸涩。

　　她安安静静的，低垂的视线没有离开高高瘦瘦的男生，那一幕也落在她眼底。

　　谢芯怨气满满喊晒，周易满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拿下来，很自然地戴在谢芯头上。

　　“陈同学，你怎么不说话？”

　　宋言一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陈知乐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休息时间永远过得比训练时间快很多。

　　教官大喊一声“集合”，所有人急急忙忙起来。

　　陈知乐捂着小腹，脚步放得慢，不想走到那个队伍里。

　　不想当多出来的人。

　　快站好队形时，她不得不走到那个前后没有人对齐的位置。

　　“报告！”

　　“说。”

　　坚定的声音吸引了其他同学注目，陈知乐也回头看，只见周易满自信从容举起手。

　　“我想申请当领队。”

　　“你叫什么名字？”

　　“周易满。”

　　教官本就想选一个人帮他带队，由于一班还没有选出班长，他打算先观察几天看谁表现好。

　　有人自荐，教官目光赞赏地看过去，“周易满出列。”

　　周易满身姿挺拔地走出来，站在队伍最前面。

　　普通的迷彩服在他身上像是为他量身定制般，上衣扎在裤子里，腰带系得紧，显得他更加高挑出众。

　　他应该有一米八吧？

　　在教官的指挥下，周易满从容不迫展示昨天学的正步走齐步走。

　　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依旧不慌不乱。

　　教官很满意，拉得老长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从现在开始，周易满同学是一班的领队。”

　　扫了一圈队伍过后，教官高声吩咐，“第三排右一男生向后退，补到周易满的位置。第二排最右边的女生退到第三排。”

　　陈知乐抬头，目光里藏不住的期待，教官的视线终于看向她，“二排最左边女生站到队伍里。”

　　所有的怨气委屈和不开心都在这一刻化解了，她双手紧贴在腿边，站回了原来属于她的位置。

　　也不是那么讨厌军训。

　　陈知乐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后背被注视的火辣尴尬感全部消散。

　　她看向身高几乎和教官一样高的男生，艳阳照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的脸。

　　直面太阳的照射，陈知乐忍着不眨眼，眼眶湿润。

　　很多年后，每一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她都会反复想起这一刻的悸动。

　　南淮的八月最是难熬，陈知乐硬生生忍着生理期的痛熬过了半个月军训。

　　军训结束那天是周四，学校给高一年级放假让大家回家，下周一正式开学。

　　宿舍里的女生陆陆续续走完，只剩下她和谢芯。

　　陈知乐蹲在地上，想拿她的行李袋，但完全被三个粉色箱子挡住了。

　　八人寝室只住了七个人不显得拥挤，也算不上空间大。

　　入门的角落里放了饮水机，四个上下铺占大部分空间，往里走左右两边各有四个储物柜，配有小阳台。

　　她们默认行李箱放在床底下。

　　住下铺的谢芯此时正翘着腿躺在床上玩手机。

　　陈知乐抬头，“能麻烦你把箱子先拿出来吗？我想拿一下我的行李袋，被你的箱子挡住了。”

　　谢芯随意瞥她一眼，“你的行李袋？我没看见。”

　　“是一个棕色格子的袋子。”

　　“哦，我还以为是垃圾袋呢。”

　　谢芯放下手机，下床把三个粉色小箱子拉出来。

　　陈知乐想起军训前发的学生手册，上面第一条写着“不允许携带手机”，好心提醒，“学校不让带手机，被宿管阿姨看到会被没收的。”

　　“没收就没收呗，才一万块，又不多。”

　　她沉默着，看着被压扁在角落里的行李袋，钻到床底把袋子拿出来。

　　谢芯看她宝贝似的擦掉袋子上的灰，有些嫌弃，“你的袋子还不如我家的垃圾袋，干嘛不买个行李箱？”

　　她低着头，声音很低很轻，“我妈妈给我买的。”

　　“你妈可真小气。”

　　陈知乐立马反驳，“没有，我妈妈对我很好。”

　　妈妈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谢芯嘟囔了声“哦”，躺回床上继续玩手机。

　　陈知乐把储物柜里的衣服装进棕色行李袋，到三楼找五班的温思宁，一起到校门口等大巴车。

　　南中这边是新校区，旧校区原本在市中心，周围全是热闹的街道夜市。教育局觉得这样的环境不利于学习，花了好几年时间建新校区。

　　听说这里原本是坟地。

　　学校周围荒凉一片，校门口没有超市没有小摊贩，也不利于出行，只有一个公交站牌。

　　南中很贴心，每个假期、周末都会安排很多公交车接送学生到市中心，方便学生回家，来自乡下的学生也会安排大巴车送到村里。

　　陈知乐不清楚学校离家里有多远，她来学校那天，妈妈和温思宁妈妈花了很多钱打车送她们两个过来。

　　温思宁看她拎着一个很大的袋子，很不理解，“你回家带这么多不嫌累吗？又不是期末放假。”

　　“万一用得上呢。”

　　陈知乐拎着一大袋东西，确实又重又累，她收拾东西的时候，把回家万一能用得上的都装进去了。

　　虽然大概率是用不上的。

　　一辆米色大巴车缓缓驶来，车前摆了个牌子写着“南湾镇”。

　　陈知乐和温思宁挤上车，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大巴车才到家。

　　妈妈不知道学校要放假，她到家时，妈妈正用红薯碎块喂鸡。

　　陈知乐走近，轻轻拍妈妈的肩膀，两只手打手语。

　　“妈妈，我回来了。”

　　李念听看见女儿，欢喜地放下手里的红薯碎渣，激动抱住女儿。

　　粗糙的两只手在空中比划。

　　“宝贝，军训辛苦吗？”

　　陈知乐很熟练地用手语回复，“一点都不辛苦，我在学校和同学相处得很好。”

　　李念听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宝贝快休息，妈妈给你做饭。”

　　行李袋装满了东西，她拎的时候都觉得费力，妈妈比她瘦小很多，帮她拿袋子更是艰辛。

　　陈知乐不让妈妈拿，妈妈却坚持，用一只手比划着告诉她。

　　“妈妈拿。”

　　李念听能听到，却不会说，只能用手语沟通，好在女儿能懂她的意思。

　　陈知乐进了屋，左右张望，“叔叔呢？”

　　“拉货去外地了，这几天不回来。”

　　她平静地“嗯”了声，把心里的小雀跃藏得很好。

　　妈妈的厨艺很好，很快炒了三个菜，连最普通的虾米炒面都让她念念不忘。

　　可惜假期永远那么短暂，一晃眼到了周日中午，她得回学校吃食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