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难》奚横江

9、事与愿违

　　辛崇在鲛人部落待了不过几天，他就感觉到他周围的能量波动变得很强，隐隐有要将人扯入其中的感觉。

　　他就知道，时机到了。

　　最后分别的时间了，辛崇也懒得再对曜灵甩脸，无论曜灵做什么，他都只是淡淡地扫一眼，置之不理。

　　这是辛崇和他冷战这么久以来，态度第一次这么软和，曜灵还为之高兴了好久，他以为这是辛崇向他妥协的预兆。

　　辛崇又来到了陆衷行的宫殿，坐在水边看着在水里扑腾的曜灵，神色复杂，他不知道要怎样和这小兔崽子告别，要说什么话才合适，他甚至都想破罐子破摔一句话也不说，就这么一走了之。

　　可那未免也太小孩子脾气，显得他气量不够，心胸狭隘。

　　好歹也教了他两年，就算曜灵再大逆不道，好歹还有点情分在，念及这点情分，辛崇变回人形之后，并没有一走了之。

　　他面色坦然地当着曜灵的面穿好衣服，在水边蹲下，最后伸手摸了摸曜灵的头，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你以后自己好好保重，像个男人一样行吗，别总是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有事就找神使，他会帮你。”

　　曜灵有些无措地抓住辛崇的那只手，目露迷茫，却下意识地挽留辛崇，不让他走，“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都改，你别这样说好不好？求求你了……不要这样……”

　　因为这样说，就像是要永远离开了一样，他接受不了，明明辛崇的态度已经开始软化，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曜灵面色怔愣，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莹润的小珍珠一颗一颗落入水中，绝望而又迷茫。

　　他好像知道了辛崇的意思，急切地搂住辛崇的脖子，一句一句地说“求你”，央求他别走，语气温软黏糊，努力压抑声音里透出的害怕和无助，生怕哪里又出了错而惹辛崇生气。

　　辛崇又开始头疼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曜灵了，只能不停地说“不是你的错”。

　　一切迹象都表明，这句话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以至于根本挽留不了一滴泪水化为珍珠，一颗心茫然无措地撕裂。

　　辛崇最后受不了了，直接把曜灵捏晕过去，把他交给了陆衷行。

　　视线波动如层层涟漪，陆衷行的脸好像蒙了一层水雾般朦胧，只能隐约看清他冲辛崇挥了挥手，算作告别。

　　辛崇也挥手当作回应。

　　意识因为时空乱流而陷入了黑沉的深海，那点因为曜灵而产生的不知所措也悉数埋藏其中。

　　当再次苏醒的时候，辛崇又再次来到了那片熟悉的海域，连他身下的礁石都和第一次掉进时空缝隙的差不多。

　　虽然这次没有掉进水里，但最后还不是要辛崇自己进入水里。

　　辛崇脱下衣服，戴上衔尾蛇玉镯跃入水中，再次朝着鲛人部落而去，一切都恍然如第一次去鲛人部落，那些错乱的感情都好像没有发生一样。

　　再次踏入鲛人部落，辛崇选择先去陆衷行的宫殿看看，直接从他那里获取信息还快捷一些。

　　但他没想到，在他刚到陆衷行的宫殿时，先看到的不是陆衷行，而是一个拥有着银蓝色鲛人尾的鲛人。

　　他懒懒散散地靠在玉石铺的地板边缘，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细细的水珠，耳侧垂着几根小辫子，用颜色漂亮的珍珠点缀其间，浓墨重彩的眉眼好像压着散不去的阴云，透着阴郁的戾气，将原本的美貌压下了三分。

　　那鲛人胸腹的肌肉紧实，细碎的小鳞片点缀在苍白的皮肤之间，整个鲛人都散发着属于雄性的凶悍气息。

　　辛崇眼睛不瞎，他能认得出来这应该是长大后的曜灵，但他下意识地不想和曜灵碰面，就想先去别处看看，等曜灵走了他再来找陆衷行。

　　这又是到了哪一年了？这小子看着有点不好惹啊……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是不想看到我吗？辛崇。”

　　低沉的声音在空寂的宫殿里回荡，语调有些怪，语气冰冷而又刻薄，与那个黏黏糊糊、跟他说话尾调温软的小鲛人简直不像是同一个鲛人。

　　也不像四千年后那个锋芒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曜灵，现在的他显得更锋芒毕露，心情都挂在脸上了。

　　他身上和以前相似的地方，只有那种愤世嫉俗的戾气。

　　这一点很好，起码辛崇不用再头疼以前那个小鲛人的感情，现在的曜灵，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会把那段无足轻重的感情放在心上的模样，也不用像照顾儿子似的对待他。

　　现在的他们，是站在同等的高度对视交流。

　　既然已经被发现，辛崇也没道理藏藏掖掖，索性浮出水面。

　　修长的手抹去脸上流淌的海水，再将头发往后一捋，那张未曾改变分毫的脸就这么出现在曜灵眼前。

　　那双眼睛弧度圆润，微微下勾，黑色的眼睛里透出的情绪总是冷静理智，又无所顾忌，和那张看起来明朗帅气又显得清纯的脸截然相反的气质，几乎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张力和吸引力。

