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散》文三一

9、离去

　　在路边的很多小店门口还摆着圣诞树的时候，新年悄然而至。

　　学校给放了一天假，左右没什么事，安笙决定回趟家。

　　这段时间一直忙这忙那，算算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回去过了。不过安笙对那个家并没有多少留恋，也没什么急切回去的心情。慢悠悠地收拾好背包，安笙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欢快的气息依旧洋溢着各个大街小巷，喜庆的音乐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路很滑，车开得也慢，晃悠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安笙家小区附近的公交站点。下车后，安笙先去超市买了点蔬菜和鸡蛋。

　　他每次回家，家里的冰箱都空空如也，有的时候一开门，甚至霉气扑鼻。后来，他索性就直接拎现成的回去，吃完就扔掉，也省得再收拾了。

　　可今天是新年，安笙想，就算自己过，也该有点过节的气氛才是。

　　在单元门口碰到邻居，老太太一看到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喜，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问他学习累不累啊，在学校生活得还习惯吧之类。最后问：“笙笙啊，今天过节，要不中午去奶奶家吃饭吧？”

　　对于这些老邻居，安笙一向尊敬，毕竟要不是有他们，小时候的安笙会经常饿肚子，能不能长大都不好说。所以即便安笙想要拒绝，脸上也是笑眯眯的。

　　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提起给老太太看，“张奶奶，您看，我买了东西的。”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又问：“你妈妈今天要回来吗？”

　　“还不知道呢。”

　　老太太慈爱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可想了想又没说，她揉了揉安笙柔软的发丝，有些感伤地说：“笙笙啊，好好学习，以后离开这儿。”

　　看老太太混浊的眼球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安笙连忙安慰：“奶奶您放心，我会好好学的，以后即便离开这儿，也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老太太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口中呢喃着：“好，好，乖孩子。”

　　把老太太送回家，安笙才回了自己家。拿出钥匙开门的瞬间，安笙用手捂住了口鼻。

　　可想象中的尘土飞扬并没有出现，眼前的一切反而干净整齐。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照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一片规则的阴影。

　　安笙站在门口，呆愣了好一会儿。目光扫过室内各个角落，最终停留在沙发边摆着的木制茶几上。

　　那茶几上放着一个蓝色盒子，盒子很大，也很精致。盒子表面被阳光照到的部分，还微微泛着蓝光。

　　安笙抿了抿唇，关上身后的门，换上拖鞋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见盒子上面还放着一个蓝色的信封。

　　安笙拿起信封，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娟秀的字体：笙笙亲启。即便这字他已经多年没看过，但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安璇的字。

　　不知道为什么，安笙拿着信封的手有点颤抖，心头像是忽然被某种情绪压住，沉重而窒息。

　　他没有打开信封，而是把信封放在茶几上，转头去看那个蓝色的盒子。盒子的确很精致，比刚刚站在门边看的时候要精致许多。上面还缠着一圈蓝色丝带，像是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

　　安笙拆开丝带，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件崭新的黑色羽绒服。手摸上去，布料柔软结实，里面的羽绒也饱满蓬松，加上装它的那个精致盒子，这件衣服肯定不便宜。

　　安璇已经很多年没送过礼物给他了，安笙心中忽然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他将盒盖盖上，重新拿起茶几上的信封。

　　信封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像是许多年前，他还在襁褓中时，安璇身上散发出的味道。

　　安笙拿着信封发了好一会儿呆，良久后，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信纸中间夹着一张银行卡。安笙将银行卡放在一边，读起了信上的内容。信上的字只有寥寥数行，但整齐工整，看出来写信的人是很认真地在写这封信。只是信上的内容，却让安笙眼眶一红。

　　【笙笙：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澳洲的飞机上了。他说愿意带我走，我就毫不犹豫地跟他走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我甚至已经记不起你的生日是哪一天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怨我甚至恨我，我也知道，我早就没有资格再让你喊我一声妈妈。
　　我会在这边生活，以后很可能不会再回去了。那张银行卡里是我这么多年来的所有积蓄，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栋房子也留给你，房产证在客厅的抽屉里，户主已经改成你的名字。
　　你那么懂事，我也无需叮嘱太多。就这样吧，希望你一切安好，勿念。
　　安璇
　　写于新年前一夜】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下，滴在黑色的字上，字很快被泪水晕开，变得模糊不清。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泪珠从安笙脸上滑落，滴在信纸上，晕出大片大片的水迹。上面的字像是被施了魔法，一个个都像是马上要消失一般，正如写它们的那个人。

