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美人鱼》了裔

1、chapter01 寰宇之间

　　万水源流之地，这里是百慕。
　　人鱼作为这个四维空间的主要产物，世代生存于此。
　　他们奉行着古老朴素的等级制度，在以尾鳍颜色不同而划分的聚落中各设一部王，再在部王里精心挑选、优胜劣汰，寻得一位人鱼全族的王。
　　息塞，即是蔚蓝色鱼尾人鱼们的部王，同时因为母体的确认、族群的斗争、性格的适宜，被公认为是人鱼全体族类独一无二的、至高无上的王。
　　在息塞的前133年鱼生中，他居王位毋庸置疑。
　　变化发生在第134年。
　　这一年，百慕最深处的那只大贝壳、被人鱼们统一称为母体的哺乳者，诞生了一条幼人鱼。这条人鱼出生的时候，一手捏碎了贝壳向来坚韧的边缘。
　　人鱼们大惊失色，为母体寻来众多材料，缝缝补补。好在息塞及时赶来，说明母体会自动愈合，阻止了大贝壳被糊上一堆不明物体的场面。
　　来都来了，看看罪魁祸首也是顺路的事。
　　息塞就看了眼那条幼人鱼。
　　黑发棕瞳，蔚蓝色鱼尾。小家伙眼睛亮晶晶的，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息塞挑眉，既没挪开视线，也没说话。
　　直到小家伙先发出声波：“你，真，好看。”
　　众人鱼一愣，继而笑作一团。
　　有人鱼说：“看，连幼人鱼也为王的美貌臣服。”
　　人鱼，一崇尚力量，二看重容貌，而息塞充分满足这两个条件。拥有三米长的鱼尾强悍之余，他天生金发，白眉白睫，琥珀色眼眸，面上神情稍稍放松，也是俊美无俦。
　　人鱼们玩笑着，没想到幼人鱼在这时做出一个大胆举动。
　　他朝息塞方向伸出小小的蹼爪，咕哝了一串无意义的声波。
　　众人鱼一凝。
　　这人鱼是什么意思？
　　不会是……
　　不会是？！
　　息塞的神色淡下来了，在人鱼们以为他会径直离开时，他却鸣说：“游过来。”
　　人鱼们：啊？
　　幼人鱼歪头，似是不解。
　　息塞说：“想要的，自己拿。”
　　幼人鱼懂了，他很机灵，果断弃大贝壳而走，游到息塞的面前。人鱼们就看见他凑到王的额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唧一口。
　　好了，息塞也一愣。
　　人鱼们下巴抢地：不儿，比索抱还过分啊？！
　　享用自助餐后，幼人鱼心满意足了，声波也顺畅了，舔舔嘴角不忘首尾呼应：“你真好看。”
　　这就是凛迩刚诞生的时候。
　　看这条幼人鱼刚诞生时的所作所为，便知他非池中物。过两百年，凛迩一天天成长起来，族群内对息塞的质疑声音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以凛迩和息塞谁更强大为焦点，人鱼们分成了两派。
　　一派支持凛迩，认为他完全可以取代息塞成为新王，况且息塞不热衷于管理族群，出了这样一个继位者不正好？
　　一派支持息塞，认为凛迩想打败比他大一百多岁的王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他天赋异禀，时间的差距就摆在那里呢。况且虽然息塞不喜欢王位，但他沉稳的性格确实是最合适统辖族群的，哪像凛迩一样，神出鬼没见不到半条鱼影？
　　双方争论不休，屡战不止，最后来到了核心问题：
　　息塞和凛迩什么时候打一架，分出高下？
　　处于争论中心的凛迩全然不知。他正值年轻时期，不喜被百慕这样的特定空间束缚，经常到百慕外游玩，在地球的大海里玩腻了，就到陆上，撑着尾巴学习陆地梭巡，在一众花花草草间滚来滚去。
　　他因此发现地面上有许多好东西，比如树上的果实、逃窜的兔子，以及偶尔一些奇怪的生物现象——
　　这天凛迩正在树间摘果子，风吹草动，耳鳍微颤，他察觉不对。
　　下一秒，一群长相奇特的生物猛地窜进树林，与他打了个照面。
　　凛迩扯果茎的手爪一顿，那几个行色匆匆的人类也一僵。凛迩看见他们的眼睛肉眼可见地瞪大了，双方死一般的寂静。
　　僵持不久，更喧哗无礼的声音传来，人类这才记起要事，嘴里念着“追兵来了”，慌不择路，绕开凛迩四处逃窜。
　　格格不入的凛迩立在原地，咬一口野果咀嚼，好奇地欣赏这群生物的六神无主。
　　期间竟有个人类敢主动上前冲他比划。凛迩看他双手合十，望天望地又望自己，与自己结构相似的面部肌肉焦急紧张，嘴中念念有词。
　　他在叽里咕噜，凛迩不明所以。
　　一阵无效交流后，人类面上显露晦暗，迅速逃向了他的身后，寻找躲匿处。
　　后来一众士兵接踵而至，见到凛迩时齐唰唰亮出了闪光的短剑，凛迩又打量这群武装优良的相似生物，恍然明白了刚才那个人类的诉求。
