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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虚实 ...

  •   正月间寒风萧萧,山中露重,冷得浸骨。
      王中元的卧房中炭火旺盛,墙面铺设花毡,室内暖如春。足见王宗奇同王宗耀对父亲的生活甚为上心。
      可林玉安在这如春屋内,却手脚冰凉。
      “名册确是老夫自徐升处所得。”王中元声音苍老,明明被揭穿了所有的阴谋,语气中却听不出一丝悔意。
      “你们既都知道,老夫便不赘述。单说文氏那日。”
      永贞七年,光仁帝遇刺后,王中元意识到这是他再进一步的好机会,他决心重现栽赃徐氏的方法,将名册上所有暗探尽数清除。在各地清缴两个月后,回到潞州。
      “初到潞州任节度使,老夫便按照名册将此地暗探清除。可那日却在路上见到了那个应死去多年的女人,悄悄跟着她到了文氏。”
      “老夫同文若竹算是有点交情,也想弄清他与暗探是何关系。便让兵士在外待命,独身一人前去对峙。果然见到了那个女人和纳日达塔。二人承认谋划一系列事件,意在刺杀先皇引发混乱,而行刺之人逃窜纵火却是计划之外。贼人深知已是强弩之末,便想杀老夫灭口,虽最终将二人就地正法,混战中却误杀文若竹,老夫被不明所以的文氏弟子群起而攻。”
      王中元突然咳嗽两声,缓过一阵后接着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若是其中有暗探同党,必将趁乱逃走。殿下,老夫且问你一句,此情此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有错乎?”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呵!”宋知念面色阴沉,强忍怒火:“你让大绥战士的刀,砍向大绥子民的脑袋;让大绥的将士,斩杀他们为之而战的人。你却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两手握拳,咬牙切齿道:“百年名门文氏被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荡平,你将他们视为何物?他们是我沈氏子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晋升的垫脚石!”
      宋知念气急了,一口恶气堵在喉间:“文若竹曾与你并肩杀敌,可你!不仅杀了他,还伪造证据污蔑他通敌卖国!”
      他闭眼深深呼吸,试图平静,咬牙切齿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还是没有明白。”王中元声音略微提高:“暗探首领出现在灵泉山,文氏便只有通敌这一个下场。”
      “你在说谎!”宋知念握拳狠狠砸在桌面,直直起身,破了嗓疾声呵问:“你既有名册,为何还会发生延川城叛乱?究竟是你无能!还是有意放纵?为何案卷中从未出现脸上有疤的女人?”
      可他的愤怒丝毫没有打动王中元,也丝毫没有震慑住老狐狸眼中的狡黠。
      王中元淡淡地说:“当日现场仅拉出纳日达塔尸首,他便是铁证。可这件事还牵涉一人,沧州林松乔。“
      林玉安尚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劲来,再听见父亲的名字一抬眼,惊觉自己已处在王中元可怕的注视下,一时竟呼吸不畅,膝间酸软。
      他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形,当下不知所措,生怕听到更可怕的消息,他想逃跑,右腿不受控制的向后撤去一步。
      却感觉后背得到稳稳支撑。
      耳边听得宫洛雪轻声道:“别怕。”
      “灵泉山之后,老夫派人监视林松乔。”王中元回看宋知念继续道:“林氏是不是同党?若是暴露阿吉娜的存在,林氏会不会潜逃?殿下,兹事体大,老夫虽有名册在手,可随后发生一系列事件皆表明暗探网仍在不断扩大。”
      林玉安心中的恐惧,被从身后蔓延开的草药香一点点驱散,他逐渐平静,鼓起勇气向王中元发问:“因林氏安分守己,才没被你用同样的手段除掉吗?”
      “是。”王中元转过眼珠看着他道:“永宣四年,老夫告诉林松乔,已知晓阿吉娜被绛雪珠复活,但监视多年,他确实未与任何可疑之人来往,要他继续安分守己,最好把绛雪珠交出来,以免再生祸端。”
      林玉安与宫洛雪皆是一怔:难道绛雪珠就在王中元手上?
