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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冷脸但是乖巧且忠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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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后那边慵懒的一声“喂”。
可以想象是解决完难题后精疲力尽的状态。
女孩会习惯把下巴搁在桌子上,揉着眉心,让眉痕一点一点舒展。
学习的苦和训练的苦是分不出高下的,因而楚归镝讲不出自己的委屈和辛苦,把被子拉上去了一点,糯糯叹气:
“夏夏,北京入冬了,好冷,成都冷不冷?”
“唔,在成都那么多年我都习惯了,就是早上会被被窝封印住不想起床。为什么会有早读这种东西啊,没有早读的话我可以再多睡半个小时。学校最近是疯了吧,都这样了还猛抓眼保健操,大家都用来睡觉或者写题好么,所以我们班的分快被扣完了,刘洋大发雷霆哈哈。”
华风夏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源源不断地往外奔涌着生命的鲜活。
楚归镝闭上了眼,可以假装没有相隔千里,而是近在眼前。
在没出头的小队员看来,国家队的气氛大多数时候压抑到像规则怪谈,要掌握察言观色的本领,要适应规则不一定会在自己身上生效,还有老生常谈的按资排辈、会突然宣布的新的选拔方法。楚归镝奔着赛场上的目标去,尽量不去介怀比赛之外的因素,还是会失落,会忍不住想——
如果选择继续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和华风夏一起享受一段简单纯粹的校园生活,会不会很美好。
人生没如果。要那样的话,他可能一辈子也无法与野心和解。所以他们的校园生活只能挪到未来的南京大学。
楚归镝声音又软了几分:
“夏夏,我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天,北京的冬天,真的好冷。每天早上从运动员公寓出来坐大巴,每个人在冰冷淡漠的北京里,僵硬没有表情,好像是丧尸。”
“那我给你买手套吧。你一定要戴!”
手机漏音,池野忍不住插嘴:“咳咳,夏夏你理解错了,楚圆圆的意思是他孤单寂寞冷需要你安慰——唔——”
楚归镝用被子捂住池野那张四处撒野的嘴。
两日后,手套带着华风夏的温暖如期而至。
还是粉白粉白的女孩子会喜欢的冬日棉手套。
可爱又厚实,反面甚至有类似兔爪的肉垫图案。
华风夏的官方解释是:“我在网店上看了嘛,男式手套的款式比较少,女款多,不但好看,还会加绒加厚,保暖效果更好。”
解释完还确认了一句:“你一定会戴的对吧?”
“当然。”
楚归镝刚拆开就迫不及待地往手上套,暖得像进入了另一个春天般的世界,进入场馆前总是被冻成冰坨子的手指骨节都开始融化了。
他不但不会嫌弃粉红色,还乐于把这些带有女性化元素的小玩意儿往身上套,球拍包上都是华风夏喜欢的草莓拟人小挂件。不需要他多解释,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已经承载满了一个女孩的关心。
不用华风夏主动提出来,楚归镝自觉地拍了照片发过去给她过目。
可爱厚实的兔爪配没表情的脸,有种让人心软的萌感,睫毛浓密,说是兔子成精进入人类世界也很有说服力。
得到了“圆圆真乖”的夸赞。
池野已经习惯了某人遇到华风夏就俯首帖耳言听计从。
别的队友还不适应,每次看到冷脸拽哥身上这种违和感,都觉得是楚归镝脑子坏掉了或者酷哥人设崩塌。
池野跟他们八卦,说:“嗐,你们不懂,自打他们刚认识呢我就有种感觉,人越缺啥就向往啥,圆圆肯定会喜欢直球热烈的姑娘。可不是么,跟人家的忠犬似的。”
又私下问楚归镝:“你准备什么时候正式跟人家表白?”
“……我不知道。人与人要永远相伴,是不是只有爱情的通道。”
“那你喜欢她吗?”
