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言
现言
纯爱
衍生
无CP+
百合
完结
分类
排行
全本
包月
免费
中短篇
APP
反馈
书名
作者
高级搜索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5、不寒 ...
寒山寺的峰顶塔尖,常年云雾缭绕。
飞檐翘角上凝着不化的冰凌,青石板路被来往僧人的布鞋磨得光滑如镜,倒映着灰白色的天空。
风穿过空寂的禅院,吹动着殿角悬挂的铜铃,发出“叮当”的轻响,很快便消散在茫茫的白雪与云海之中。
这里听不见山下的喧嚣,也看不见人间的烟火,只有亘古不变的钟声与梵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净心是这里最小的沙弥,从有记忆以来就在寒山,未曾离开过。
每当有礼佛的人上山来,他便主动请缨,引着人去知客寮,路上偶尔问两句山下的俗世与寒山有何不同。
香客见他人小小的,说话却一板一眼,又生的玉雪可爱,无有不应的。
有一次,忘智见了,便说净心“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劝他收敛好奇心,早日断了俗念。
寒山寺的师兄们都怕这位从少林来的大师兄,净心却不怕他。
他小小的手掌合十,严肃道:
“师兄此言差矣!经云‘为令众生心净故,入于生死而无所畏’。况且,忘忧师兄也曾教导过,若不见众生,不知生死,又何谈心净?弟子以为,见世间相,方能证菩提心。”
净心每每都会搬出忘忧的话来反驳忘智。
不仅因为他是忘忧从山脚捡回来的,对净心而言,忘忧亦父亦兄,比师傅还要重要。
还因为忘忧师兄本就修行上乘佛法,说出的话肯定比整日舞文弄墨的忘智师兄有分量。
净心一番话毕,却没有听到素日熟悉的反驳。
他惊讶地抬起头,忘智胡子浓密,平日里遮挡着脸,看不清神情,尽管如此,净心还是捕捉到他眼里的忧愁。
忘智也在盯着净心。
小人的眼眸纯净,不然尘埃,依稀有几分昔日佛学神童的影子。
忘智长长叹出一口气,摇着头走了。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净心修行不够,不懂忘智留下的这句经文出自何处,又是何寓意。
他暗暗记在心里,打算找机会去问忘忧师兄。
未曾想,机会很快便来了。
忘智师兄是陪着忘忧师兄一起来的。
那天,净心很开心见到了敬仰的师兄,可忘智师兄拍着他的头,叹道,忘忧受方丈的惩罚,以后数年只能在这里做个扫地僧,未经允许,不得下山。
净心摸着头,不由对未曾谋面的方丈生了怨气,他察觉到这股怨气,急忙双掌合十,将静心经默诵了十遍。
罪过罪过。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为忘忧师兄感到不平。
明明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地对待每一个人,每日天不亮便起身扫尽庭院落叶,晚课后又独自一人去擦拭大殿的佛像。
面对其他师兄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他始终淡然处之。
可净心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他至今也不明白,像忘忧师兄这样慈悲为怀,佛法精深的人,究竟会犯下何等严重的过错,才会被方丈处以这般近乎驱逐的重罚。
他更不喜欢那些自称是忘忧师兄朋友的人。
他们一个个行色匆匆地来到山上,将师兄堵在禅房里,用一种近乎逼问的语气,追问着一些他听不懂的事情。
每一次,他们离开后,忘忧师兄都会在佛前静坐很久很久。
那种沉默,净心不懂,却莫名地觉得,沉默里藏着比佛经还要深奥,他无法勘破的某种东西。
净心惦记的那句经文,也因为忘忧的沉默,本能放在了心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寒山寺还是与世隔绝,山下的纷争与喧嚣,都与这座孤寂的寺庙无关。
直到有一天,净心在给知客僧送斋饭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几个从京城来的香客,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宁王被杀”“皇宫大乱”的骇人听闻。
他听得云里雾里,回去的路上,却恰好遇到了正在庭院中扫落叶的忘忧师兄。
他看到,那些香客离开时,师兄手中的扫帚微微一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竟是涌现难以掩饰的担忧。
那天晚上,净心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忘忧师兄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寒山寺。
他吓得从梦中惊醒,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等了一整夜。
他害怕师兄会像忘智师兄说的那样,真的“离经叛道”,被彻底逐出佛门。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庭院中的积雪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准时准点地出现在了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依旧拿着那把破旧的扫帚,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地扫着庭院中新落的枯叶。
可净心却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师兄,和往日里有些不一样了。
