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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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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休息后,林玉安和岑子在院中过了几招,尝试着找魄门,还是不得要领。宋知念在一旁喝了几泡茶便哈欠连连。亥初时分各自回了房。
林玉安在房里拿着《金合穴解》看了半晌,总觉着没个对照看不明白。见屋里暖如春,便脱去上衣坐在床上对着自己的手臂研究起手太阳经来。
约一个时辰后,宫洛雪回来了,一开门见他光着膀子坐在床上,皱着眉头埋怨道:“林玉安!受凉了怎么办!”
他头也不抬答道:“那你不赶紧关门。”趁这人关门时,又道:“屋里暖和着呢。”
宫洛雪关了门倒觉得确实暖和。方才回来途中,只觉岛上风大,湿冷湿冷的,一路小跑着进了门。这会儿又感受到屋内确实暖和,似两个季节。
脱掉氅衣嘴上问他:“你在干嘛呢?”
林玉安正埋头专心找天府穴没空理他,耳边听得这人洗过手也跳上床来。
“在这儿。”两指在他左臂内侧一点,林玉安手麻了,无语道:“你教我,别点我。”
宫洛雪嬉笑着看他:“不点你怎么教呢?那你点我吧!”说完刷刷两下便除了上衣,将左臂伸到他面前。
林玉安见他这幅模样,不知为何脑中浮现拔箭那日,眼前这幅躯体上又是汗又是血,手心又有些发烫。
“嗯?”宫洛雪见他不动,歪头看他。
“还麻着呢!”林玉安回神胡诌了一句。
“谁家点穴用左手,你右手不好着呢吗!”宫洛雪又催促一句。
林玉安只得放下书,右手捏剑指,指向天府穴。
“向上半寸。”
“再左一点点。就是这里,点下去。”
他收手再发力点去,对方毫无反应,仍是嬉笑道:“指法不对,按昨日教你的方法发力。再来。”
林玉安再试一次,还是不对,又试一次,正要收回,手却被宫洛雪一把握住。
这人手掌温热,包裹着他,那热量慢慢传到他手上...好烫。
宫洛雪右手食指在他指尖点两下道:“力从指尖走,手腕要稳住。”
见他又没反应,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林玉安回神抽出手,一把将他左臂捞来看去,嘴里问道:“伤好了?”
宫洛雪愣了一下,自己也看了一眼道:“好了,都好了。”
这次林玉安借着看伤口的名义,目光肆意在这人胸前游走。被袖箭贯穿的伤,在胸前只留下一点凹陷,左臂为他挡下那一刀刚刚愈合,是条粉色伤疤,从肩头一直延伸到手肘。他觉得背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你猜方才我听见了什么?”宫洛雪突然问他。
林玉安再次回神道:“我如何知道。”眼睛不敢看他,拾起书佯装翻看。
宫洛雪两手抓他肩头,把他掰正了面对面,认真说道:“岐州胡氏家主说,他的父亲,见过你爷爷,见过绛雪珠。”
林玉安一惊:“什么?”
“方才老爷子们聊天,我听了一耳朵。有人提起林伯伯和林伯母的事,这胡氏家主听他父亲提到见过绛雪珠。那时林老太爷命悬一线,将绛雪珠取出,说若他挺不过去,托请胡老太爷送回沧州。幸而林老太爷终是脱离危险,谢过他之后带着珠子离开了。”
“什么样子?有说吗?”林玉安问得急切。
“据说看着像普通石头,灰褐间有晶蓝裂缝。就见了一眼,想着是林家的东西,也没碰。”宫洛雪两手抱胸:“还说看着有些邪性。”
林玉安陷入了沉默,想到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如今不存在的东西,且当趣闻听听算了。
转眼又想起议事时,宫洛雪看着‘胡方丹’面上那一丝慌乱,便开口问他:“今日那药丸,有什么不对劲吗?”