“……”
听起来有点像渣男发言。
但沈白珠脸色惨白被推进抢救室的模样,仍时常出现在楚归镝的噩梦中。
他想要切断,那个永远如阳光般炽热的女孩,日后也这般撕心裂肺的可能性。
坐冷板凳的日子里,意外地在天坛东路附近的小餐馆碰到了一次楚玠。
那天太冷了,白雾笼罩,池野哆哆嗦嗦说这样的天气不吃一顿涮羊肉不行,苍蝇附体般在楚归镝耳边念叨涮羊肉念叨了一天。
“你喊上荀白羽跟岳琛一起?不想搞得像我们两个吃独食。”
下了训,楚归镝收拾着球拍包,吐出白气,被池野的描述勾动了食欲。
“我微信上叫他们了啊。奇怪了他们两个,今天早早地不见了人,还不回我消息,不知道在忙什么。”
池野性子急,发消息还要带上表情包一连喊话好几条。能忽视他连环消息的人,大概率是真的有事脱不开身。
所以他们两个结伴先吃。步行去了周边非常有名的一家铜锅涮肉,北京本地的队员们跟大家推荐了好几次,好像就楚归镝和池野太忙了还没有抽出时间去打卡。
路程不远,不用打车不用坐地铁,腿儿着过去就行。天是黑的,人却欢欣雀跃,得以暂时脱离窘境,去奔向抚慰身心的美食。
没人给池野买手套,方盈忽略掉了池野的央求,池野气鼓鼓地买了和楚归镝爱心手套类似的款,看起来像橘猫的猫爪。
池野用橘猫的猫爪捏捏楚归镝粉白的兔爪,像两只无忧无虑的小动物,走在北京肃穆的钢铁森林里。
也许会走到迷宫的终点,也许会迷失。
行人稀少的路段池野把猫爪招在嘴边感叹:“我们一定要打出来啊——”
“会的。我们都会站到更大的赛场上。”
楚归镝笑着撩开了小店的门帘,热气充盈中,在服务员的指引下走到了空的一桌。
他猛然回头。
旁边的四人桌杯盘狼藉,满桌的啤酒瓶都空了,铜锅咕嘟嘟快烧干了水,一场饕餮盛宴到了收尾的阶段。
只是那坐着的四个人,是找不到人的荀白羽和岳琛,李予琼,以及楚玠。
热气翻腾中看不清楚玠覆上岁月纹路的五官和没补色的发。
身形气质竟与楚归镝分不出差别,连拿筷子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的,好似孙悟空幻化出了个分身。
池野紧急吞下去骂那两个狗人不回消息的话,堆笑道:“叔叔好,李指导好。”
李予琼和楚玠老友相见,已经喝懵了。
岳琛酒量也不行,犯了孩子气,借着酒劲嘟嘟囔囔说一些好想省队、在国家队好累的话,撒娇撒得自然无痕。
荀白羽目光在两张相似的脸上紧急切换,想着该说怎样的话打圆场。
楚归镝面无表情且礼数周到地唤:“爸。好巧。”
“哎!”楚玠点头应了。
至亲至疏,本该最为亲近的父子居然除了寒暄没有话题可聊。
岳琛还扯着楚玠的手,说好想楚指导。楚玠故作严厉,眼睛一瞪,说好好打球想他做什么。
楚归镝又说:“爸,北京冷,来北京要多穿。”
换到楚归镝这头,楚玠又不知如何应对,点头:“你也是。你……”
在国家队累不累。想家吗。想他吗。
问不出来。反倒是岳琛能发发酒疯又哭又闹。
“爸,他们两个,辛苦你和李指导送回去了,他们酒量不行,估计会摸不到宿舍的门。”
“应该的。”
楚归镝清清淡淡地笑,拉着池野坐下:“那我们先吃了。回头聊。”
楚归镝吃不了辣,上的是鸳鸯锅底,铜锅煮烫了,有汤汁溅到壁沿上会“刺啦刺啦”尖锐地蒸发。楚归镝便用筷子蘸了汤汁点上去制造动静,显得环境很吵,吵到旁边那桌四个人走掉他可以自然地装没发觉。
服务员上菜时说:“您好,你们这桌的单,隔壁桌的楚先生离开时一并买了。”
“谢谢。”要谢的人已不在这边,楚归镝还是笑着的。
至少今天的表现他足够得体。
池野盯着红汤吃,掐着羊肉转熟还没煮老的火候捞上来,大快朵颐,边吞咽边感慨:
“我以为你会换一家的。”
“没必要。你想吃这家已经想吃很久了。”
池野转而点评岳琛的酒态:“还好没跟岳琛那小子一块吃饭喝酒,那货真的比我们大吗?跟孩子似的。”
“有人惯着,可不是孩子么。”
每一件事都放心上那他也什么都不用做了,得慢慢计较怄死。楚归镝优雅地进食,突然想到了什么,被囫囵着麻酱的羊肉噎到呛咳出了眼泪。
他知道楚玠会来北京的原因了。
要是平平无奇地路过北京办事,没有理由会刻意地避开他。
除非,是专程为了他近日的冷遇而来,才会“做贼心虚”地背着他商量。
“不小心溅到红汤了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池野丢过来苍蝇馆子特有的掉屑卫生纸。
“好呛。”楚归镝擤鼻涕擦眼泪,若无其事地在涮羊肉的香味中揭过这一页。
楚玠在这个行业内几十年的经营不是白费的,楚归镝的处境肉眼可见地从坐冷板凳转为了和其他队员一样。
适用一样的选拔规则,拥有一样的比赛机会,获得一样的训练资源。
有时候苦心用人脉和人情也只能争取到和别人公平竞争的机会。却还会因为被争取到的“公平”,惹来流言纷纷。
楚玠与楚归镝的父子关系这才大面积地在众人面前揭开。有利有弊,被楚玠带出来的队员不少,都念着恩,有些人针对性地编出的皇族流言也确实难听。
连戚雨扬都忍不住私下询问:“楚玠真的是你爸啊?”
