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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埃及鲶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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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展回了个可以,第二天两人约定在澜河桥下见面。
澜河桥就在他家楼下,过个马路就到。
早上先去修了手机,维修人员说是内部进水烧坏电路板,花五百大洋换了国产电池,终于能开机了。
他距离近来的早,趁买家还没来,顾展背着五根鱼竿,在街边买了个月亮馍,边吃边等。
河边有几个人赶早口钓鱼,直到中午鱼情都不行,便一言一语地聊了会儿天。
其中有个人抱怨道:“昨天开车十几公里去了郊区,妈的看一眼就走了。”
“大家早就不去那了,全是大鲶鱼,钓那鱼没意思,把手放进水里它都过来嘬手指头。”
那人疑惑不解,“我小时候呆在县区,天天去湖里玩,当时可不这样。”
“嗐,谁知道呢,反正那鱼可吃不得。”
顾展呆了一会儿,才听出他们说得是绿水湖,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
“呃……喂鱼大师吗,我是38.8斤大草鱼,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
两人不多废话,“大草鱼”验了货,嘴上发出一连串啧啧声,“大师,这么新的竿子就贱卖了?我能问问原因不?”
顾展说:“钓不着鱼,不如卖了回点本。”
“可惜了呀,你亏死了。”
“大草鱼”爽快地扫了一万块,又打开自己的二维码,“交个朋友呗,我拉你进钓点群,保证能上鱼的。”
“行,多谢了。”顾展进了群,群里不少人在分享位置,晒自己今天的鱼获。
要说保证能上鱼的钓点,非化龙渊莫属。
但他才不乐意分享自己的私藏,交完货就回去了。
有了钱,先把医药费转给谢堂,对方秒回了个“滑跪”的表情包。
顾展回了个戴冠冕的抽象黄狗表情包。
接下来的两天,生活似乎步入正轨,所有奇幻魔法都消失了。
他就像是童话故事中被抽离出仙境的爱丽丝,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神奇的梦。
偶尔感到迷茫,他握着树枝鱼竿,上面的金色纹路越长越多了,愈发像金丝楠木,但他不敢再次使用神器。一方面,如果又召唤出人鱼,他该说些什么;另一方面,他害怕宣焦不会来。
鲛人禁止和人类接触。
连着几天失眠,顾展约了个心理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创伤后遗症,让他先休息,等脑震荡好了,想起来为什么落水再来就诊。
心理医生还建议顾展去事故发生地看看,说不定能加快恢复记忆。
是个好办法,他从医院回来换了身衣服,戴了一顶黑色鸭舌帽,拿上车钥匙朝着绿水湖出发。
*
今天的绿水湖很热闹,远远看见山路被许多辆车堵住,顾展怕返回时拥堵,就把车停在山腰的平台上,步行上去,就当是爬山了。
他走的是放羊人踩出来的小路,耳朵意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妈。”
张铭满眼下两个大黑眼圈,语气干涩,“出事了,真出事了!”
张秋娴斜了他一眼,问:“怎么了,不要慌慌张张的,没气度。”
“我、我成从犯了……”张铭满附在她耳边,一五一十地说了清楚。
张秋娴听后反而一笑,“这么点小事,把你胆都吓破了?”
他紧张地抿嘴。
“荒郊野岭,没有监控也没有目击者,谁去告?至于孙子辉那边,都是亲戚……”
“可是……”
“放心吧。”张秋霞语调从容,“湖里有专吃尸体的大鱼。”
“啊?”
张铭满不敢细想他妈怎么知道有大鱼,也不敢细想她云淡风轻的底气从何而来。
“死个人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是顾展,只要补回功德就好。”张秋娴替他理了理衣襟,“活动快开始了,记住,你今天一定要亲手放生。”
他愣愣地点头,“哦。”
还真是张铭满害的。顾展摸了摸头上的包,压低帽檐,跟在母子俩后头。
平地上,停着三四辆大卡车,现场大概有二十余人,看衣着皆是有钱人,奉承地喊着“张总”。
为了这场放生活动,张秋娴打扮得贵气逼人,手上拎着爱马仕铂金包,脖子上一块玻璃种翡翠大肚佛,富贵极了。
她一一打了招呼,随后给张铭满指了个位置。
仪式开始。
法光大师施施然走来,身披大红袈裟,头戴金光璀璨的尖顶僧帽,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草地中心有一黄铜香炉,大师点燃三炷香,插在上面。
“临命终时,乘佛愿力,往生极乐。”
众人齐念:“南无阿弥陀佛!”
张秋娴摁着张铭满的头,朝香炉拜了三拜,嘴里默念经文。
地上铺着绿色的防水布,从卡车屁股后头一直延伸到河边,承当传送带。
十几个人拉起防水布,形成u型的输送管,卡车货箱开了一个口子,霎时间,成群的鱼噼里啪啦地宣泄而出,通过防水布冲进湖里。
入了水,鱼儿也不走,以为接二连三下落的同类是什么食物,一个个张着大嘴活蹦乱跳。
顾展往前走了一步,紧紧皱起眉头。
一张张直达胃部的鱼嘴挤在一起,场面密集恶心。
这是埃及鲶鱼,也叫埃及革胡子鲶,外来入侵物种。
三卡车的鱼,少说也有一万斤,竟然直接排放进绿水湖!