      “林松乔却道,在复活阿吉娜时,阵法有异,虽达成目的,绛雪珠却已化为灰烬。老夫自是不信。他便对我说了绛雪珠对林氏一族的反噬。”
      “反噬?”林玉安只知家中长辈确无活过四十岁之先例,唯独父亲林松乔,被杀时已年过半百。若不是因为宫诺雨...身体康健的父亲定享长寿之福。
      “他说,林氏历来寿命不长人丁稀少,皆是因使用绛雪珠之反噬。此物既毁,林氏也不必再为此所困。他说得诚恳,但老夫自是无法全然放心,仍着人监视。之后老夫多番打听,林氏一族百年来确实如他所说,两年后林松乔已过不惑之年,这才确信他所言属实。继续监视乃是以防万一。”
      王中元说完,又看向宋知念道:“殿下,老夫一生虽有不齿之行,卑鄙手段,可皆是谋大绥安定,为沈氏江山除去后患,一世问心无愧。光仁帝乃千古圣君,拓边关、平叛乱、除异族暗探皆是利千秋之功业!世间无不流血之盛世、不枯骨之江山。殿下才智过人,爱民如子,偏偏执着于德妃、九皇子之死,不行亲王之责,不辅天子左右;得万民供养,却只顾个人私事。敢问殿下是大绥江山之子,还是德妃一人之子?何来底气质问老夫?”
      宋知念看着他,明白此言意在混淆视听,企图避重就轻乱他心神。便也学着对方,以沉默应对,片刻后才缓缓开口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在隐瞒什么?”
      他很聪明,已然看出来这老家伙有意隐瞒。
      王中元一向看不透眼前这六皇子沈瑜。
      当年七位皇子争东宫之位,王中元保持中立,一直在观察。最初三皇子沈瑄并非最佳人选,却在后期频频发力,斗倒另外五位皇子,这当中最令他疑惑的便是六皇子沈瑜。明明有入主东宫的实力却先在前期扮猪吃虎,又在后期高调争储,但所做诸事看似为个人谋划,实际皆是沈瑄获利。
      直到沈瑄登基后,放任沈瑜做个闲王,四处游山玩水。他才明白,原是两兄弟一直配合做戏。但他至今不解,究竟二人是一开始便有如此巧思?还是中途联手?
      不过此事不值得计较,沈瑄是个好皇帝,勤勉、爱民,他们这些老臣时常感叹新帝确是青出于蓝,必大有作为。王中元打心眼里认可这位新皇帝,若不是新君偏爱年轻朝臣,他也没想过这么早致仕养老。
      但在文氏灭门一事上,他有必须隐瞒的部分。
      见他沉默不语,铁了心不再开口,宋知念话锋一转道:“行啊王中元,本王不愿同你撕破脸皮,若是你坦诚,尚能保你名节;可你冥顽不灵,莫怪本王将你所做所为呈报陛下!”
      王中元道:“殿下休要妄言,老夫为官几十载,所办案件证据确凿,自灵泉山文氏灭门之后,大绥境内伊图林部暗探尽数拔除也是事实。无非为犬子谋生计,未将行商一事上报而已。”
      “那潞州逼良为娼呢?”宋知念目光冷漠地看他,保他名节?怎么可能,所有的帐今日必须清算!
      王中元眼中疑惑:“逼良为娼?殿下这是要学老夫栽赃嫁祸?”
      宋知念冷笑道:“本王没你那么无耻!浮生阁在你的谋划下做尽□□少年,逼良为娼之事!你如何辩驳?”
      这老者不怒反笑:“老夫向来与浮生阁毫无关系。”
      “何铮是你明理山庄的人,这你没法狡辩吧?”
      王中元听这名字愣了神,此人在他二子手下做镖师,如何会同逼良为娼扯上干系?
      宋知念又道:“你不必装傻,想来也是为着钱财,授意此人在各地绑架良家子,又靠着你在朝中人脉,办下奴籍再高价转手卖出。竟还口口声声一世问心无愧?”他声调步步提高,终了忍不住再一拳砸向桌面。
      “咻——砰!”众人听得院中响起爆炸声,宫洛雪知道这是朝鸣山庄的信号焰,三娘人手已发起冲杀!