他身上的那份沉重与压抑,仿佛随着昨夜的雪,一同消融了。他的眉眼间,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浅的笑意。
净心没有去问他昨夜去了哪里,也没有去问他为何心情这样好。
他只是到柴房,也拿了一把扫帚,然后跑到忘忧师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一起扫起了落叶。
直到叶子落尽的那天,寒山寺迎来了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雪。
那雪下得极大,一片接着一片,鹅毛似的,密不透风从灰白色的天幕中倾泻而下。
风一吹,卷起的雪沫子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庭院里的青松翠竹,一夜之间便被压弯了腰,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整个世界,除了扫帚划过雪地时发出的“沙沙”声,再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连呼吸都仿佛要被这无边无际的寒冷冻结。
净心和往日一样,做完早课,便陪着忘忧扫雪。
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气,余光发现,师兄又望着天空出神。
最近总是这样,有时候,师兄还会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净心很是不解,以前也没见师兄这般喜欢雪天。
他摇摇头,继续卖力地挥着扫帚。
正在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要被风雪声掩盖的诗句。
“渔火风暖送花干,飞遍江南雪不寒。”
净心手里的扫帚一顿,他偷眼去瞧望着雪出神的师兄,憋了半天,实在是难受得紧,又怕打扰了师兄的雅兴。
忘忧似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一双慈悲眸漾起温柔的笑意,道:“净心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得了准许,净心再也忍不住,他跑到忘忧面前,仰起小脸,一脸不解道:
“师兄,你看着这漫天大雪,为何会作出咏春的诗句呀?还有渔火渡,我听香客们说,那里四季如春,根本就不会下雪的!师兄虽是打比方,但可别学了忘智师兄,不能为了佳句,随手用意象。师傅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况且……”
忘忧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净心头顶的落雪,道:
“净心说的是,是师兄错了。”
净心嗓子一堵,抿紧唇,瓮声瓮气道:“师兄才没有错。”
说师兄错了的人太多,他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
净心选择不再纠正,反正忘智师兄也作了不少天山百花盛开,苗疆飞雪连天的诗,对比起来,渔火渡下不下雪又有什么相干。
渔火渡……
他眼睛一亮,好奇道:“师兄,渔火渡真的有那么好玩吗?我听香客们说,江家每年都会举办比武大会,可热闹了!师兄小时候参加过吗?”
忘忧抚着他头顶的手微微一顿,声音仿佛也随风雪飘远了,轻得叫净心有些听不真切。
“……不曾参加过。”
净心疑惑地眨眨眼,他总觉得师兄的眼神里,好像藏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忘忧垂下眼帘,接过净心手里的小扫帚,指了指天边渐渐昏暗的暮色,温声道:“快到酉时,殿钟敲过,便要去做晚课了,净心可准备好定课?”
净心惊呼一声,想起扫雪前就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的课业,他急急忙忙跟忘忧行完礼,提着僧袍的下摆,转身往正殿跑去。
他跑出几步,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天地没有了边界,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白。
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着穿过空寂的庭院。
而庭院里,一道清瘦的灰色身影,茕茕孑立在无边无际的白茫茫之中。
他没有再扫雪,只是静静地站着,任凭风雪落满他的肩头。
净心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皱了皱鼻子,想:可能是雪太大了吧。
这场罕见的大雪,一直下到第二年春天。
年关刚过,寒山寺迎来一位神秘的客人。
说他神秘,首先是因为这位客人的打扮,实在与这佛门清净地格格不入。
他头戴一顶宽大的帷帽,黑色的轻纱垂下来,将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样貌。
可他身形挺拔,一袭羽缎白袍穿在他身上,只看背影,竟比忘忧师兄还要出尘几分。
清晨的山风吹过,掀起帷帽的一角,净心眼尖,瞥见过纱幔后的一缕发丝。
那头发……比后山终年不化的积雪,还要白。
净心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想起了前段时间,那个同样白发却凶巴巴的女施主,和那个总是黑着脸不说话的男施主。
他们俩在寺里白吃白喝了好些天,师傅嘴上不说,脸却一天比一天臭。
莫非……这位也是魔教中人?
净心不喜欢魔教这个说法,他想,众生平等,怎会还有仙魔之分?
可他忘了那位女施主说过的名字,飞什么教来着?
他正胡思乱想着,却见那神秘的客人从高高的墙头一跃而下,向着后院师兄们清修的禅房走去。
这便是神秘客人另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他不走正门!
