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来去也乒乓》陈瑰墨守

28、草莓润唇膏

　　薛怀跃是楚归镝唯一的目标和对手。

　　多亏了有这么个人在前方屹立不倒，暂时的遇冷没有给楚归镝带来一点负面影响。
　　他的想法很简单，薛怀跃吃过的苦他要是不能吃的话，还不如趁早卷铺盖回家。

　　喘了两口气，楚归镝扯着池野硬练。

　　两个小孩不知道，有资深的教练在暗处默默地观察他们，这几天他们的状态皆被收入眼中。

　　二楼，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男人屈膝，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训练场的情况。

　　李予琼腿酸了，站直缓缓，被警惕的男队主教练秦望舒一把扯下来：“不要被发现！被发现了，孩子们就会开始表演，真正好的孩子应该不管教练在不在都一个样。”

　　李予琼叹气：“观察够了吧？其实我不想每天鬼鬼祟祟做贼，这种事情您一个人干就好。而且圆圆真怪可怜的，什么时候正式把他分给我带？”

　　“再看两天吧。小楚是个好孩子，领导们还有顾虑，一是怕他脾气跟他爸一样，搞事闹退队，再跟你这急脾气凑一块拆家，这两天磨磨他的性子；二呢，领导说，小楚在青年赛没成绩，有点犹豫要不要重点培养。”

　　“小楚是小楚，老楚是老楚，我不赞成还没了解一个孩子时，就贴标签下定义。行了，我现在就跟孩子说，你们那边赶紧发公告吧。”

　　李予琼扶着腰下楼，径直往楚归镝训练的球桌走。

　　他们二人坐冷板凳坐了好多天了，看到场上出现了教练，最开始没想过是冲他们来的，继续对拉，直到李予琼晃晃悠悠在他们的台前驻足，才愕然停了挥拍的手。

　　好像看到了十六岁的楚玠站在了他的面前，李予琼慈祥地伸出了手：

　　“圆圆，我在职业生涯中没有拿过世界冠军，但是带出过世界冠军，你会介意让我带吗？”

　　能唤出“圆圆”这个小名的，都和楚玠有不浅的渊源，楚归镝喉结滚动，一时难以开口。

　　池野热泪盈眶地握住了李予琼的手，被散养了这么多天终于看到希望了，他动情道：

　　“李指导！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顺便收下我吧！您在四川省队执教时还抱过我呢！”

　　李予琼打量着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思索道：“抱过……你吗？”

　　“抱过的！”

　　“可是我在四川省队时带的是女队啊，男娃娃们名字我都记不得。”

　　“这不是重点，李指导，我和圆圆就交给您了啊！”眼见套近乎即将失败，池野将话题重新踢回楚归镝那头，还用手肘捅了捅他，示意他握住李予琼的另一只手，“圆圆，叫人啊。”

　　楚归镝被他连珠炮般密集的话语搅得脑子有点乱，被一咕涌，就照做了，握上李予琼的手唤道：

　　“李指导。”

　　李予琼欣慰道：“好好好，我今日一箭双雕，得了两个徒弟了。”

　　中年男人宽厚的手掌牵动了楚归镝关于父亲的回忆。

　　其实，他有很久都没有和楚玠握手或者拥抱了。
　　他记得童年时几乎是在楚玠的背和肩膀上长大，楚玠初为人父，惯他惯到不行，出门游玩他脚就没沾到地面过，旁人劝楚玠“惯子如杀子”，楚玠说他儿子他乐意怎么惯就怎么惯，惟愿圆圆无灾无病到公卿。