他问话间,宫洛雪去桌边倒了杯茶饮下,听他这样问顿时停了手上动作,两手撑着桌面似是定住了。
须臾后问他:“喝水吗?”手上给他倒了杯,又坐回床沿道:“喝了我告诉你。”
林玉安觉得他把自己当小孩,嘟囔道:“我还小么?喝水用哄的。”一把接过杯子咕嘟嘟一饮而尽。
宫洛雪接过空杯放回桌,嘴上说道:“你如何知道的?”手上干脆将垮在腰间的长袍脱掉,兀自在外袍里翻找。
“见你神色有异。”林玉安这么答着,眼睛却离不开那肌肉结实的背,随着他的动作,修长饱满的背肌也跟着动,许是因为喝了酒,身上浸着红润。
趁他没转身,林玉安喉结滑动一下,背上又起了汗。
转眼这人拿着一个盒子,一个瓶子盘腿坐回他面前,笑道:“这都被你抓到了,玉安你真聪明。”
随即两手一摊,左手掌中托着胡方丹,右手掌中之物林玉安再熟悉不过,是他毒发时的解药。
他疑惑的看向宫洛雪,听得他说:“你闻闻。”
林玉安凑上去,一边闻了一下,可眼前人身上的草药香拼命往鼻子里钻,除了这个,他闻不出别的味道,只好摇摇头。
宫洛雪将两粒药丸捏在手中,严肃看着他,压低声音道:“我怀疑胡方丹出自宫诺雨之手。”
林玉安震惊地瞪大了眼。
“这两者配药思路接近,其中至少有六种相同配比的草药。更关键的是。”宫洛雪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二者都有同一样我解不了的东西。”
说完他将两粒药丸各归其位,看着震惊的林玉安等他说话。
“那你既解不了,又为何要说那番话?”
“胡方丹同你所中之毒又略有不同,蛮灵藤较多,那神秘之物非常微小,只需让患者摆脱对蛮灵藤的依赖,停止服用此物即可,药方已有,只待下岛给成广发去,其余的裴庄主自会安排;但你身上的毒,甚至在解药中,神秘之物含量都很重,所以你的毒我解不了,我得带你去找方谷主,顺道也请他看看这胡方丹。”
“那宫诺雨?”林玉安又问他。
“我会将情况告知裴庄主,此事背后有何阴谋恐怕宫诺雨多少知情。”他抬眼看着林玉安,继续道:“庄子里的人自有手段撬开他的嘴,但你放心,不会弄死他。”
林玉安不知为何,被这人看着,心里比任何时候都平静,甚至在这瞬间他竟产生一种‘这双眼睛能不能这辈子只看我一人’的想法。
又听宫洛雪说道:“你想亲自报仇,我明白。”
二人四目相对,宫洛雪看着林玉安本是在认真说话,可这下他被看得有点不知所措。
林玉安眼睛里盛满了不明的情绪,他捉不住,猜不透,看不懂。他想移开视线,又怕错过什么。
但他也不明白,会错过什么?
或者说他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林玉安与宫诺雨之间的血海深仇,自己可是罪魁祸首。竟敢期待什么?
想到此,宫洛雪猛地移开视线,慌乱道:“你、你沐浴了吗?”
林玉安也回过神来,答道:“嗯。”自己方才想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只在此刻觉得心口突突跳得厉害。
等他出来,见林玉安躺在床上,《金合穴解》摊开了盖在面上。
宫洛雪吹了灯,头枕上手臂侧躺他身旁,轻手轻脚取下书合上塞到自己的枕头下。
回过头来,却见林玉安睁眼看着他。
“...你想吓死我吗?”宫洛雪又好气又好笑。
林玉安觉着有趣,故意吓吓他,阴谋得逞便笑着侧身,隔着距离同他面对面问道:“你在朝鸣山庄便一如今日这般正经吗?”