　　曜灵沉默地看着消失了几百年的人再次出现在眼前，竭力想要压制心底疯狂滋长的思念，却发现不过是徒然。

　　与那要命的渴望和想要靠近的冲动一同萦绕在心头的，还有入骨的怨恨。

　　辛崇面不改色地同曜灵对视，眼神不躲不闪，“好久不见。”

　　曜灵用那种浓到化不开的眼神看着他，千百种刻薄的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诉诸于口，只化作一声冷哼，他的眼神避开辛崇，像是看不得辛崇一样，潜入水中离开了陆衷行的宫殿。

　　辛崇有些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明明是他自己叫辛崇回来的，却又不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不过都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找到钥匙的下落，而有陆衷行在，他根本就不必再和曜灵有过多的接触。

　　再次化作人形踏上这座宫殿的地面，辛崇几乎有种错觉，就好像他没有离开多久一样。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辛崇只不过是暂时离开了几刻钟的时间，又重新回到了这里，而这里的时间却已过数百年，足够一切朝着早已预定的方向发展。

　　陆衷行在曜灵离开后就悄悄出现在了辛崇身后，他也好像没有丝毫变化一般，只是辛崇总感觉陆衷行看他的眼神有点复杂。

　　“你终于来了。”

　　辛崇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如释重负的意味，却不明白陆衷行有什么可如释重负的。

　　“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事情进展的如何？”

　　“已经过了八百多年了，现在的曜灵，已经是鲛人族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想必不久之后，就能达成我预想的目标了。”

　　对于这件事情，辛崇并不怀疑，因此也没有过多关注。他现在的目的，只有拿到海神殿的钥匙。

　　“那就好。我之前托你查的东西你找到了吗？确定在不在这个时空？”

　　陆衷行一听他这话，有些忧愁地看着他，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说你是不是把你在找钥匙的消息透露给曜灵了？他找得比我还勤快，原本我是有一些消息的，根据线索查探下去，却无缘无故地失去了钥匙的下落……你应该能猜到是谁吧？毕竟你可是二话不说就把人家捏晕过去，一走就是八百多年的负心汉，他能记你一辈子。我夹在你们两个中间，也很难办的，这件事你得自己去找他。”

　　辛崇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嫌弃他没用，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实际上却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鲛人族本来就排外，哪怕陆衷行是神使也不能改变，陆衷行在鲛人族，本来就不如曜灵有优势，争不过曜灵也正常。

　　原本他已经不想再和曜灵有过多的纠缠，却不料事与愿违，他是想再不相见，曜灵却非要强行制造一些联系。

　　他还不至于自作多情到以为当年的那点误入歧途的感情能让曜灵一直这么对他情根深种到八百年都忘不了自己。

　　能让曜灵记他到八百年多年的，多半是当年自己冷酷无情的拒绝他、抛弃他的行为，曜灵在这个时空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态度就能很好的说明这一点。

　　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怨恨上了他更合适些。

　　看来又是一场苦战啊……

　　辛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他当初就不该烂好心，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偶尔的一点善意，居然还没好结果。

　　但辛崇从来都不是那种畏畏缩缩的人，别人对他的恶意、仇恨和算计，他都可以很从容的应对，并不会因为对方和他关系的远近而有所不同。

　　如果曜灵想同他算账，他也奉陪到底就是了。

　　辛崇还以为曜灵好不容易把自己等回来了，会迫不及待地找他算账，谁知道曜灵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搭理过他，就算有事来陆衷行的宫殿，也只是和陆衷行说事情，连眼神都吝啬。

　　辛崇倒不至于上赶着，就是有点稀奇，当初的那个爱哭鬼、黏人精，是怎么变成这副高贵冷艳、成熟稳重的模样的，难不成陆衷行的教育方式真比他的出彩？

　　一想到这个辛崇就郁闷，自问他哪里都没做错，明明教的是同一个人，怎么两个人能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果然不适合和别人发展这种温馨的人际关系，就连他在现世养的那只猫，也对他不甚亲热，家里没来人的时候还偶尔跑过来蹭一蹭他，有人来了就彻底不理他了，每次陆衷行来，那猫就跟见了亲爹似的黏着陆衷行，活像被自己虐待了一样。

　　当初他决定教导曜灵的时候，也是希望他能像个好学生一样，信任尊重自己，以便他能更好地利用曜灵，找到钥匙。

　　结果和他养的那只猫一样，都朝着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的方向狂奔而去，那只猫对他不甚亲近，自己教的学生也和他反目成仇，真是天意弄人。

　　想来想去心中越发郁结，辛崇只能归结于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每次做什么事都怀着某种目的去做，养猫是因为一个人无聊，特意挑的比较黏人的品种，施舍善意是因为要找钥匙，所以老天看不惯，偏要让他事与愿违，简而言之就是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