“是啊。”
“难怪你那么拽,谁都不惯着,乒二代啊你。”
楚归镝大呼冤枉:“我没有拽,只是没表情。你能说我现在对你就是拽吗?”
戚雨扬细细观察了一下他生物课本式舒展又没有情绪弧度的眉眼,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先入为主的偏见是一把无形的刀。
同样适用于请假了大半个月的薛怀跃,当他再次出现在训练馆时,大多数的议论围绕着他不用训练的日子过得有多潇洒进行。即便薛怀跃的憔悴一眼可见。
气候和情绪会影响皮肤状态,薛怀跃的背部、胳膊起了湿疹,湿疹的治疗比较靠玄学,楚归镝也曾被折磨得不轻,深有体会。合适的医生和对症的药物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楚归镝包里备了许多管老中医自制的药膏,陪着他度过了很多次湿疹和神经性皮炎难捱的发作期。
他挑了一管未开封的,想了想,换成了刚拆封自用的那支,拿着过去找薛怀跃。
“跃哥,这是我正自用的药膏,你试试?”
“谢谢。”
薛怀跃刚一答谢,楚归镝便撩开了他的后背,将药膏覆到那斑斑点点上化开:
“忍着别抓。有些激素药膏是有抗性的,几次之后就不管用了,所以别嫌麻烦,多去看几个医生。我的这个成都老中医也可以介绍给你。”
薛怀跃眯眼笑:“也就一阵子不见吧,你怎么就成了小大人了?这话听起来跟你是我哥一样。”
他左手无名指的素圈戒指醒目,含义一目了然,楚归镝捧起他的手指对视,道:
“投桃报李。祝你们幸福。”
乒男不是普通女孩的良配,楚归镝甚至对自己都没有信心,薛怀跃却是个例外。
不难想象薛怀跃请假的大半个月是在忙些什么。
万事万物都会回归到属于自己的轨迹,就连替代着楚归镝父亲角色的女人,也找到了她的幸福,大隐于市。
楚归镝的少年时代落下了帷幕,缓缓踏上了一个男人的磨砺之路。
给薛怀跃上好了药,不敢耽误全满贯的训练时间,楚归镝正欲功成身退,被薛怀跃拿了拍子一拦。
楚归镝挑眉:“跃哥想跟我练一会吗?我最近当过季远辞的陪练,外国热门选手的发球我模仿得可好了。”
薛怀跃说:“你在这儿待了一阵子了,大概了解了这里的环境。这边还有句话叫‘主力之间不交心’,大概是说大家都是相互防备警惕的竞争对手。卫光退了国家队后,谢观应有次给他指点过反手,大概十几分钟吧,卫光的质量直接就有了个大跃升,谢观应自己都说不敢想卫光要是在队期间有突破的会不会把他打下去。”
男人的声音忽又转变得宽厚慈爱:
“但是圆圆,我是被江开哥倾囊相授长大的,我自己的体系中有消化过的江开哥的影子。所以我从来不相信队员之间不交心的话,只不过肝胆相照这种事要看是不是对的人。我有和你类似的困顿与挣扎,在如今的环境里,继续走下去的人,我希望是像你这样子的。”
崇高永远都不可以为卑劣让步。
楚归镝问他:“你又是因为谁而照顾我呢?”