　　全锦相见，说了几句话而已，楚玠的手掌没落下来，楚归镝都快忘了那触感了。

　　楚归镝蹭了蹭李予琼手掌的茧。李予琼是假右手，楚玠是真左手，蜿蜒的掌纹、茧子的分布差别还是有点大。

　　好，这个师父，他认得甘愿。

　　进入了国家队一队并不能直接和主力划等号，也不代表着即为队内重点培养的对象，几大绝对主力超长续航，要让领导层看到培养价值还需一场场比赛的洗礼与证明。

　　也许这个过程难得像跨越天堑，例如荀白羽15岁便进了国家队一队，在国际乒联举办的一些世界级商业赛中表现并不突出，遇到冷门打法的外协选手时常折戟。
　　而国家队对外升国旗的比赛是不容有失的，荀白羽这个坎跨过去前就不会成为主力。

　　李予琼简单说下了下以四年的奥运周期为一个培养计划、大赛靠积分派人等的基本情况，又严肃地强调：

　　“进了这个队伍后大家都是冲着世界冠军这个目标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机会不是每年都有的，越早出成绩越好。年轻的运动员想尽早打出来，除了攒积分争取打大赛，特别关键的是明年的全运会，全运会外行听起来觉得只是个全国性的比赛，但是关系到各省的体育政绩和脸面，因而绝对主力都会参加血拼到底！不会像全锦赛这种，绝对主力不出手，让年轻人多冒冒头。全运会就在明年，是你们和绝对主力掰掰腕子的好机会，你们心里有点数哈，全运会打好了你们未来的机会也会更多。”

　　李予琼已经把意思提示得很明确了，国家队和各省队的关系耐人寻味，运动员的医疗、后勤、体能保障更多的要看来自省队的支持。
　　国家队众神云集，小队员能打打国际乒联举办的商业赛的支线赛，正赛都少有机会上，猴年马月才能熬出头。
　　但要抓住全运会这个时机就不一样了，全运会可是有“宇宙运动会”的诨名，足以见得各方的重视。

　　池野算了下时间，全运会说是在明年，满打满算其实没有一整年的时间了，他这次纯属没了卫光的压制轻装上阵爆了个种，超常发挥。能不能保持住他心里不是很有底，挪了两步把下巴往楚归镝肩上压，想借一点力量。

　　当下楚归镝做的仅是压抑住过分汹涌的激动。

　　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他期待着全运会上可以和薛怀跃交手，向他命定的巍峨高山发出挑战。
　　亦会忐忑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够不够成长到能成为薛怀跃对手的程度，现在他已成为一头精神抖擞的耕牛，只恨不能自己套上犁疯狂地去耕十亩地。

　　“谢谢李指导，我记住了。”

　　面上，楚归镝波澜不惊，仿佛李予琼只是说了个再平常不过的通知。

　　李予琼纳了闷了，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楚圆圆的小脸，左看右看。
　　莫非楚圆圆在小时候被人贩子给掉包了？
　　分明以前是和他爹差不多的一戳就蹦三尺高的性子，居然能这么平淡的么？

　　人不能活在回忆里，沈白珠还在寻死觅活看不开的阶段时，楚归镝便过分早慧地明白了这个道理。

　　现在的他对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面无表情没有反应，大概是在过去的那个时期，嘶吼、流泪、惊惧，用完了以后的份额。

　　不过，在结束了一天的训练，看到手机屏幕上掐点弹出的视频通话后，楚归镝在接通前尽量地调整了一下表情控制唇周的肌肉上扬：

　　“夏夏。”

　　对待女孩子不能板着一张会被人误会的脸。
　　他没问华风夏为什么这次突然给他打的是视频，反正她会忍不住说。

　　“圆圆！圆圆——”华风夏激动到拿手机的手不稳，画面乱晃，看不到清晰的人脸，手机的方向又调转了一下，对准了平板上的某个网页，“快看啊，你看我社媒暴涨了这么多粉丝，我就比赛期间传了几个vlog而已，谁知道在持续涨粉。我是不是要成为大V了？说不定，课余时间我还可以做自媒体走上人生巅峰呢。”

　　后场不涉密的部分，凌舒允许华风夏拍摄分享。华风夏思路清晰，配的旁白俏皮有趣，记录了很多和运动员们可可爱爱互动的画面，吸引了各运动员的球迷前来观看，外加她接到了冠军捧花，得到了“乒圈锦鲤”的称呼，靠傻瓜式剪辑便让社交媒体账号持续吸粉。
　　华风夏无心插柳柳成荫，简单地自信心膨胀飘了一下。

