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煎樱桃》太懒真人

3、第 3 章

　　贺小茶从渭南到长安，行囊极其简单，只背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是几身干净的换洗衣裳，再就是翠娘用积攒下来的银钱找人为她打的一枚金锁。
　　贺小茶提着包袱在仆人的引路下来到春息苑，方觉自己对有钱人家生活的想象还是匮乏了些。

　　原来床上可以有纱帐，柜子可以雕繁花，桌面可以嵌玉石，窗棂上头可以坠银铃铛……
　　贺小茶看了好几遭，顾宝珠的屋子怎么看怎么豪华，同一路走来顾家其余陈设呈现的古朴雅致有了一些反差，于是她在心中感叹顾宝珠受宠的同时，难免也有了一丝担忧：
　　这老顾……不会是个贪官吧……

　　富贵之象还在迷着贺小茶的眼，一男两女三个下人已经走到了贺小茶跟前。
　　“奴……”男的率先俯身开口，两个姑娘的声音紧随其后：“缠缠、绵绵、翩翩，见过四小姐。日后奴们伺候小姐，小姐有什么吩咐，知会我们几个便可。”

　　好家伙，四小姐……
　　贺小茶腹诽，排行第三，但叫四小姐，这摆明了就是把她排到顾宝珠之后了。日后在顾家，怕是有的热闹可看咯。还有，这几个下人的名儿取的，真花哨啊……要她给下人起名儿最多也就叫个汤汤饼饼饭饭……
　　“呃……”贺小茶尽量学着顾宝珠说话文绉绉的语气：“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三人抬头，贺小茶这才看清楚了他们的脸，叫缠缠的男仆看上去比她年长些，绵绵和翩翩看起来同她年纪相仿，而且有几分相似，像是姐妹两个。只是这个翩翩……她怎么看上去一脸不高兴啊。
　　“你怎么了？”贺小茶直勾勾看着翩翩：“谁惹你了？”

　　贺小茶是真诚发问，可尚未等来翩翩的答话，绵绵就吓坏了，她作势要下跪，还伸手拉了翩翩一把：“三小姐恕罪，她没有不高兴，她只是……”
　　“你怕什么？还有，别动不动就跪，看着累得慌。”贺小茶伸手将绵绵拉起来：“你记住，女儿膝下有黄金。”
　　绵绵眼睛大了大，也不敢说什么，倒是翩翩带着气开了口：“明明是男儿……”
　　“翩翩！”绵绵出言提醒，制止她顶撞小茶。

　　贺小茶并不生气，只看着满身不服的翩翩：“女儿膝下有黄金，男儿膝下也有脚丫子。”
　　话音一落，绵绵瞬间低了头，似在忍笑，就连缠缠这个男子都有些挂不住脸，唇角有些抽搐，翩翩的脸色依旧愤懑。
　　“你到底怎么了？”贺小茶走近翩翩：“顾家欠你工钱了？”
　　“没有。”翩翩扭了扭头。
　　“你家里死人了？”
　　“小姐怎可这样说话？”翩翩睁大了眼睛。
　　“那你到底怎么了？”贺小茶拿出最后一点耐心：“方才听缠缠小哥说，你们三个日后就伺候我了。我这人不喜欢藏着掖着，今日将话说开了，你有什么要求，都还可以商量。但你若不说，我可忍不了旁人日日甩脸子给我看。”

　　翩翩听了这话，表情终于和缓一些，半信半疑道：“小姐当真？奴婢有什么要求，真的可以商量？”
　　贺小茶忍着怒气，抿了抿嘴：“可以。”
　　谁料话音刚落，翩翩便哭着跪下了：“那就求求四小姐，将奴婢放回到三小姐身边吧。”

　　从翩翩的哭诉里，贺小茶听明白了，翩翩和绵绵是亲姐妹，她们的母亲是顾家女主人兰璃裳身边的心腹吕嬷嬷。吕嬷嬷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儿子一个伺候大公子，一个伺候二公子，两个姑娘，也就是翩翩和绵绵，从小就被放在了顾宝珠的院子里。顾宝珠对姐妹二人极好，尤其是翩翩。
　　到这里贺小茶明白了一些，她住进春息苑，在这小丫头心里或许是“鸠占鹊巢”，又仗着其母伺候夫人多年，地位比寻常家仆高一些，便在这里摆脸子，替顾宝珠不平呢。
　　不过理解归理解，贺小茶却在心里冷笑，顾宝珠既然对这两个丫头十分好，又为何不把二人带到东厢去，而是留在她贺小茶身边？原因不外乎二，要么就是虚情假意，要么就是留两双眼睛盯着她这边的动静。
　　翩翩若这时候回去了，顾宝珠恐怕会不高兴吧。

　　贺小茶嘴角噙上一丝讽笑：“真是主仆情深，我若不成全你们，倒是我不懂事了。行，我准了，你去伺候你的宝珠小姐吧。还有绵绵，你也想回去吗？可以一并回去的。”
　　翩翩面露喜色，绵绵闻言，双眸低垂，想了一会儿，便誓死如归地跪下来，这次贺小茶没有拦她。

　　“奴婢不去东厢，而且奴婢也不同意妹妹去东厢。”
　　翩翩闻言急了：“阿姐你说什么呢？！”
　　绵绵没有动摇：“过去三小姐对我们姐妹二人甚好，绵绵谨记在心，若有机会，奴婢必当报答。可如今奴婢侍奉的是四小姐，三小姐是主子，四小姐也是主子。伺候主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而且……”
　　绵绵深吸一口气，似乎有些踌躇，但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而且奴婢认为，所谓伺候只是奴婢最为基本的差事，为人奴婢，也要辨得是非，懂得进退，拿得分寸。三小姐将我们留在春息苑，或有……或有她的考量，但奴婢应该做什么，奴婢省得。”