至于为什么净心深信此人不是小偷,而是客人,是因为在他敲警钟之前,忘忧师兄已经给那人开了门。
净心看出师兄脸上真切的笑意,顿时明白,这人与以前自称是师兄朋友的那些人不同。
他看师兄开心,便也开心,决定去给神秘的客人沏一壶上好的“云顶雪芽”。
那是他偷偷藏起来的,连师傅都舍不得给。
净心提着新沏好的热茶,刚回到禅房外,还未等敲门,便听到里面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普罗寺的空闻大师前不久刚刚圆寂,弥兰国主近日为寺中方丈的空缺很是忧愁。况且那弥兰国的僧侣,成家生子亦是常事,你又何必自苦于此。”
净心心生疑惑,弥兰国是什么地方?那里的僧人居然可以成家吗?
他正想着,又听师兄叹气道,
“裴施主,当年京城一事,小僧未能出手相助,已是失了‘义’字。若再为一己前程,弃师门而去,便是罪上加罪,再无回头之日了。”
“我倒是不知,佛门弟子,何时也这般看重身后虚名了?”
净心还没想明白,僧人成了家如何修习佛法,听到这声冷嘲热讽,手里的“云顶雪芽”差点泼门上。
他突然不想给这位神秘客人喝了。
净心搜肠刮肚,想在心里驳倒这等狂妄之徒,便听忘忧师兄的声音依然温和。
“‘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小僧所犯之戒,非是虚名,乃是实实在在的业障。若不在此地,于佛祖座下日夜忏悔,以赎己罪,这业障便会如影随形,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师兄驳回了那位神秘客人,净心却没有预料中高兴。
他抱着滚烫的茶壶,站在门外冰冷的雪地里,心口仿佛压了块石头,沉闷得透不过气。
净心不懂自己为何这般不痛快,就听那道清冷的声音不紧不慢,悠悠响起。
“《六祖坛经》亦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色相本空,戒律亦是相。你既已动了凡心,便是业障,却也是尘埃。与其在此枯坐自缚,受人白眼,何不就此勘破,另寻一处清净地,证自己的菩提?”
净心猛地一震,还没从那句“何处惹尘埃”的豁然开朗中回过神来,“吱呀”一声,禅房的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那位神秘的客人走了出来,他依旧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
裴序看了一眼呆立在门口的小沙弥,轻纱下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回过头,对着禅房内静默的僧人,道:
“七月七是她的生辰,你来露一面罢,人越多她越高兴。”
净心听到那个声音在提到“她”时不自觉放轻,流露出罕见的温柔。
他好奇仰起头,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那人的眉眼,像是用最上等的墨,在最洁白的雪地上,精心描绘而成,如霜似雪的长发,非但没有半分苍老之态,反而更衬得他像是……像是这寒山之巅,不染半分尘埃的神明。
净心看呆了,待想起自己是奉茶而来,身前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几片被风吹来的雪花,在地上打着旋儿。
“净心,别在风口站着,进来。”
净心闻声,抱着还有些温热的茶壶,低着头,小步挪进了禅房。
他关好门,不敢看师兄的眼睛,讷讷地将茶壶放在桌上,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师、师兄……我……我是想给那位客人……送壶茶……”
他说完,便紧张地攥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等着师兄责怪他偷听墙角。
然而,预想中的训斥并没有到来。
他只听到一声仿佛带着笑意的叹息。
“净心,”忘忧的声音温和如初,他没有问他听到了什么,也没有怪他,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想不想去大漠看看?”
净心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大漠!
他听忘智师兄讲过一句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他还听香客们说过,那里有数不清的星星,有金子一样的沙子,还有会吐口水的骆驼!
他几乎要当场跳起来,可一想到自己是个出家人,又赶忙压下心中的雀跃,努力地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地合掌行了一礼,用极其严肃的语气,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回师兄,想去。”
他说完,便看见忘忧师兄笑了起来。
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疏离的浅笑。
而是发自内心,毫无保留的大笑。
那笑声,清越爽朗,仿佛能穿透寒山寺的寂静,能驱散满山终年不化的寒意。
净心甚至觉得,那一瞬间,连窗外的风雪,都因为师兄的笑容,变得温柔了起来。
“好,咱们去大漠。”
“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大乘起信论》
“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楞严经》
“闾门风暖落花干,飞遍江南雪不寒”——《杂曲歌辞·杨柳枝》孙光宪
“业力甚大,能敌须弥,能深巨海”——《地藏经》
寒山寺住持:通缉犯要来便来,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你还拐带走我两个徒弟!好你个寒霜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5章 不寒
下一章
上一章
回目录
加入书签
看书评
回收藏
首页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
,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
[我要投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
昵称: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你的月石:
0
块 消耗
2
块月石
【月石说明】
打开/关闭本文嗑糖功能
内容: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