“有吗?”宫洛雪抬手摸摸脸,这一动作带起一阵草药香混着沐浴后的香气扑到林玉安面前。随后这人又摸了被子给他盖好,想起什么再拉起他手把上脉。
“林玉安,临近毒发,这两日有不妥要同我说。”
林玉安嗅着这气味,嗯的应着。
“你的脉象...有些奇怪,最近思虑过多吗?”
“并无,这两日连梦也不做了。”
“那就好。”
“我有些好奇。”林玉安把手收回被子里。
“何事?”
“为何你从不说消失六年的真实原因?”
宫洛雪反问他:“为何要说?”
“宫诺雨要杀你。”林玉安顿了顿又说:“他已然令宫洛雪消失了。若不是因我,你便会以程非凡的身份活下去。对吗?”
黑暗中,宫洛雪有些无措。他还记得林玉安醉酒那次,提起这人都是咬牙切齿,如今却这般淡然地谈起,结合方才的脉象,很难不联想到他又在独自一人承受什么。
思索一阵答道:“对。”
“你不恨他吗?”
“恨,也不恨。”
“你在说什么?”
宫洛雪向着林玉安挪了一点,林玉安想听清他说什么,也向着他挪了一步。
宫洛雪声音低沉:“我自知愧对叶尘影。发现火药时,以为宫诺雨只想炸死我。一路上我将兄弟们支开,只身留在马车中。谁知火药不过是后手,他找了很多杀手,跟我多年的十个兄弟最后只剩成广同阿志。”
林玉安静静地听着。
“除了叶尘影,父亲母亲的死亦是我之心结。父亲常说我是宫氏的骄傲,可我却治不好他,眼睁睁看他死去,那一段时日...我精神恍惚,连母亲有心疾征兆也没发现,不足一月,母亲也走了。”
林玉安的心揪了起来,很难想象那段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
有人会在深夜里如今日这般听他说话吗?
有人会如他待自己这般,痛哭的时候给一个拥抱吗?
“父母离开不过四月,宫诺雨便想杀我。当时我已心存死志,只想保成广阿志离开。是他俩死命将我拉走,又把我背上朝鸣山庄。我当然恨宫诺雨,我恨他为了杀我,害死了那八个无辜的兄弟。”
“你不恨他杀你?”
“不恨。”
“为何?”
“我不想成为一个被仇恨绑架的人。”
“什么叫被仇恨绑架的人?有仇难道不该报吗?像你师父那般,哪怕十年过去了,还是要替文若竹报仇。”
“人生很漫长,林玉安。”宫洛雪的声音又沉又闷:“这份仇恨只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把它当做全部。朝鸣山庄的人,大多背着血海深仇,我们看似没心没肺地活着,却是在仇恨中寻找希望。”
“恨一个人太容易,宫诺雨总对我下毒,他杀我,杀我兄弟。每一样都够我杀他一百遍。可我杀了他以后呢?死去的兄弟不会再回来,所有的事情不会有改变。除了刀子捅进去那一瞬大仇得报的快乐,我还剩什么?”
“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我继承宫氏医术,不谈救世,能救人便好;我的心很大,憧憬未来走更远的路,去更多的地方。这些事情远比捅那一刀,杀那个人更重要。”
“我还有成广阿志,有师父,有岑子,有朝鸣山庄的兄弟,有大姐,有很多朋友,还有...你。”
“嗯?”
宫洛雪低笑一声,又道:“这只是我,林玉安你不一样。”
“这话倒不假。”林玉安把头埋进被子里,闷着声音说道:“我只想报仇。”
宫洛雪抬手将被子拉下,用手指点着他的心口道:“做你心里想做的事就好。我自当助你。”
林玉安在黑暗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亦没听懂那些话。
什么叫‘除了刀子捅进去大仇得报的快乐,我还剩什么?’