　　弱肉强食，猎物在前，捕食在后。他们是要躲避身后的觅食者，走投无路，想向他索要帮助。
　　但现在那群人不见了，这些捕猎者是想……抓他做食物？
　　反应过来的凛迩如临大敌地扬起尾鳍，不弱于刃光的尖刺冒出，直直朝向对方。
　　嗯，他们的身体为什么开始抖来抖去？
　　凛迩半疑惑半威慑地呲牙，喉间发出低嘶声。
　　啪嗒哐当，对面人皆将手上兵器一扔，咿呀呀地仓皇作鸟状散。
　　凛迩：？
　　不战而胜的赛场上，他刚拾起地上短剑，身后又传来一声喊叫。
　　凛迩回头，瞧见是刚才那个寻求帮助的人类。他显得很激动，肢体动作浮夸，向凛迩连连鞠躬点头，嘴里叽里呱啦的内容凛迩还是听不懂。
　　那人伸出手来，凛迩看他半晌，猜测着把短剑给了他。
　　那人点点头，伸出另一只手。
　　自己的手上就剩一个啃过两口的果子了，如果这也要的话——大方的凛迩也给。
　　那人果真接过，随后以令凛迩感到新奇的手法用短剑在果子上比比划划，不一会儿，他把短剑和削了厚皮的果子塞回给凛迩。
　　凛迩看着他，他还是那么喜欢叽里呱啦，嘀咕一阵后，他带着同伴们离开，树梢淹没了身影。
　　剩下凛迩，他与果子面面厮觑，继而下口一咬。
　　好甜！
　　就这样，凛迩学会了使用短剑。
　　使用第一把工具犹如打开潘多拉魔盒，此后短剑的用途被凛迩充分挖掘，包括并不限于切果、叉鱼、磨指甲……年轻的人鱼有些乐不思蜀了，一连三月，他没有回过百慕。
　　关注凛迩的那派人鱼长期没有看到主心骨，左思右想，还是向息塞汇报了这件事。
　　息塞说：“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也离开了百慕。
　　凛迩被找到的时候，已经自顾自地发展到了凉拌海鲜的程度。
　　息塞探出水面，寻觅着香气望去，见一条人鱼蜷在沙滩边，正持一截不明物体把几只鱿鱼翻来覆去、碎尸万段。
　　场面有点不堪入目，息塞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凛迩抬头。
　　凛迩的动作顿住，只盯着息塞看。
　　他忽然说：“漂亮。”
　　“嗯？”
　　“你很漂亮。”凛迩惊艳又好奇道，“你怎么这么漂亮？”
　　“……”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可是此时的息塞已经不比两百年前，他常年淡漠着神情，独属于王的冷厉与高傲让很多人鱼再不能轻松评价其外貌。
　　但凛迩毫无察觉似的。息塞甚至通过凛迩的眼神可知，他已经把出生时那句夸赞过的“好看”忘了，顺便把当时路过的自己也忘光了。
　　这一句“漂亮”是来自成年体凛迩的全新的评价。
　　缄默一霎，息塞仍问起开头：“你在做什么？”
　　凛迩向他招手示意：“你来看。”
　　息塞过去，看见凄惨的鱿鱼被剁成小块，混合着野草和不明颗粒放在叶片上。
　　大方的凛迩邀请他来点：“你吃。”
　　息塞捻了一块鱿鱼进嘴，一种鲜香复杂的口感颠覆他前三百年的鱼生，在他的舌苔上绚烂炸开。
　　“好不好吃？”人鱼笑眯了眼。
　　“嗯。”
　　凛迩便将叶片向他一推：“都给你了。”
　　息塞没动，只问：“你不回百慕？”
　　“百慕？”凛迩摇头，“不回去。”
　　“为什么？”
　　“那里太小了，很挤。”凛迩原地躺下，惬意地甩了甩尾巴，“而且那里没有这个。”
　　阳光倾洒之下，他的鱼鳞在发光，像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息塞静默着看他，又看他伸手指的天上明灿的太阳。
　　人鱼王便不再多说，撑起尾鳍要离开。
　　凛迩叫住他：“你去哪里？”
　　“回百慕。”
　　“喔。”凛迩的声波听起来多少有些理解的遗憾，他知道寻常人鱼都深爱着百慕这个母亲，“那你下次出来玩的时候，还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吃大鱼。”
　　“……”
　　凛迩扬起尾鳍拍拍他的鱼身，催问道，“好不好？”
　　“好。”
　　这是凛迩和息塞的第二次见面，凛迩以为是初见。
　　回百慕后的息塞被问起结果，说：“他喜欢在外面。”
　　那就随他去吧，人鱼本就活得无拘无束。
　　询问的人鱼悻悻地退下，此事逐渐不被提起，只是离开百慕的人鱼越来越多了，多是去追随凛迩。偶尔地息塞会察觉、间次想到凛迩，经常地息塞不在意、承奉他的王职默守族群。
　　但是，外界一场宏大的海底地震撕裂平静的面纱，让两条人鱼仓促迎来了第三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