“因为圆圆本来就是个好孩子啊。是可以带着那一份堂堂正正走下去的人。”
楚归镝向上擦眼泪,可以假装是在擦汗,握紧了拍子走到球桌对面站好:
“请跃哥指教。”
薪火相传,莫过于此。
李予琼是本身是左撇子,因为当时针对左手将的训练体系和计划都未成型,在运动员时期硬是拿右手打球。
他由此更清楚左手的特点和寻求突破要迎来的痛苦,用自身的血泪经验,让楚归镝少走了好多弯路。
其实最适合带楚归镝的人,还是亲爹楚玠,本身成绩斐然,执教期间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对左手将的训练已有了自己的一套路子。
全锦赛后,他是想再申请回国家队执教的。
小妻子抱着女儿泪水涟涟,讲他承担不起再一次家庭破碎的风险,楚玠还是让步了。
这样的让步,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楚归镝早就明白最开始的选择已经注定了父亲往后的路途。但这不会妨碍,他实力大展,前途明亮。
不过比之年幼时那个遭受打击性情大变的男孩,现在的楚归镝,有活得潇洒明艳的母亲,有并肩作战志同道合的朋友、师长,还有一个永远可以拨通的电话……夏夏。
到了高二前选小三门,华风夏的各科比较均衡,加上自媒体的运营经历让她明确未来选择新传专业,最终确定了对她来说好拿分的历史方向纯文科,分到了文科重点班,朝着理想的南京大学冲。
方盈一直喜欢影视,走艺术生的路子,选择纯文科加编导,分入了艺术班。
不过倒也没妨碍她俩课间鹊桥相会,边打水边蛐蛐遍所有人。
最开始在历史方向重点班,华风夏处在平平无奇的中游水平。
文科生拉开差距主要靠数学,随着她的数学成绩不断上涨,120分考到130分,再突破障碍在月考中考到140分,排名跃升至历史方向前十,终于在众星云集全省最好的高中里熠熠生辉。
想要妄自菲薄都难。自谦听起来像凡尔赛。
仅存的自卑,被努力取得的成绩亲手击溃。
原来在砥砺自我中会获得那么多的喜悦。
国家队假期很少,一年他们只见了一两次,匆匆的照面,有时候楚归镝回成都正赶上她在学校上课,便会沉默地在她家门口留下一箱草莓。
在草莓的香气中,少女不会因为错过而失落,升腾起另一种无言的欣喜——他们对彼此的关心和默契,不需要言语和相见,草莓为证!
华风夏痛并快乐地学习,周末有空看楚归镝的比赛,复盘发表体育评论,还能当放松。
没空就算了,反正楚归镝会在赢得胜利后怀着求夸奖的心情表面平静地提起。
全运会是个例外。全运会运动员代表的是各省省队,且是全国性比赛中意义最重大的比赛,楚归镝想要争取到国际赛场乃至八大赛、三大赛的比赛机会,必须要在此处证明自己。
于是在全运会期间,华风夏胆战心惊地把手机调至静音放在桌肚里,等着看消息。
据说这次,楚归镝会和薛怀跃对上,是他们第一次在正式赛场上的交手。
路不是老将给小将让出来的,要靠小将争气打出来。
楚归镝想抢班夺朝的心早已按捺不住,既仰望薛怀跃又把他当唯一的对手,为了准备这次决战至少苦心孤诣准备了一年。
华风夏虽不能奔赴赛场,万一有什么情况联系到她呢,她能第一时间表达祝贺或者安慰都是好的。
晚自习。
手机屏幕亮起。
池野:【夏夏,你晚自习能请假吗?】
随后是几条语音消息。
池野知道她在上课,要不是紧急重要的事情不会发语音消息一口气跟她说。
华风夏心脏狂跳,偷偷把手机揣进衣袖,瞒天过海摸到手机,再跟老师举手请示上厕所,去厕所里听。
“圆圆男单决赛对上薛怀跃,输了,很可惜的输法,3:4输的,就差一点点。”
“我不是在给他找借口,他这几天有点水土不服,还不小心吃了辣的盒饭,一直在拉肚子,人都快拉虚脱了还一路挺到了决赛。”
“然后呢,他心里特别不好受,谁劝都没用,打完比赛就订了机票回家。他的性格看起来没有情绪波动,实际上会偷偷一个人哭的,我们特别不放心,你能去他家看看吗?我把他家临时密码发给你。”
“拜托了,这种时候别让他一个人呆着,他身体又不舒服,又一个人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