我林玉安什么都不要,只要报仇,只想手刃宫诺雨。
他重新裹好被子,说道:“困了。”
宫洛雪收回手:“睡吧。”
***
卯初时分,宫洛雪被林玉安叫醒,见他一脸慌乱,立马起身。
林玉安递给他一张纸条,并做噤声手势。他连忙低头看去,只见上面扭扭曲曲写着:“寅正见,不来是小狗。”旁边画着阎浮山,并在近山顶处用朱墨圈了一笔。
宫洛雪低头扶额,林玉安压着嗓子说道:“岑子房里发现的,他不在。”听到这,宫洛雪连忙起身迅速穿戴好,丢下字条,拉上林玉安闪身出了门。
上岛时洪管家便交代过,半山往上皆是禁地。那字条明显是熊孩子丘易春在挑衅岑子。
宫洛雪来不及细想,院中确实没有师弟的身影,若他真去了,对曲家是多大的冒犯!
“这傻孩子!”宫洛雪压着嗓子,拉着林玉安向山上跑去:“还说丘易春傻,我看他才真傻!”
林玉安道:“字条上约寅正,岑子若是赴约,此刻已过一个时辰尚未归来,我担心丘易春若是设下陷阱...”话没说完,感觉到宫洛雪已加快脚步。
阎浮山说大不大,却实在高,为避开可能存在的巡视,二人只好在丛林中跑了一路。山中黎明前实在是冷,开口说话可见腾腾白雾。其间休息了两次,终于到了图上圈出的位置。
此处乃是山崖边一块突出的平台,寒风呼呼,冷冽刺骨,二人不敢大声说话,只好顺着山壁慢慢摸索。
“怎么样?”林玉安问。
宫洛雪在前方摸了一路,回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林玉安放眼望去,四周一片薄薄雾气,脚边杂草丛生,亦不似有人来过,心下稍稍平复些,岑子应未陷险境,对宫洛雪道:“是不是都没来?这里不像有人来过。”
宫洛雪回到他身边,二人都只简单束了马尾,此刻长发被风吹得乱了。
“此处确无痕迹,若是掉下去,以师弟的轻功,脱险轻而易举。”宫洛雪又思索一阵道:“回去吧,许是没来。”说完便牵起林玉安打算折返,迈步间,手臂忽的受重,回头一看,林玉安整个人悬在一漆黑洞口,连忙回身拽他。
“往上爬,脚下使劲!”
林玉安如何不想?那洞壁湿滑,足下一踏便更往下滑一分。
宫洛雪也感觉到不对劲,他身下的草也是滑的!显然是那熊孩子布下的陷阱。尚未细想,便同林玉安一道滑进了洞里。
这山洞呈漏斗形,上宽下窄,二人滑至洞底几乎只能贴面站立,至多可稍稍弯曲膝盖,抬头看去,见雾气中隐隐透着满天星辰。
宫洛雪深深叹了口气:“这回他爹不抽废了他,我改姓丘!”
林玉安这一路滑下来,得宫洛雪护着倒没受伤,也抬头看去,问道:“能上去吗?”
宫洛雪摇摇头:“岩壁湿滑不受力,江玄或许能原地起身,我实在没那个功力。”他轻功属上乘,但确实不及江玄能上巨杉之巅的水平。此处距离洞口约两丈高,即使原地起身,也无处借力;手脚并用向上爬亦很困难,湿滑的岩壁根本撑不住。
低头看向林玉安道:“字条没带出来,岑子既没在屋里,也没踩破陷阱,回了院里应能找来。”
林玉安点点头:“即使岑子没回去,宋知念同江玄二人发现我们不在,也应循着字条找来。”
***
此刻,妙峰提南岸栈道边坐着三个垂钓的身影。
一人问道:“宋哥哥,咱们寅初来垂钓,师兄若是起身找不到我们会担心的。”
另一人回道:“无妨无妨,这才卯初不到,宫兄近日累了,起不了这么早。你这么担心师兄,不如多钓几条,回去给他熬鱼汤。待他起身,煮个湖鱼面条做早餐多好。”说话间第三人起杆,那渔线尽头挂着活蹦乱跳的鱼。
“江哥哥!你太厉害啦!这第几条了?”二人不约而同惊呼起来。
“第六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