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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飞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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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停歇,山路泥泞不堪,宋知念和江玄二人跑马一阵,衣角裤靴尽是泥点。
到达此行最后一个商驿后,接下来便是只可步行的山中小径。
江玄看了看天色,雨后路况难行,恐怕今夜只能宿在荒山之中,他看向宋知念,心下隐隐不安,夜宿荒山对这位皇子来说,确是头一遭。
二人上山时已近黄昏。山中积雪并未融尽,越往上行,这积雪越厚。虽说降雨一阵,可气温仍是极低,泥泞小径杂草覆雪,雪面被雨滴砸出坑洞几许,竟又凝结薄薄冰层,每走一步都发出喀拉响声。
尚未行至山顶,宋知念已是气喘吁吁,二人停下饮水。江玄环视四周,这山中林木茂盛,黄昏微光难以穿透层层密叶,四周正渐渐昏暗。
趁着宋知念休息间隙,江玄迅速打了火把。
不过一刻,气温再度降低,青草树枝的气味仿佛被冻住,失去香气,变为凌冽刀锋刺进鼻腔。
这感觉颇为难受,宋知念将围脖拉高些,遮住口鼻才敢大口呼吸。
当黑暗降临时,除火把映射身边暖光盈盈,四周皆是一片墨色。上方密林缝隙间透出幽幽墨蓝的天空。除了二人行走时靴子摩擦杂草声响,亦有不知名的叫声回荡林间,时远时近,偶是尖啸,偶是低吟;头顶亦时有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突兀响起。
宋知念自是不信鬼神之说,可此情此景实难令人心神安定。他默默自责:只怪平时看多了诡习话本,那一时的猎奇,此刻俨然变为胆战心惊。
只好紧紧抓住江玄的手,几乎贴紧他前行。
“江哥哥,咱们能赶到青桥村吗?”宋知念说话的声音极低,似乎害怕惊扰什么可怕的东西。
江玄牵他并肩而行,说道:“还得过三个山头。”
“什么!”宋知念一惊:“三个山头?方才你便这般说辞,走这许久,过了几个了?”
江玄无语,转头看他道:“一个都还没过呢。”
“啊...”宋知念瞬间泄了气,一时腿软浑身疼。
“今晚恐怕得野宿了...”江玄牵着他继续前行。
“野宿?”宋知念一百个不愿意:“万一半夜虎豹豺狼把我吃了,这死法太痛苦,我宁愿连夜赶路。”
江玄指了指头顶说道:“恐怕不行。”宋知念顺着他手指看上去,密林之上的天空中,隐隐闪过阵阵白光。
“...那如何是好,这林中...”宋知念环视一圈道:“似乎并无避雨之处。”
江玄仍是牵着他前行,低声道:“先赶路吧,若是下起来了,包袱里有避雨篷布可用,若是能遇上洞穴或是草棚,便落脚歇息。”
二人又走过好一段路,歇脚时,宋知念硬是狠狠灌了几口烧酒,此物自是比不上临都精酿清香顺口,可在这黑暗山野,唯它可驱寒壮胆。
江玄此刻亦是有些头疼,走了这许久,竟连猎户歇脚屋棚都没发现一个,至于山洞,即便是有也难以发现。方才路过几个平坦之地,他尝试劝说宋知念就地扎营而不得。好在这雨还未落下,只得尽量往前走。
江玄接过宋知念递来的酒壶,正想饮上一口,却顺着风闻到一丝潮湿柴火燃烧的气味,霎时警觉起来。迅速灭掉火把,在宋知念开口前蒙上他的嘴,做出噤声手势。
二人蹲进草丛,江玄凝神细细分辨气味方向。片刻后在宋知念耳边道:“前方有篝火,不知是谁人。脚步放轻跟紧我。”
宋知念心道:有篝火说明有人,正好搭伙过夜,这么小心做什么?转念又想起那邪僧还在成州,荒山野岭,自是小心为上。便学着江玄伏低身子谨慎缓步跟在他身后。
确如江玄所说,他们前行一段距离后,这篝火气味越发浓烈,穿过一片密林,前方隐隐出现一座破败建筑,其间有火光闪现。
江玄此刻有些犯难,独自前去查看是为上策,可将宋知念留在此处又不放心;带着他一同去,万一对方人多动起手来甚是危险。
宋知念却拍拍他道:“你看那屋后是否有灌木?”原来他也想到这一层,先一步在四周搜寻藏身之处。
江玄定睛看去,确有一片覆了积雪之齐胸灌木,又看看路线,以他的轻功,可以轻易将宋知念带过去,保证不会被发现。
二人行至便于起身之处,江玄一把抱起宋知念纵身而起,顺利到了灌木后方。他取出一把短刀交到宋知念手中低声道:“防身,若有情况定要大声叫我。”
待江玄离开,宋知念从灌木缝隙中才看清这座建筑,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二层道观,那外墙积雪覆盖藤蔓,四周散布些许脱落的墙石。
‘墙石?’他心中疑惑:‘好好地怎会脱落?是有人在此打斗吗?还是刻意被敲掉的?’