      那王宗耀不仅拳脚打不赢,嘴仗也打不赢,叫夏星将这一院子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真真是面子没捡起来,里子也丢尽!思来想去对方不过三人,众人蜂拥而上还怕制不住她们吗?自己也不是什么英雄豪杰,犯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随即一挥手,憋了一肚子气的几十号人便一拥而上,将三人围住动起手来。
      只见夏星飞身而起,点燃信号焰,明理山庄的围墙上赫然跃下重重黑影,王宗耀这才明白根本不是什么即兴而起前来挑战,可究竟是为什么惹到了朝鸣山庄?
      一时间两拨人混战开来,王宗耀来不及细想,赶紧向后院冲去,口中喝道:“宋驭天!速与我同去保护老爷子!”
      王中元胸口起伏愤怒不已,此事他确不知情!但瞬息间也明白,大概率同两个儿子有关系。他若是还能动,必然将儿子找来狠狠揍上一顿,可惜如今这副模样,只好兀自生气,一开口想叫骂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宫洛雪迅速上前把脉,不出一息又迅速将他胸前两个穴位一点一推,王中元止住咳嗽在大喘息中渐渐平息下来,口中喃喃道:“这两个逆子!将老夫一世贤名尽数毁去!圣君,老夫尽忠了!尽忠了啊!”
      他这话倒叫宋知念费解。
      此时成广飞身入内急道:“兄长,有人前来!”
      王中元道:“叫他们把宗奇宗耀带来!老夫...老夫要问...问清楚!”
      说话间王宗耀已然入门,见这一屋子人愣住一瞬,便带着宋驭天作势要打。
      “逆子跪下!”王中元这一喝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
      王宗耀不得不放下拳头问道:“父亲!这是怎的...”
      不等他说完,王中元又道:“我叫你跪下!”
      王宗耀不得已,双膝缓慢地跪下去。
      “浮生阁是怎么回事?何铮又是怎么回事?”
      王宗耀一惊,心道:果然如大哥所说,那草包何铮!绑谁不好非绑林玉安!
      他们两兄弟也是听何铮转述才知父亲竟然监视林玉安这么多年,不知个中缘由,但同林玉安一道的宫洛雪岂是好惹之人?
      “说话!”王中元又喝一声,随即咳嗽起来。
      “父亲!”他扫视这些人,想不明白怎么就从林玉安到宫洛雪再到朝鸣山庄...
      “逼良为娼之事...是不是...是不是你兄弟二人所为!”王中元平复下来直接问。
      王宗耀见实在瞒不过去了,心一横道:“是!光靠贺跋手头的生意,赚来的银子还不够庄子里花销!良人卖相可比奴籍好多了!兄长早年便同你那些学生联手做这门生意!大家都赚得盆满钵满,不然你以为墙上那些波斯花毡从哪来的?一个屋子有一张都算得是大户人家,我兄弟二人孝顺!用这给您钉满墙!您有何不满啊!”
      王中元见他理直气壮,气得浑身发抖,头昏脑涨。宫洛雪在侧赶紧给他推穴,方才把脉已觉出王中元大有怒火攻心之象,他年龄大了,又被师父伤了根本,实在虚弱,此番刺激怕是...
      “你干什么!”王宗耀大喝一声“父亲您不用担心!只要今日把他们杀尽,便不会有人知晓此事!您就安心养老吧!”说罢挥拳便对着宋知念扑去。
      王中元大惊,连忙说道:“不可!他是!他是...”话说一半,竟然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瞪着双眼,目光发直,喉中仅发出嘶嘶声。
      宫洛雪直呼:“糟糕!”连忙动手施救。
      趁江玄与王宗耀缠斗间,宋驭天挥刀向宫洛雪劈来,岑子正要上前,成广大喊:“护住林玉安!”随即向宋驭天扑去。
      可始终还是慢了一步,宫洛雪在刀锋之下只好闪身,他急道:“王中元还有救!”