他怕被张铭满发现,往旁边的小径走去,正想着稍微躲一躲,忽然有什么东西从水里划了过去。
“宣娇?”
他有些惊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才发现这个鲛人的鱼尾是绿的。
很眼熟,是那位带路的绿鲛,他看起来状态不好,眼神涣散,身体和鱼尾都在轻微抽搐。
有别的脚步声过来了,顾展咬了咬牙,直接淌下水。
好在秋天的蒲苇生得高大,顶上开了白色呈羽毛状的花,他拉着绿鲛绕到蒲苇丛后面,挡住了来者的视线。
那人说:“我听到了大鱼的动静。”
法光大师说:“阿弥陀佛,那是生命的声音!”
“妙哉!”那人拍手称赞,转身离开。
吕真綾意识没完全恢复,见有个人类在自己身旁,吓得鱼鳍立起,“你谁?!”
“是我,前几天见过的。”
吕真綾是条记忆力堪忧的鱼,没想起来,仍然呲着牙保持攻击状态,扭头惊慌失措地喊——
“宣壁玑,救命啊!”
声音会把人吸引过来,顾展连忙捂住他的嘴,下一秒,宣焦乘风破浪而来,却谨慎地离了一米远。
“别动!放下他,不然揍你!”
一副对待陌生人的样子。
顾展伤心了一瞬,忽然想起以前垂钓时,隔壁钓鱼老头和他说大多数鱼都是近视眼。
他小声问:“把我给忘了?”
“哦……是你。”
宣焦的耳鳍动了动,听清声音后整条鱼放松不少,慢慢游过来,把吕真綾揽到自己怀里,“他生病了,我刚才去给他找草药。”
顾展悄悄看向岸边,放生还在继续,“这里不安全,去别的地方。”
“嗯。”
顾展跟着宣焦,沿着山体一直游,一路上的水域堪称触目惊心。
他溺水的地方在西边,这里是东边,湖水里飘着无数条死鱼,有的已经腐烂,散发着腥臭。
到处都是埃及革胡子鲶。
因为暴力运输,许多鱼在路上时就因为缺氧死了。张秋娴那群人还以为是鱼有报恩之心,不愿意走,其实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到了一处静谧的山洞,除了探洞爱好者,一般人找不到这儿。
吕真綾嚎啕大哭:“人类都是害鱼精!”
宣焦把草药揉碎,塞进吕真綾嘴里,恶狠狠道:“要不是因为族里有禁令,鱼肯定冲上去拍飞他们!”
吕真綾仰着头服药,边嚼边哭,“我家没了……我没了……呸,好苦!”
宣焦把他摁回水里,“不准吐。”
顾展凑近看了一眼,他不认识,好像只是随处可见的水草。野外生物通常会主动寻找草药,原来鲛人用这种比较古老但充满智慧的方式治疗疾病。
吕真綾简直是个不配合吃药的熊孩子,宣焦烦得鱼尾直摆,拍响了好几个水花。
一只手伸了过来,上面放着两颗薄荷糖。
顾展怕人鱼不懂,亲自演示了一遍。他剥开塑料包装袋,把糖放进嘴里,说:“是甜的。”
宣焦还在犹豫,吕真綾迫不及待地学了起来,甜味盖过苦涩,他眯起眼睛。
“宣壁玑,这叫糖,我以前看人类吃过,原来是这个味道,鱼喜欢。”
“这有什么好吃的。”
宣焦嘴上说着,却把另一颗糖拿走,握在手心里。
见状,顾展又给了一颗,他才选择性地吃了一颗,和囤粮食的小仓鼠一样。
“怎么生病了?”气氛放松些,顾展才问。
吕真綾看了宣焦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止,便开始大倒苦水。
时间回到几十年前,那时候城镇没有发展,还有许多人来绿水湖边玩耍戏水,吕真綾开始观察人类。
他很喜欢人类,因为人类在水里扑腾的样子特别像一只游不动道的大胖鱼,又认真又搞笑,对于鲛人来说就是喜剧片。另一边的深水区有许多钓鱼的人,吕真綾总是捉弄他们,假装在鱼钩上绑水草,看他们惊喜万分再破口大骂的模样,觉得有意思极了。
日子一天天过,城镇发展,郊区盖起工厂,空气臭不可闻,绿水湖也受到了污染。吕真綾在湖底沉寂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人类的声音又在岸边响了起来,他欣喜地游过去。
以前他们带水果来吃,现在带来了一筐一筐的鲶鱼。
这种鱼吕真綾没见过,和他家的长得不一样,但他是条大度的鲛人,默许了这些小怪物在自己的地盘活动,这是灾难的开始。
暖和的时候它们成群结队如蝗虫过境,不仅小鱼小虾、甚至其它鱼的卵,通通不放过。到了秋冬就开始大批量死亡,翻着白肚飘在水上,他根本清理不过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家里发烂发臭。
每天早上一起来,四周漂浮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肚子饿了,整个家找不到一点能吃的东西;北边偶尔排放的污水又苦又丑,闻了让鱼头晕;入睡时,洞穴外一对巨大诡异的鱼眼直直的地注视着他……
吕真綾就病了。
平时看着神采奕奕,但会莫名的犯病用鲛人的话说,“他神魄受伤了”。
宣焦低声安慰:“你先住我家,这里我会想办法的。”
他抬起头,又询问顾展:“你也是人类,能不能和那些人说,不要再来放那些怪物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