　　贺小茶看着绵绵，这个绵绵倒是很聪明，话说的也已经足够坦诚，而且还表了忠心，真是个不错的丫头。
　　“起来吧。”贺小茶发话：“你倒是个明白人，就是你这妹妹，脑子浆糊一样，你要将道理同她讲明白。”
　　“是。”绵绵起身点头。

　　“阿姐……”
　　翩翩还是一脸凄惨，看得贺小茶很烦躁。
　　思忖片刻，她还是打算立一立威，她转头盯住翩翩：“我不管你是对顾宝珠忠心耿耿，还是瞧不上我这粗鲁模样。没错，我的确出身市井，见识浅薄。但我总还知道，放眼天下，没有奴婢跟主子耍脾气的道理。我小时候跟着阿娘去大户人家做过工，知道当中的辛苦，所以不愿为难你们，但不代表你们可以骑在我头上拉屎恶心我。就你刚才的模样，我将你打一顿赶出府去，也是合情合理。最近三日你先别来我身边转悠，省得我心烦，你自己也好生想想往后的日子。三日之后，我再见到你，你最好是另一副样貌。”
　　翩翩含泪瘪一瘪嘴，终究点了头：“是，奴婢知道了。”

　　三人退下，屋子里安静下来。
　　贺小茶一个飞身躺到了床上，把自己摆成一个“大”字，余光看着窗外，日光昏黄，晚霞已至，她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不知道阿娘现在在做什么。
　　平日里这时候，酒肆客人就渐渐多起来了，今日没了她，阿娘定然忙得脚不沾地吧。

　　想完了翠娘，贺小茶脑子里又出现一个俊俏郎君的脸，李郎君虽然看上去拒她于千里之外，可巡逻一天之后，最喜欢用她做的蜜煎樱桃佐酒，短时间内他怕是吃不到这道美味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她，或许偶尔也念一念她。
　　不过金吾卫巡逻，应当不只是在京畿道吧，李郎君又是纯正的长安口音，说不定日后在长安还能见到呢……
　　想到这里，贺小茶不由自主笑起来，可下一刻，另一张清冷的面庞猝然闯进了贺小茶的脑袋，将李郎君一张俊脸撞得稀碎。
　　“朔州渭南之险，险于世道，长安之险，险在人心。”
　　贺小茶冷哼一声，居然还是带着背景音来的，沈钦……貌美是貌美，但是太倒胃口，还是她的李郎君更好一些。

　　“李郎君……”
　　贺小茶抱着枕头，哧哧笑着，本就赶了一天路，这一躺便困了，很快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外头天色已经黑了，贺小茶搓一搓眼睛，刚站起来，外头便有了敲门声，只见老顾带着长子顾盈时和长媳荀书儿，一人端着两碟子菜走了进来。
　　“年年醒啦？”顾云亭脸上堆着笑：“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面对老顾的关爱，贺小茶总还是有些无所适从，她有些拘谨地站起来，走到桌子前：“多谢……”
　　贺小茶知道她应该说“多谢阿耶”，但她活了十五年，从未有过阿耶，故而怎么也喊不出口。
　　憋了半天，只道一句“多谢……多谢。”

　　顾云亭看着女儿有些懊恼又有些尴尬地样子，宽和一笑：“阿耶知道，你才刚回来，有许多事情不习惯，不急。来，快吃饭，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贺小茶这才看了桌子上的佳肴，有炙羊肉，金乳酥，青菜肉丝汤饼，蒸时蔬，还有一道凉菜和一碟子剥好的石榴。
　　贺小茶心中涌上感动：“太多了……”
　　顾云亭笑着摇了摇头：“女儿归家的第一顿饭，当然要好好吃。这道汤饼是你阿娘亲手下厨做的，自打你离府，她都十年不下厨了，但你小时候最爱吃她做的汤饼，她今日早早就进了厨房，从和面开始，一步一步，亲力亲为。”

　　贺小茶夹了一口汤饼，这汤应是大骨头炖的，还用虾米吊了味，鲜得不得了。
　　“好吃。”贺小茶由衷说道：“那阿……阿……那母亲呢？”
　　“哦，宝珠今日搬去了东厢，总有些东西要准备，她身子又弱，你阿娘不放心，便去盯着了。”
　　贺小茶胸口似有些发闷，但理智上又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只讷讷应了一句“是。”
　　顾云亭又道：“明日你阿兄和阿嫂带你上街，将你的东西也置备一下，你阿娘说了，待收拾好了，咱们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宴会，给你接风。”
　　顾盈时也在一旁附和：“是了，妹妹今儿个想想需要什么，明天尽可跟阿兄说。”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凑近贺小茶：“阿兄有的是私房钱。”
　　贺小茶笑笑，荀书儿佯装生气：“你少在妹妹跟前败坏我的名声，我何时把持你的俸禄了，再说了，妹妹想要什么，我这做嫂嫂的未必落在你后头。”
　　看着夫妻两人斗嘴，贺小茶也放松下来：“多谢阿兄、阿嫂。父……父亲，你们吃饭了吗？我吃不了的，我们一起吃。”
　　“好，好。”顾云亭笑着笑着，眼眶有些泛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