　　楚归镝眯着眼睛努力在晃动中看清楚账号的具体内容。
　　粉丝量在素人自媒体中算是很不错的了，但和专业的自媒体博主相比还是不够看，而且，华风夏又不是靠个人独特的特点涨粉的，那些内容换了个人发都一样，她的粉丝并不是她的粉丝，是各运动员的球迷而已，战斗力还很旺盛，被一时恭维迷了眼指不定会引发什么乱子。

　　楚归镝还看了几条网友留言，笑问道：“好多人叫你‘人脉姐’哎。”

　　华风夏哪里是什么“人脉姐”，机缘巧合蹭了次凌舒的机会而已，她短暂地享受了一下互联网上的虚假繁荣，没有跟网友们说清楚。
　　眼下被现实中知根知底的人公开处刑，一下子知道了羞耻。

　　“我……我一开始得到这么大的关注，就没解释嘛，现实中又没有那么多赞美和吹捧，我也有一点虚荣心……好啦，我马上就再发一条动态解释清楚，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很偶尔才有了去参观的机会，不用为了喜欢的运动员关注我，以后可能拍不到啦。”

　　华风夏用手背贴着发烫的脸颊降温，迅速关掉了平板的屏幕，把摄像头对准自己，又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太能直视楚归镝的眼睛。

　　楚归镝只是想提醒一下而已。
　　早年球迷们骂战还会直接给运动员写信批评，李予琼有阵子没发挥好，收了一麻袋信件都是球迷骂他的，普通人最好不要卷进漩涡。
　　但是这些狰狞与可怖，他不想那么早就让华风夏知道。

　　他安慰道：“我不是在嘲笑你啦。就是想说，你看网络上的热度，仔细一想都是假的，生活中你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和朋友们相处得到的友谊是真的，那当然是真实比虚幻更重要啊。所以不用把账号看得特别重要。”

　　华风夏闻言点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眼睛在楚归镝脸上一掠又一掠，不敢长久地停留，又不舍得彻底移开视线：

　　“还是圆圆你说话又有道理，又不骂我。这件事我一开始是开心的，但是被叫多了‘人脉姐’后有点心虚，再之后很多球迷在我的评论区底下吵架我又是害怕，还怕我爸妈上来骂我不好好学习，没有跟别人说这件事。现在我明白啦，真实的世界更重要，我还是会很认真地在账号上分享我观赛的体验、在技术上的一些看法，但我更会好好保护自己，不沉溺入虚幻的东西。”

　　一张口又带了点眷恋的意思。

　　楚归镝总是比同龄人成熟出一大截，大多数时候美强惨可怜兮兮的，在问题上理智又一阵见血，简直是大写的靠谱。
　　还知道照顾青春期女孩子脆弱的自尊心，把“学生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的意思委婉地传达。

　　她也开始对他有点依赖。

　　楚归镝补充道：“尤其是要保护好个人信息，不要在网络上信息泄露，互联网什么人都有，在一个虚拟的空间内还会放大人性的恶。我们有些成绩不突出的队员开自媒体账号分享生活，还窜出来了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又爆料又造谣，他们还没球迷帮着说话，直接被骂到自闭了，影响到了现实中的训练。互联网这碗饭不是一般人能吃的，我是打定主意开通社交媒体账号慎之又慎，成年之前我不考虑开面向公众的账号的。”

　　华风夏心有余悸点头称是，还好她没在vlog中露脸露校服。

　　见女孩明显记在心上还被吓着了，楚归镝绞尽脑汁想别的话题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磕磕巴巴地分享他的生活。

　　他是真的不擅长尬聊这回事。

　　一边讲着，空闲的手闲不住，开始撕唇上的死皮。

　　“住手！”那头的人秒变凶巴巴。

　　楚归镝一愣。

　　“你在对你的嘴唇做什么！啊啊啊，你都撕出血了。”