      那王宗耀却道:“你杀我父亲!我要你偿命!”
      “蠢货!”宋知念也急道:“宫兄赶紧!还有话要问!”
      宫洛雪同成广二人再次上前,欲制住宋驭天,谁知窗外却飞进一长一短两把刀,逼得二人闪身后退。
      王宗耀中江玄一掌,疾步退到宋驭天身旁,姜翠姗同覃沛自窗口跃入屋内。四人将王中元围起来,宫洛雪从缝隙中瞧见那老者胸口不再起伏,前襟一片湿濡血迹,双瞳涣散已然全无生气,看向宋知念摇了摇头。
      被江玄护在身后的宋知念气急了,大骂起来:“你这王宗耀!愚蠢至极!本王今日定要捉你兄弟二人伏法!”
      王宗耀见父亲断了气,怒火中烧:“王什么王!在这明理山庄只有王氏!今日你等一个也别想走!”那四人抬手便攻来。
      宫洛雪同成广二人上前接招,屋内一片混战。
      姜翠姗伤还没好,屋内空间狭小,霸王鞭实在施展不开,只得将就钢锏形态出招。
      宫洛雪知道她伤在何处,更是向着她腰间频繁出手,不过十招便一腿扫中她伤口,姜翠姗捂着腰倒向一侧,幸而被宋驭天稳稳接住,她冷汗直流,骂道:“卑鄙!”
      成广挥刀架起覃沛袭来的双刀,兵器相交铿锵作响,碍于空间,二人都施展不开,打得憋屈。
      岑子在林玉安面前护着看得着急,却听他在身后道:“快去护住你师兄,他肩上有伤!”
      “师兄叫我护住你!”岑子头也不回。
      “护什么护!一起上!”林玉安急道。
      岑子听他在后拔剑出鞘,想起近日过招,单论招式林玉安并不弱。于是同他一道上前向宋驭天杀去。
      宋驭天臂鞲接下宫洛雪一劈,旋身一刀斜斩他左肩,显然他也知道宫洛雪左肩有伤。
      却听得铮的一声,除沧月外还有两把剑一同接下他的刀。
      宫洛雪一愣,拉着林玉安腰封后撤数步,让岑子顶上。
      他对着林玉安生气道:“你疯啦!”
      林玉安却一摆手臂打开他的手“我也能打!”不等宫洛雪再抓住他,人已杀到覃沛眼前,又对成广说道:“你施展不开!让我来!”
      成广甚至没来得及说话,只见林玉安手中一挑一刺,竟将覃沛右手短刀轻松卸下。
      覃沛尚未反应过来,林玉安再剑花接劈挂步步强势,逼得他后退连连,眼见剑锋即刻杀到,情急之下左手长刀斜劈,欲破林玉安连招,谁知眼前一花,此人竟已闪至身后,剑身向着他脖颈横劈而来。
      覃沛自然不弱,顷刻间俯身闪避同时内力下沉扫腿斜踢,脑中思索:林玉安无内力招架,只要踢中一脚便可失去攻击力!
      可他站立之腿脚踝被人猛力一勾,一瞬间以一字马的形态跌倒在地,下一瞬太阳穴又被人狠狠一踢,顿时昏厥过去。
      这一顿操作自然是宫洛雪干的,他甚至没看覃沛一眼,冲上去搂着林玉安急切道:“没事吧!”
      林玉安打得正好,对这发问简直莫名其妙,却瞥见姜翠姗的钢锏向着宫洛雪袭来,随即沉身迈腿健步,立腕斜刺一剑,稳稳的从她左侧腹入剑刺穿。转瞬间,林玉安顿觉头晕目眩,心口一阵绞痛。
      姜翠姗定定的看着他,怎的也无法相信会又叫他伤了。这回可不是皮外伤那么简单,这一剑已然刺穿她内脏。
      宫洛雪回头一掌将她拍开,拉起林玉安赞赏道:“真厉害啊林玉安!”
      仔细一看,他竟满脸冷汗,面色苍白,瞳孔有些失焦。
      林玉安毒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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