借着稀薄月光,他见江玄悄无声息飞身上屋顶,寻到一处破陋,伏下身向屋内瞧去。
此处确是废弃道观,三层贡台上神像已被撤走,空空荡荡满是尘土,观内四处散落碎石,立柱横梁斑驳破败蛛网横生,阴冷霉败之气满溢。
中间平坦之地升起一堆篝火,一人正跪拜,一人则在火堆前似是做法。细看来,那做法之人着装稍显怪异,却能让人一眼认出僧人身份。
江玄心下一紧:难不成真这么倒霉遇上那邪僧?
只见这僧人挥手捻诀,口中飞速地念着什么。跪拜之人便开始不停磕头。
片刻后跪拜男子起身。借着火光,江玄见他是个身量不高的中年男子,身材健壮,从着装看,应是附近的村民。
他背对僧人,再次伏下身做跪拜状。
而接下来,只见僧人口中不停,行至跪拜之人身后,自腰间摸出弯刃匕首,破开此人打了几个补丁的衣裳,露出结实背部。
接着,这弯刀自男子后颈处刺入,延脊柱缓缓向下剖去,每行进一段距离,刀尖受脊骨阻碍,稍一顿又再丝滑下行。那刃尖刻骨发出的刺喇声响于夜中格外刺耳。
‘他正行何事?血祭吗?’江玄已是毛骨悚然,脊间窜起丝丝隐痛。
这一刀行至尾骨停下时,男子周身地面已是浸满鲜血,可他却无动于衷。
江玄此刻已确定,就是如此不走运遇上了邪僧。若是孤身一人倒还好说,打不赢靠着轻功还能跑,可宋知念也在...只一瞬便下了决心要带他避开。
正欲动身,忽的又闪现念头:那男子怎么办?
再次看去,见男子仍是跪拜状,心中猜测此人恐怕已气绝,否则如此疼痛谁可忍受?
在他思索间,邪僧口中仍是念着什么,男子却如木偶般忽的抬起上身,张开双臂。江玄疑惑间,邪僧扯下男子上衣,将刀刃再次从后颈切口刺入。见那行刃方向,此次将从后颈到手臂。
‘他这是...’江玄瞪大了眼睛,他早年跟着大理寺办过案子,见过不少凶犯的残忍手段,可如此骇人一幕着实头回见。
‘他要...剥皮...’此刻他看见男子微微起伏的胸口,确定这人还活着:‘...活剥...’
江玄心口砰砰作响。
怎么办?此刻下去男子尚且有救,但若有同伙前来,宋知念怎么办...
带他走,等同放弃救人。
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邪僧动作迅速,双臂切口皆已完成。只见那刀刃再入后颈切口,接下来便是头部...
江玄看向宋知念藏身之处,下了决心,抬起一掌击破屋顶,跃入观内。
邪僧对头顶突如其来的变故亦是一惊,一瞬滚身闪开,定睛一看,江玄已将那男子架起安放在侧。
“又是哪来的老鼠!”邪僧嗓音尖利,说完将那匕首入鞘,舔舐掌中鲜血:“耽误天将飞升,罪不可赦!”
江玄见那男子双目圆睁,全身僵硬,却鼻息正常,想必有救。随即起身雁翎刀出鞘挥手攻去。
屋内火光明亮,雁翎刀白光阵阵直劈邪僧面门而来。他却不慌不忙拍拍手,待江玄近身,轻易一掌将他拍了出去,重重跌在篝火边。
‘好强的内力!’江玄心道,身手却不停歇,快速起身再次抢步攻近。这回他作势斜劈,抢到近处却忽的矮身一掌拍向邪僧丹田处,没想到这一掌拍上去却似被吸走力量,竟无半点杀伤力。
惊诧中抬头看这邪僧,发现这人面色灰白透着诡异青色,鼻尖似有腐烂迹象,不等他反应,邪僧诡异一笑,横扫一腿向他头部袭来。
江玄连忙闪身后撤算是避开一击。
可奇怪的是,这邪僧竟不着急进攻,站在原地诡笑地看他。
江玄方才受了一掌,他啐掉口中浸出的腥血,对峙中仔细打量对方。
这相貌分明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大绥人,并无半点异域气息。借着火光又觉出哪里不对劲,那面上腐烂并不像外伤,再仔细看他颈间,竟有块状淤青。
‘这是...尸斑...’江玄瞬间明白他剥皮意欲为何,正是要替换掉眼前这幅皮囊!