　　多年来的委屈忽然一股脑地涌上安笙的心头，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怨恨，他不曾向任何人倾诉过，更不曾问安璇为什么要这样对他。既然生了他，就算只有他们母子俩，也一样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他会好好学习，他会乖巧懂事，他会成为安璇最希望他成为的那种孩子，他会让安璇和任何人提起他时满心满脸都是骄傲。

　　可为什么，安璇就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呢？

　　原本无声的哭泣渐渐变成哽咽，安笙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抛下的痛苦，坐在沙发上大哭起来，口中一直呢喃着：“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哭了多久，白皙的脸颊干了湿，湿了干，直到眼眶里再也没有泪水流出来。嗓子已经干涩得发疼，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的，可安笙仍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日影西斜，冬日的最后一丝阳光也逐渐隐没在地平线中。室内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外面的路灯纷纷亮起，才为这方昏暗的天地带来一丝光亮。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知是电话还是信息。早上回家的时候，安笙还在跟大家说着新年快乐，可现在他却成为了那个最不快乐的人。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砰砰砰”地敲响，声音之大，终于让坐在沙发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安笙眨眨眼，这才发觉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敲门声一直不断，间或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阿笙，阿笙，你在不在里面？”这声音安笙再熟悉不过，是乔乐。

　　安笙想回一句“在”，可喉咙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气音。安笙想起身去开门，腿脚却因为坐了几个小时而变得麻木僵硬。

　　他刚从沙发上起来就摔倒在地，泪水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安笙，你在里面吗？”

　　低沉稳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安笙猛地一顿，一只手搭上身侧的茶几，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勉强站起来。

　　踉跄着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外面站着两个人：敲着门的手还没放下的秦峥和急得正在秦峥身后转圈的乔乐。

　　一见安笙开了门，乔乐飞似的冲到安笙面前，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才着急地问：“阿笙，你没事吧？怎么才开门啊？”

　　安笙垂下眸子，低声说：“我腿麻了。”

　　“进屋再说。”秦峥道。

　　两人跟着安笙进了屋，乔乐问：“阿笙，这乌漆嘛黑的，你怎么不开灯啊？”

　　“我忘了。”

　　安笙打开客厅的灯，走到茶几前，把那张信纸重新折好放回信封，再把信封塞进兜里。然后将沙发上被他坐出的褶皱抚平，对身后二人说：“你们快坐。”

　　乔乐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放着的巨大盒子，不由好奇问安笙：“你买的？”

　　安笙的身体一僵，长睫快速眨了两下，似乎想将眼中快速聚起的雾气驱散。平静了十几秒，他才回道：“不是。”

　　“哦哦，那是阿姨买的？”

　　秦峥自从进屋就一言未发，他直觉安笙的情绪很不好，这会儿听到乔乐又问，便站起身，转移话题道：“安笙，今天过节，别在家闷着了，去我店里。”

　　“对啊对啊，一个人在家待着有什么意思。阿姨今天还能回来吗？”

　　一提到安璇，安笙又不说话了。屋内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乔乐一脸不明所以。

　　乔乐看向秦峥，秦峥则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安笙。

　　秦峥把车钥匙扔给乔乐，“乔乐，你先去车里等我们。”

　　乔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车钥匙，又抬头看了看秦峥，秦峥给他使了个眼色，乔乐这才发觉安笙的情绪有问题。

　　不过他没多问，拍了拍安笙的肩，说：“好，我去车里等你们。”

　　说着，他攥着车钥匙，起身就往门口走。路过秦峥身边时，他小声说：“拜托你了，秦哥。”

　　秦峥点了一下头，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乔乐离开后，秦峥走到安笙身边坐下。两人膝盖抵着膝盖，谁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让清冷的室内染上些许烟火气。

　　安笙垂着的长睫终于颤了颤，秦峥适时开口：“跟我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