　　楚归镝条件反射舔了一口，确实感到了铁锈味，同时又得到了华风夏更猛烈的批评。

　　“也不许舔！”

　　“北京太干了……”楚归镝小声辩解，气势陡然间被压制住。

　　“嘴唇越是干燥起皮，越不能舔不能撕，不然会演变成唇炎的。我给你买润唇膏，干了就涂，保准让你安安稳稳度过秋冬。”

　　楚归镝有一肚子的说辞，比如男孩子不想用润唇膏、被队友看到了会嘲笑，然而他天生对强势型的女生没有抵抗力，还带着满心的不愿意，嘴上居然别别扭扭地答应了。

　　答应以后后悔了都来不及。

　　同居一个屋檐下，外加荀白羽实在是有种逆来顺受的温柔人夫感，他们三个人可耻地混熟了，这也导致了和荀白羽要好的岳琛强势插入了楚归镝的生活。
　　吃饭、拿快递四个人总一起，使得楚归镝拿润唇膏快递被岳琛目睹并嘲笑。

　　巴掌大的快递，回运动员公寓的路上，楚归镝顺手就拆了，几个人好奇地看他除去了一层又一层的泡沫纸到底会出现怎样一个新奇玩意……

　　一管粉色外壳的润唇膏。

　　还是草莓味的。

　　岳琛率先恣意嘲笑：“哈哈哈，你是女孩子吗，居然用这种东西。”

　　其实他唇上也满是干燥产生的破口。

　　楚归镝面不改色地拧开，厚涂一层：“怎么了吗，谁规定男生不能用润唇膏，你嘴这么硬，你的嘴跟着你真是受罪，干裂得要上创口贴了。”

　　他也不是百分百对岳琛的攻击免疫，耳根子泛红发烫，但是气势要足。
　　想起来之前华风夏参加庆功宴，涂的口红也是甜甜的草莓色。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草莓元素。

　　他记住了。

　　池野也一言难尽地拍了拍楚归镝的肩膀，传统直男对涂润唇膏还是没那么快能接受：“想不到啊，想不到。”

　　楚归镝低声解释：“夏夏给我买的啊。”

　　他要是不涂，又浪费姑娘的心意又浪费钱，楚归镝是个勤俭持家的乖小孩。

　　池野眼睛亮了，掏手机给方盈发消息：【嘤嘤嘤，北京好干啊，方盈姐姐可不可以给人家买润唇膏，圆圆都有，我只能眼巴巴地看。】

　　方盈：【叫声爸爸，爸爸给你买。】

　　池野风中凌乱，他才不要和她做父子或者兄弟！

　　楚归镝旋上润唇膏的盖子笑而不语。

　　楚归镝的嘴唇在润唇膏的滋润下渐渐恢复了盈润和健康，但练球的间隙，池野每每看到楚归镝喝完水后，冷着一张扑克脸，拿出粉嫩娇俏与他气质不搭的润唇膏涂抹，都会觉得这副场景太诡异了。

　　“大哥，你一定要涂这么勤吗？”

　　“夏夏说，干了就涂，要勤补涂。”

　　楚归镝有时候脑回路简单又死板得宛如人形机器人，别人把指令输进去，他会原样分毫不差地履行，从来不会使得指令走形。

　　池野叹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不听华风夏同学的话的，为什么她说什么你就从什么呢？”

　　楚归镝眼神一飘：“……我没想过。”

　　在这个阶段专心打球出成绩最重要，而且他们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也挺可爱的，池野咽下了进一步启发楚归镝的话，提拍子继续练球。

　　但是池野喜欢的姑娘，好像一天到晚只想做他的爸爸啊，这可怎么办。

　　润唇膏事件在男队中为楚归镝招致了成片的嘲笑，在女队队员那里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男女队的交流不多，却有几个女队成员要主动认识楚归镝、找他练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