“你武功不错,相貌也不错。”那邪僧开口说道:“既送上门来,我便收下了。”
江玄起势又要攻上,却听得那尖利嗓音道:“不看看你身后是谁吗?”
只道他故弄玄虚,江玄足下仍是猛地发力,内力灌注手中雁翎刀,霎时近身一刀扫向他颈间。
邪僧见他来势汹汹,早已感受到内力强势,纵身一跃,落至篝火后方。
待江玄定势横刀,却被眼前景象镇住。
这屋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尊巨大神像。
这陌生大神左足踏地头顶梁,深目高鼻面颊丰腴,眉眼上扬,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正微抬头看天。
其身上半向左扭转,左臂微弯置于身前,右臂置于脑后高举过顶,手捏毫光指,正是衣诀缥缈吴带当风;其左腿微微弯曲,右腿曲起脚踝紧贴左膝弯后,浑身散发着邪气。
江玄只愣神一瞬,正要启动,可那神像竟然动起来,抬脚狠狠向他踏来。他自是滚身避过,再看去,那神像正双目怒视于他,又再挥臂攻来。
闪躲间,江玄仍是不敢相信,方才明明没有...不等他想明白,便感到有掌风逼近,即刻调动内力护体,终是心口猛地一震,撞破那腐朽的门摔到院中杂草丛生之地。
被寒风一激,他瞬时明白了。
方才救人心切,竟忘了蛮灵藤至幻!即刻咬破舌尖欲破除幻境。
可这一招并无太大作用,他眼中只有那巨大诡异的神像,邪僧全然没了踪影。四周亦不是真实景象,而是弥漫着蓝紫雾气的虚境。
方才那一掌凶狠无比,若不是有刚猛内力护住,怕是胸骨已然碎裂,这邪僧定然躲在什么地方等着偷袭。
江玄起身将口中鲜血吐出。既然视觉被干扰,他索性闭上眼靠听力判断。
他在极度安静中感受到点点冰凉打在脸上,随后四周响起哗哗雨声。
此刻江玄注意力高度集中,眨眼间感受到右前方有人急速近身,随即迅速出刀斜劈而上,可惜虎口未受力,他知道劈空了。耳边却响起那刺耳的声音:“厉害啊!真不舍杀你,不如来我坐下...”不等他说完,江玄已是回手连劈带砍,可惜仍未命中。
江玄手指开始有些微麻,心道糟糕,恐怕这蛮灵藤中加了别的东西,竟能麻痹身体。思索间脚趾竟也开始麻痹。
这雨不大,可冰凉的雨滴还是润透了他的发,又将面上浇透,可四肢却渐渐感受不到寒凉。
‘罢了,今日若是死在他手上,也算是为国尽忠!只要沈瑜不现身,我便能安心的去。’他兀自这般想着,邪僧不再攻来,想必在等他浑身麻痹后,如方才那般将他活活剥皮。
他尝试让内息流动,以抵抗麻痹蔓延,可这作用太小。
就在他几乎站立不稳时,耳边又响起那声音:“这张皮都快生虫了,等不了啦!不如就现在吧!”
随即江玄感到身后有人逼近,可他几近握不住刀,瞬息间他打算待这人走近,尽全力转身撞去,此刻内力尚可流转,只需全力爆发,或可拼死一搏。
除非全身动不了丝毫,否则绝不坐以待毙!
那人近身间,他听闻匕首出鞘之声。
‘再近一点。’他想着,只需再近两步即可。
还有一步之时,身侧忽然听见宋知念声嘶力竭的喊声:“滚开!”
江玄霎时转身,可双腿已然不听使唤。
他瘫倒在地,眼前仍是一片蓝紫雾气,可光听动静他便知,宋知念定是手持短刀向邪僧飞扑了去。他满脸绝望想喊出声,可颈间早已麻痹如顽石。
邪僧只愣了一瞬便将匕首转向宋知念,就在刀尖要刺中他颈侧一瞬,宋知念腰间一紧,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后拉去,一人从他身侧飞身闪现,凌空数踢攻向邪僧。与此同时一阵寒锋闪过,数支尖刃自宋知念面前飞过,奔着邪僧去了。
邪僧被来人踢得连退两丈,又见那扎进地面的尖刃,尾部挂着蓝色鸟羽,随即一皱眉,转身飞速逃跑。不知从哪来的五六黑衣人忙追了上去。
宋知念尚未从惊吓中缓过来,只听见有人问他:“宋兄!没事吧!”再抬头看去,已有两个蒙面人把江玄扶起,他又慌乱起身喊道:“别碰他!你们别碰他!”
身旁那人却拉住他,一把扯下面罩急道:“是我啊宋兄!妙峰提曲明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